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雨巫山枉斷腸
天近黎明,是整夜中最爲黑暗的一刻,陰霾遍佈人心。
今夜刺殺的過後一地狼藉,在這偏遠的地方,就連侍衛也未曾發覺,那一隻沾染上了鮮紅色的血的箭支,就如此被折了零落遺棄在地上。
春夜寒霜,幾乎可與冬夜的寒冷相媲,霜水覆灑在箭支的上方,那鮮豔的紅在寒霜逐漸的釋稀之下,那紅色漸漸衍變成爲了淡淡的粉,或許天將一亮的時候,這裡就又再度了無痕跡,無人問津。
錦靴踏在這支折斷了的長箭上方,“咯吱”一聲滑動的細響,箭支在錦靴之下,被一用力,隨即卻是“啪”的一聲,竹箭當即從中心裂開,散了開來。
看着那一支自己發出的羽箭,再望一眼那一座清冷的宮殿,門未曾關好,依稀可見殿內燭火明滅,搖搖晃晃,似乎隨時會滅的樣子,可是,卻偏偏那一抹跳動的火就在那搖晃着,怎麼也滅不下去。
洛宸臉色稍許難看,手中卻是拿着一道聖旨,闔着的,看不到裡面寫的什麼,可是就此時洛宸的臉色看來,似乎並非什麼好事。
“我去華清殿找過你,知道你一定還留在這裡!”洛宸釋然的看着坐在桌子邊上的洛華,而洛華的對面,清歌依舊在溫着剛纔的那一席小宴。
佳餚沒有動過,倒是酒壺空了好幾。
洛華沒有其他的動作,就只是如此靜靜的坐在清歌的對面看着清歌喝酒,眼中隱約含煙,垂霧欲墜,如此罷了,誰都沒有率先作聲。
“皇上叫我傳達聖旨給你們兩人!”洛宸看着這兩個人相對無言的模樣,他開口打破這一沉寂的氛圍,也坐在了兩人的邊上,臉色冰冷。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洛華眼神依舊堅硬如鐵,只不過甫一開口,那隱忍了許久的眼淚便垂落下來,從臉頰上快速的滑落,如豆大,如心酸,她質問着清歌。
洛宸不開口,誰也沒有開口,洛宸一開口,卻如同一根線頭一般,引爆了深埋許久的彈藥,一發不可收拾。
在被洛華質問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清歌卻是更加猛烈的將酒灌進喉嚨之中,看他的樣子,已經爛醉。洛宸也是知道的,在來這裡之前,他就已經與自己喝了一些,這樣一夜下來,他的身體或許會受不了,繼而想上前阻止。
洛華卻開口,“讓他喝,喝了這些酒能夠抹煞一切,喝死也值得!”
洛宸一愣,他雖然知道今晚對於洛華來說打擊頗大,但是也詫異於她會突然變得這般彪悍。然而,清歌卻在洛華說這話的時候,停頓了下來,迷濛的雙眼似乎還分不清楚眼前的現實,在洛華與洛宸兩姐弟之間徘徊着,似乎在窺探什麼。
可是,就在下一刻,清歌卻是獨自起身,一個人打着醉步,踉蹌的朝着門外而去,洛宸看着他這般模樣,卻是焦灼的看着洛華,不知道她作何打算。
但是看洛華此時的模樣,似乎是真的打算讓清歌就此一路踉蹌着回去。
今夜似乎特別的長,這一段昏暗的時間似乎怎麼都過不過去,在酒氣遇到風寒的那一刻,清歌只覺得更是天昏地暗,一路扶着宮牆,盲目的朝前走去。
望着前方那踉蹌的背影,洛華也是一路默默的跟隨在其後,看着他踉蹌,也不上前,就如此和他一前一後的,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眼中
的淚,卻在落下的那一刻,就沒有停止過,今夜一夜無雪,她也明白了他留在這宮裡的苦衷,可是,他們此刻卻再不能像那夜一般,一路到白頭。只能任其跌跌撞撞,朝着前方茫然而去。
原本以爲,清歌跌跌撞撞而去的方向,應該是回到太后的鳳儀殿去歇息了,可是後來才知道,清歌酒醉之下,卻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在迷濛之中,隨着心中的意識,卻是回到了他剛進宮的時候,洛華給他安排的那一個房間。
同樣的華清殿,不一樣的悽清場景,清歌倒頭便睡,雜亂無章,只有洛華依舊那般容顏絕色,跟隨着他的身影,爲他將腳下錦靴卸下,蓋好被褥。
“姐姐!”一路跟隨着他們而來,洛宸還是多少有不忍,“你還是看看吧!”洛宸將手中的聖旨拿給洛華,洛華卻是依舊攥在掌心之中,並沒有攤開來看,只是冷淡的問了一句,“他怎麼決定?”
“廢黜你妃位,即日起搬進冷宮!”洛宸平靜的說着,他知道,這對於洛華來說或許倒不是什麼壞使,最起碼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不會再受這華妃的封號所限制,只不過,下半生悽苦悲涼,卻也能夠想象。
果不其然,洛華在聽到洛宸這麼說之後,卻是淡淡的笑了起來,回首望了一眼躺在牀上爛醉的清歌。
“然後,淮王即日起,與雲姬將軍成婚!”洛宸接下來的這一句話,卻是讓洛華驟然變色,隨即悽愴不已,“是啊,他到底還是淮王,只不過,我變回了洛華而已!”
她拿着手中的聖旨,卻是決然着,走向了華清殿外,洛宸以爲洛華是想回冷宮裡去,隨即朝着洛華喊,“姐姐,明日我命人打理一番你再過去吧!”
“我要去找他!”洛華停頓下了腳步,緊緊的握了握手中的聖旨,繼而朝前行去。
此時此刻,黑夜最長的那一刻已然過去,天將露白,霜露灑在那單薄的肩膀上面,鬢髮皆溼。站在紫霄殿前,她凝望着那也是一夜未曾燈滅的窗子,她卻被阻攔在紫霄殿之外。
“楚曦鴻,你出來!”陰陰霾霾的,她的聲音被婉拒在紫霄殿之外,空空蕩蕩。紫霄殿內的內侍聞聲趕了出來,一臉的嚴謹,似乎是怕楚曦鴻的怪罪。
可是,當看到洛華站在此處的時候,他卻頓了一下,雖說知道洛華此時再無妃位,可是卻還是好言相勸,“娘娘,回去吧,皇上一夜勞累了,實在不宜此時驚動聖駕,何況,您已被貶……”
“我正是爲此而來!”洛華說罷,將手中那未曾看過的聖旨一把丟在地上,內侍見狀,驀然臉色大變,“這,……這樣做可是大不敬,要殺頭的!”
“楚曦鴻,爲何你肯斥貶我的封號,爲何就是不肯放過我,離開這座皇宮?”洛華不顧這周邊內侍與侍衛的存在,徑自衝着這紫霄殿內大聲叫喊。
天地寂肅,陰霾的天,朝陽似乎怎麼都露不出頭,她的憤怒也到達了極點。
“讓她進來!”在她的憤怒瀕臨爆發的那一刻,紫霄殿中楚曦鴻的聲音卻冰冷的響了起來,內侍聞聲,剛開始卻是一愣,隨即也爲洛華讓開了一道,讓她進殿。
殿內的氛圍,似乎比惡殿外那陰鬱的天還要沉抑,一夜未眠的楚曦鴻,一臉的憔悴,腮邊被洛宸長箭射下的那一縷髮絲也未能夠來得及整理,依舊是那付渙散的模樣。
他坐在殿中的龍椅上,一隻手
撐着額頭,任着髮絲凌亂,在洛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的時候,他微微的撐開了雙眼,瞥了一眼站在殿下那個女子。也是那一臉的憔悴,雙目之中與自己相望惡毒,不再是當初那個決絕切齒的女子。
忽然那麼一瞬間,楚曦鴻的記憶似乎在這一刻從遙遠的彼岸被拉了回來,單單僅憑洛華站在殿下相望自己的這一眸,瞬間,所有的記憶如潮涌來:
“逃了那麼久,到頭來你的人、你的身子不一樣還是我的,你這輩子都別想掙脫!”痛苦與歡愉迷失了她的心智。
她在一夜間之間家破人亡,母親的臨終之言,要她一定得和弟弟活下去。才發現,所有事情並不是像表面想的那麼簡單。
“你以爲你是誰?我這輩子最大的屈辱,就是與你這禽獸同牀共枕!”
“夠了!”楚曦鴻驀然大喊,面對着站在殿下的女子驚呼,這一聲的突如其來,將站在殿下一直沉默着的洛華嚇了一跳。當她再擡眸看着楚曦鴻的時候,他則又是回覆到了適才的冰冷之樣。
“朕夠寬容了!”他切齒道,面對着這個女子,按照他的以往作風,他會滅了她的。可是,她於他而言,太不一樣了,在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之後,她居然是選擇這樣的方式來離開他。
選擇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
“那麼,讓我死吧,反正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裡!”洛華笑着道,悽然的神情,再度使得楚曦鴻想起了當時她初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那種幾乎將人切碎的剛硬,與此時完全不一樣。
“休想,朕說過,你逃不掉的,你就算死,也得死在這皇宮之中!”他的話語依舊,往日的恩情在這一刻,全然煙消雲散。
“你還會再找機會殺清歌嗎?”洛華滯凝了許久,最後乾澀的問出了這一句。
“你難道心中就只有他嗎?”楚曦鴻卻難以抑制那心中的怒氣,“你可知道,經過這些日子以來,朕有多麼的愛你多麼的掛念住你,你回報以朕的,就是背叛嗎?”
“你回報於我的,又何嘗不是背叛呢?”洛華的語氣依舊清淡,她的眼角略帶溼潤,“我其實也很簡單,我所求的,也只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我愛你的時候,你在傷害我,在我不愛你了的時候,你也在傷害我!”洛華的言語依舊是平穩的,但是眼淚卻已然出賣了她的軟弱,心中的痛在這一刻剜開,血淋淋,一滴滴落在心底。
“你當真以爲那個清歌就能爲你守住這一份愛嗎?”楚曦鴻指着紫霄殿外,“他即便現在可能,一輩子那麼長,也絕對不可能的!”
“一切情愛,枉斷愁腸,你我昔日恩情,也就此而休吧!”洛華決絕的說着,她閉上了眼睛,任由着自己如同一片枯葉一般,隨風而落,落到哪裡便是哪裡。
就此而休。
楚曦鴻驀然站了起來,看着殿下站着的決絕女子,心中悽然。
“朕不會再給你機會,等着你認錯!”他也擡起了頭,將眸子當中積攢着的酸楚給嚥了回去,不忍落下。在人前,他是君王,君王不該爲了某一個女子而落淚。“你,……回去吧!”
他這一刻,難能的平靜。
天色亮了,陰雲卻始終散不去。
沉抑抑的天色,在洛華踏出紫霄殿的那一刻,她卻豁然開朗,“終究,斬斷羈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