“錚--”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爲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所有人不知的是,文琴孃親琵琶彈得好,也教了她。嘈嘈切切中,她的大珠小珠,如淚紛飛,如雪清揚。
之前那些對她的出場心有不滿的人都消停了。
沉浸在琵琶聲中,看臺上女子不卑不亢,指尖飛掠而過,哀傷飛濺而出。
那一瞬間。
後面的木婉清被遺忘了。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她--
星琴。
一曲罷,衆人沉醉其中,尤未醒。
“好!!”
不知從哪裡傳來的一聲高喝,所有人如夢初醒,紛紛叫好。
賞銀從四面八方涌來,文琴站在臺中央,一瞬間晃了神--
她真沒想到,這臺上竟然有了她立足之地。
恍然間,文琴下了臺,擡眼,望進坐在那裡的木婉清。
膽怯的,歡喜的,眼睛笑彎。
“好像,我也不差呢,木木。”
端坐在幕後,美的觸目驚心的木婉清淺笑,站了起來,伸出手,將文琴攬入懷中,沙啞着聲音道:“你很好……拋棄你的人,是眼瞎了……”
話音剛落,星兒已經匆匆過來分開兩人,到木婉清上場了。
光是用聽的,木婉清都知道外面來了很多人。她聽到蝴蝶嬤嬤在臺上編那一套說辭--
爲了撇清關係,蝴蝶嬤嬤扯出了“木木”是她出門撿了回來的,失憶了的小姑娘。
星兒看着木婉清那面無表情的臉,即使美,卻美的遙遠,還不夠文琴剛纔那一笑,顯得溫柔得平凡。
此刻的木婉清就像天邊虛無的雲,越是冷,越飄渺。
看了半響,星兒輕嘆口氣,伸出手,整理了一下木婉清的髮絲,湊了過來,在木婉清耳邊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是的,只要木婉清此刻奮起反抗。也許她不用上臺獻技就能回去。就算蝴蝶嬤嬤再隻手遮天,若皇上出手了,蝴蝶嬤嬤不想死就拿木婉清沒有辦法。
此刻,就是蝴蝶嬤嬤防備最薄弱的時候。
木婉清站在那裡,宛若一個無喜無悲的人,片刻中,她眼神有動搖,她也在問自己--
真要這樣做麼?
真的沒有選擇了麼?
少女低低的聲音響起,帶着意義不明的決然,道:“我讓你送的,給凌赫宇的帖子。他接了麼?”
說不。
拜託了,說不。
她內心的哭喊沒人聽見,星兒只不明就裡的點點頭,輕聲說:“人都到了呢……”
星兒驚訝的看着木婉清眼眶漸紅,但一點眼淚都沒有,嘴角緊抿,瞬間像是戴上了一個冷漠的面具,漆黑的眼底似乎帶着深不見底的憂傷。
“姐姐……”木婉清清淺的喚了一聲,帶着三分嘲諷,三分絕望,淡淡的說:“你說沒錯。無情,總比多情好。”
少女的背挺直,眼神冷漠,一身豔得刺紅,隨着
徐徐升起的靡靡之音,錯開星兒,一步一步,走向萬衆矚目之處。
前面是滾燙的萬丈紅塵,身後是冰冷的絕望深淵。
那就墮落吧!
反正--
愛,已死。
遮擋作用的幕布徐徐往上拉,一個鮮紅似血的身影,雙手作蓮,伸向天際,雪白的肌膚,墨黑的長髮,纖纖細腰,勾勒出誘人身段,鑲着銀邊的裙襬微動,鈴鐺聲聲響,雪白的小腿。
赤腳,在同樣白的舞臺上,猶如自雪地中綻放的紅牡丹,紅的熱烈,刺目,又讓人移不開目光。
僅一個背影,已令所有人屏住呼吸,伸長脖子,手中的酒杯倒了不自知,傍邊的姑娘的嫉妒的目光沒空理會,全身心,全副魂魄都被那女子勾走了。
蓮花手緩緩落下,身隨韻律,大紅長袖朝兩邊一甩--
女子微微側臉,露出美的心驚膽魄的容顏。
“錚--”一聲絲竹響起,女子一個轉身,裙襬旋轉出一抹亮眼的銀圈。
“赫!”
倒抽氣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中只容得下眼前絕世美人。
精緻的五官,濃豔的脂粉,襯得她的氣勢非凡,額間三抹花……
當真稱得上絕世無雙,讓所有一切,黯然失色。
“哐當!”
雅房中,一隻酒杯掉落在地,但沒人顧得上去撿。
凌赫宇臉上席捲而過暴虐的怒火,當認出來的那一刻,怒火翻天蹈海,瞬間踹破了雅間用來阻攔的欄杆,猛的飛身出去!
下面看得如癡如醉的衆人只見一抹高大帶着凌厲殺氣的身影直撲臺上,都發了驚叫聲,蝴蝶嬤嬤更是差點要嚇暈過去了。
因爲她看清楚了,那人是凌赫宇!
臺上的木婉清動作迅速的往傍邊一閃,硬是避開了凌赫宇擒來的手,以及對他驚天動地的怒吼視而不見。
“跟我回去!!”
木婉清漠然的看着凌赫宇,帶着決不妥協的孤高,既然是你先拋下的,如今如此生氣又算什麼呢?就算是氣,那也是哥哥氣。
只見美人冷冷一笑,道:“你誰?我不認識你。”
將錯就錯,將蝴蝶嬤嬤胡說的“失憶”做了藉口,想來倒也不錯,剛好前塵往事,一併清算。
一句不記得。
便能將所有抹掉,多方便。
下面的人被這一出給弄傻了,但是誰都看不得美人受難,就在有幾個身手不錯的人正要上去的時候,另一道暗黑的身影也飛掠上去,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木婉清面前。
賀查修。
凌赫宇尖銳的目光帶着濃重殺氣,一字一句,並射出火藥味:“讓開。”
一身雍容華貴的黑色的賀查修,絲毫不退讓,冷冷的說:“她並沒有要跟你走的意思。”
下面的人早已被這陣勢驚呆了。
一個是朝廷大將軍,一個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竟然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去搶一個女人?!
就算是長的再美,也不應該吧?
木婉清冷冷的看着這兩個人在耍大戲,一言不發,轉身就要往臺下走。
凌赫宇見狀要跟上去,賀查修二話不說出手,兩個人鬥纏在一處,好好的一場舞蹈,變成了兩個人的比武。
蝴蝶嬤嬤知道木婉清是個什麼人,但是她以爲木婉清頂多只是跟皇后有點交情而已,她是真的沒想到,當朝最有權力的兩個男人,竟然跟她關係也不淺!!
一層遲來的
冷汗罩住了蝴蝶嬤嬤,這個時候她才真的後怕了,自己爲了銀子,竟然膽大包天到將兩位將軍喜歡的女人推了上臺……
幾乎不用想,都知道等待着她的是個怎麼樣的命運……
“木縣主……”蝴蝶嬤嬤連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賠笑,彎着腰,那模樣跟她開始的對木婉清的那種高傲,判若兩人。
木婉清淡淡的掃了蝴蝶嬤嬤一眼,不輕不重的,道:“蝴蝶嬤嬤,你忘記了麼?我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木婉清。叫我木木……”
蝴蝶嬤嬤一愣,隨即會意,什麼都不說了,連忙附和道:“是是是,木木。那這樣,你看……”
臺上兩個人還打得不可開交,這場鬧劇剛來了個開場,眼看就演不下去了,這不是在折騰她麼?
活到這麼大年紀,自認什麼風浪都見過,現在才知道自己見識太短--
這相當於兩支軍隊在對弈啊!!
就在她妓院的破臺子上!給她一百個雄心狗膽都不敢如此造次啊!
木婉清看也不看一眼,徑自說:“我累了。派人給木鶴嚴消息,讓他過來接我。至於後面……”
木婉清抿了一抿嘴,冷冷的說:“再說。”
“嬤嬤!木侯爺要見木木!”
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已經亂糟糟了,木婉清所在的地方,所有人都朝這裡擠過來,臺上的兩尊大神見狀也顧不上要繼續打了,不過木鶴嚴倒是站了出來,星移樓頓時亂成一鍋粥。
蝴蝶嬤嬤還真沒見過這個陣勢,嚇得老臉都白了,這下就知道了什麼叫物極必妖了,美到這種份上,所有男人看見了都想佔據着,幾杯黃酒下肚,管他什麼將軍皇上的,照搶不誤!
“快快快!趕緊讓木木往後門走!跟木侯爺說在後門碰面!”蝴蝶嬤嬤氣急敗壞的安排了,然後趕緊飛奔出去安撫那些已經失去理智的人。
星兒和幾個丫鬟護着木婉清,在混亂中偷偷溜走了。
後門處,木鶴嚴正在馬車邊,着急的快要頭頂冒煙了。
一看見木婉清,便瘋了一樣操控着輪椅飛奔過來,木婉清假裝被嚇到,退後了一大步,躲在了星兒身後,戒備的看着木鶴嚴,道:“你是誰?” 木鶴嚴見木婉清這反應,又想起了蝴蝶嬤嬤所說的,頓時心痛如絞,放鬆聲音,溫柔又帶着哽咽的說:“我是你哥哥呀……婉清,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是你哥哥……”
木婉清眼光貪婪的看着許久未見的哥哥,心裡心疼他又憔悴了,只是表面上不敢露出一絲痕跡,只能將信不信的走了出來,遲疑了一下,道:“你真是我哥哥?”
木鶴嚴眼底浮現水汽,想起木婉清身受重傷消失,顛沛流離了這麼久,還被淪落風塵了……
“對不起……”木鶴嚴向前,拉起了木婉清的手,握得木婉清手生疼,感受到木鶴嚴身上傳來的顫抖的時候,她卻沒有睜開。
“是哥哥的錯……對不起……婉清,哥哥讓你受苦了……”
木鶴嚴沒有忍住,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木婉清的眼眶漸紅,她輕輕的拭擦掉木鶴嚴臉上的眼淚,輕聲說:“別哭……你沒有讓我受苦……所以,不要哭……”
“跟哥哥回家吧……好不好?”望見木婉清身上的鮮紅舞衣,木鶴嚴根本不忍心說一句重話,帶着祈求,又帶着抱歉,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回家吧?嗯?”
木婉清望着木鶴嚴,恍若隔世,輕輕的,點頭。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