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怎麼跟蕭慶之說的,蕭楨不知道,他就知道等他晚上在自個小搖牀裡揉眼睛打瞌睡的時候,一個陰影忽然罩過來,一雙眼睛跟看妖怪似地看着他。蕭楨一點兒也不怕,從本質上來說,他纔是最像他爹的人,至於他那哥……算了吧,跟他媽一樣抽風勁的。
父子倆對望良久,蕭楨實在扛不住他這小身板,孩子愛瞌睡這點真沒治:“爹,我困。”
看着兒子小嘴一扁,眼睛都快揉紅了,蕭慶之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只是想起玉璧說的那些,他又無法靜下神來:“沒有我……你孃親過得很艱難嗎?”
“那倒不至於,弘川叔叔很尊敬孃親的,不過,孃親心裡很苦,沒有一天不掉淚的。我和哥都很乖很聽話,可是孃親還是不開心,因爲沒有爹在,所以我們怎麼做孃親都不會開心的。”蕭楨打了個呵欠,眼眶裡忍不住冒出一點晶瑩的水光來,這真跟他說的話沒關係,他現在幸福着吶,爹媽都還是這麼不着調,哥哥也還是這麼沒心沒肺成天傻樂。不過,蕭楨對他爹有點兒意見,做爲一個這麼能耐的人,怎麼能半道上把他娘扔下,讓他娘傷心大半輩子。
蕭楨小朋友的理論是,就算你是我爹,不管怎麼樣,你讓我娘哭就是錯了。
可蕭慶之看着兒子盈盈的眼睛,再聽着兒子這兩句話,心頭卻像是被重錘砸了一樣:“爲什麼不再嫁!”
白了他親親爹爹一眼,蕭楨捏起自己的小拳頭看了看,嘆口氣放下,這麼小的小粉拳一點兒威脅作用都啓不到,光能賣萌:“爹把孃親寵成這樣,孃親還能再嫁給誰,而且,孃親身份這麼特殊,誰敢娶。還有。孃親是那麼死心踏地的一個人,爹覺得孃親會再嫁嗎?”
不過,蕭楨有一點很佩服他爹,說起再嫁這句話,一點拈酸吃醋的意思都沒有,反倒瞪着他。像是在怪他爲什麼不安排他娘再嫁似的。真是二十四孝好丈夫,怪不得他娘掛念一輩子,死都不肯二嫁。
“你今天困了,先睡吧,明天我在家歇一天。你把事兒跟我說說。”蕭慶之說完,眯起眼睛掐了把兒子的臉蛋,陰森森地笑道:“你既然不是小孩子。就少招你娘生氣,下回你娘要動家法,我可不攔着!”
……
心情很惆悵的蕭楨揉着被捏疼的小嫩臉,淚眼盈盈地想道:“我真傻,早就該知道,爹不是什麼好人。孃親,您放心,這回要再是老路子。您就是再不肯,我也把您嫁給崔叔叔!”
最後半句,蕭楨忍不住喊出口了。蕭慶之一愣,重新走回到小搖牀邊,露出一口慘白慘白的牙。笑得讓蕭楨心悸:“崔自安?”
點點頭,蕭楨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被掐了一把臉,還掐同一邊!
“放心,爹不會讓你有機會找後爹的!”蕭慶之說完大步流星走出蕭楨屋裡,回自個兒屋和自家小玉璧親親愛愛聯絡感情去。
雖然蕭慶之在蕭楨那表現得沒什麼,但他的心裡卻翻涌着千萬種念頭,想想小玉璧以後會過以淚洗面的日子,再看看她現在成天傻樂的樣子,蕭慶之心頭壓力頓增。不管蕭楨所言,是真是假,長個心眼總沒有錯。
“弘寧,不要揮霍我對你的愧疚,因爲那是很有限的。”蕭慶之說完走進屋裡,玉璧正在銅鏡前拆頭髮,烏溜溜的頭髮在燭光裡仿如上好的緞子,流瀉着瑩瑩光澤。蕭慶之上前接過桑兒手裡的梳子,揮的讓桑兒下去,他則替玉璧梳順着微有些亂的長髮。
感覺到頭髮上的力道不同,玉璧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睜開來,回頭一看:“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呀,我最近一直挺老實的,沒胡思亂想,也沒扒誰家的牆,別看得這麼滲人好不好。”
在她有點不明所以的目光裡,蕭慶之迎着倍加柔和溫容的一笑,低下頭,在玉璧的眼角輕輕一觸,說道:“玉璧,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
“弘寧殿下嗎?”玉璧以爲說的是不讓顧弘寧成功地打敗倆個小boss,然後被大boss掀翻在地。
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蕭慶之把她的臉轉過去,一點點梳順手中長長的青絲:“是我輕看了他,倒沒想到他有那麼大的能耐,現在有了防備,楨兒所說的就不會成爲現實。一直以爲,他只是想一消胸中塊壘,卻沒想到他有更大的圖謀。”
感受着髮絲上蕭慶之的手,比桑兒還要輕柔,也更加滾燙。玉璧只覺得有點想哭,這場景溫馨得能讓人涕淚交加:“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的,爲什麼還要去爭,明知贏了也得不到,爲什麼還要拿命去拼。不管怎麼樣,你和殿下都是陛下最鍾愛的,他害了你和殿下,就沒想到陛下饒不了他嗎?能把你們倆都算計了去,怎麼都不是傻子,既然知道最終贏了也是個輸字,爲什麼還要這樣做?”
“我能猜到一點,但具體怎麼樣要聽楨兒說過才能明白,這件事,你不用多想,最好不要知道太多。”蕭慶之是覺得吧,小玉璧心裡滿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想法,成天就愛扒人家的最不能爲人知的秘密,還是少讓她知道一些爲好。
“你不跟我說沒事,但你記住,你要真沒命了,我一定讓你兒子管別人叫爹!”玉璧哼哼道。
蕭慶之卻回她滿臉溫柔寵愛的笑,說:“好。”
……
如墜迷霧裡的玉璧糊里糊塗地被拐進了羅帳裡,又糊里糊塗被吃幹抹淨,直到第二天醒來,都對那個“好”字耿耿於懷。後來自我開解,心想:“大概是在答應我,努力保住性命,嗯,就是這樣。”
打這天起,玉璧對顧弘承臉色就好多了,照蕭楨的話來看,顧弘承可能真沒對蕭家上下動手,連帶後來的顧弘川都對他們家不錯,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蕭楨跟蕭慶之說了什麼,玉璧也只揀重要的問幾句,問完記在心上也就是了。
蕭楨週歲宴一過,宮裡頭又來了信兒,讓她回御茶房當差,這回不用她管着御茶房了,只負責淳慶帝的茶水就成。至於身後由小太監領着的蕭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頭一回來宮裡,居然滿臉新奇的樣子,一雙大眼睛四處瞄,雖然沒開口說話,但一雙滴溜溜的眼睛也很招人。
等到蕭楨見到淳慶帝時,蕭楨明顯僵在了那裡,玉璧也沒顧得上,只端着茶到了淳慶帝跟前敬上。淳慶帝先端了茶纔去看蕭楨,見那小孩子如明光照雪一般站在那裡,神色卻有些怔愣:“是楨兒吧。”
“回陛下,正是。婢子本想留他在御茶房,又想着陛下還沒見過楨兒,這才順便帶了來。”玉璧知道淳慶帝想看,不過又不好明着給蕭慶之太大的榮寵,長子也就算了,次子不該得太過的榮耀。
衝蕭楨招招手,蕭楨就被小太監領着到了御案前,蕭楨的心理是個成年人,但在淳慶帝面前卻有些放不開手腳。這跟蕭桓那見誰都抱大腿賣萌的小子,完全不像同一爹媽生出來的:“還是聽不見嗎?”
“陛下,坊間也有到兩三歲開外才開口的孩子,婢子相信,楨兒只是遲一些罷了,並不是不能聞不能言的。”玉璧恭敬地又添上茶水,退開幾步,見兒子那束手束腳的樣,實在有些不忍心。但轉念一想,你都是成人了,怎麼還會在淳慶帝面前這樣兒,不就是淳慶帝嘛,有這麼可怕!
“嗯,多得一些總要付出一些,莫急。”淳慶帝莫明地多看了蕭楨了眼,只覺得這孩子的眼睛特別亮,和蕭桓那種純淨澄澈不同,蕭楨的眼亮得彷彿洞徹人心。
在淳慶帝所有的兒媳婦裡,淳慶帝大概也就能這麼溫溫淡淡地對玉璧,一來玉璧合他心意,二來又連連給他生了倆孫子,個頂個的聰明靈慧不說,還健健康康的。蕭楨也是此時才感覺到,後來已經坐上皇位的顧弘川回憶起這個時候來,總是感慨:“父皇最喜歡的兒子是誰朕至今猜不準,但父皇最喜歡的兒媳婦肯定是大嫂。”
從御書房出來,蕭楨拉着玉璧的手,扮小孩兒扮得毫無壓力。玉璧偶爾瞅他一眼,都覺得心裡滲得慌,幸虧她沒給小兒子餵過奶,否則會有心裡障礙的:“楨兒,你怕陛下?”
摟着自家小兒子,玉璧小聲地問了這麼一句,問完就發現在她懷裡的小兒子整個人又是一僵,這下玉璧能確定了。雖然蕭楨始終沒有說這件事裡最大的幕後黑手是誰,但是這一刻,玉璧猜出來了:“因爲是陛下嗎?”
蕭楨自然不會開口,表情也還是那一號,但僵在她懷裡的小身子讓玉璧清楚分明地弄明白了。那麼,是淳慶帝放任了顧弘寧嗎,是淳慶帝在後邊攛掇着想要收了顧弘寧,卻反害了最喜歡的兩個兒子嗎?
雖然玉璧心裡有種種猜測,但是她沒有再往下說,這件事且先看蕭慶之怎麼處理吧。
怎麼……越來越攪成了一團亂麻呢?
陛下,你到要怎麼擺弄你的這些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