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昭炎朝外迎來,招呼道:“王爺怎會也在此處?”
魏王季景黎跨下馬,將馬鞭交由隨從,朝客棧走去。從絮饒旁邊走過時,她側身讓路,恰逢和煦的春風掀起帷帽上的輕紗,一擡眼,便將他的容貌收入了眼底。
修長的身量,俊美的輪廓,細長的桃花眸中漾滿了笑意,精緻五官繪成的面容如水中霽月,柔亮動人。卻又棱角分明。就那樣目不斜視的從她身旁走過,被風吹起的髮絲不經意間在她鼻尖輕掃。
只聽他輕笑着答道:“恰逢路過。”
聲音如寒日裡的暖陽,溫柔如水,動人心魄。
“哦?那如今是打算上哪兒去?”杜昭炎將他引入一間上房,命人備下酒菜,欲與魏王暢談一番。
魏王也不推辭,拎起酒壺慵懶的側躺在屋內的臥榻之上,先慢悠悠的飲過一杯美酒,才優雅的輕晃手中杯盞,勾脣道:“四處遊歷這麼久,明山秀水賞了無數,美人兒卻未看夠,所以要回京城美人兒最多的地方落腳。尋個一官半職,然後安定下來。”
他是出了名的閒散王爺,年紀輕輕便落下實實在在的風流名。雖說對他突然想入職當官有些好奇,但杜昭炎以爲他指的是風月之地,遂沒有細問。
倒是魏王又開口道:“你又是爲何會在此處?”
“哦,大哥命我專程接失散多年的庶妹回府,天黑在此處歇腳。”杜昭炎解釋道。
“庶妹?”長眉微挑,齊國公府竟然肯將流落在外多年的庶出子女接回來,實在是讓人訝異。不知會不會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重又斟了杯美酒,轉了話頭道:“阿姐近來可好?”
他口中的阿姐是先皇膝下排行十三的安樂長公主,與他是同一母妃所生,所以較爲親近。幾年前奉旨嫁給了杜昭炎。
提及長公主,杜昭炎的臉色略爲不自然,隨意道了聲“嗯”。
又閒聊了片刻,魏王起身欲走,聲稱要趕路。杜昭炎奇道:“王爺晚上不留在客棧歇腳嗎?”
魏王頓住腳步,眸中流光飄忽,反問了句:“客棧?”然後在杜昭炎頓悟的目光中,取了把摺扇在手中輕搖,步履瀟灑的邁出客棧。
而那邊絮饒早已回了房間,有些心不在焉的翻看隨行帶着的書卷,眼前總是忍不住浮現那人勾脣輕笑的模樣。
前世父親三週年祭日那天晚上,她遭人陷害,落入賊人圈套,被老夫人關在祠堂裡反省。提心吊膽的過了一晚上,竟平安無事。
到第二日晌午的時候,許是府中親眷陸續走完了,她才被允許放出去。傳話說老夫人讓她前去廳堂受審。
因衣服髒亂,且上有血跡,不願以這種狼狽形容過去。所以她自作主張,先返回自己院中,梳洗乾淨,又換了身齊整衣衫,才舉步維艱的朝廳堂走去。
昨夜的棍刑差點要去她半條性命,雖未出血,但疼痛異常。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人將她背上的脊骨拆下又重新按入,疼得冷汗直流,卻仍是倔強的挺直了腰背,不想被府中過路的下人看去笑話。
孰料,途經花園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光滑的小石頭,以至於未能站穩,搖搖晃晃的跌入從前方岔路上過來的一位公子懷中。
擡眼看去,是一張俊美絕倫的笑臉,細長的桃花眼中有幾分意外,亦有幾分欣喜。
因二嫂安樂長公主與他關係較爲親近,他時常來府中探看,所以她認得他。以風流才華名動京城的魏王爺。以前只遠遠看見過幾次,如今離的近了,她纔有幸看清,他有着她認爲男子中最爲好看的笑容。
不等她開口,但見他長眸微眯,輕笑道:“看着是一安靜的小美人,不想卻是個調皮性子,竟往人懷裡鑽。”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或許他只是喜歡如此調笑人,但絮饒剛經受過被人污衊與人私會的侮辱,這話聽在耳裡,生生讓她聽出幾分輕賤意味來。
遂退後一步,不卑不吭的朝他行了一禮。許是心中憋悶鬱結,也許是單純的覺着受了委屈,她也不能說清當時心緒。只記得素面微偏,眼眸輕垂,便忍不住落了兩行清淚。
“無意冒犯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他卻是上前一步,輕笑着將她攬在了懷裡,不由分說的以指尖幫她拭淚。溫柔的聲音中似是帶了點憐惜道:“前些日子,道士靜塵說本王紅鸞星動,要遇上命定三世之人,卻不告知本王人在何處。如今…………可讓我給找着了。”
後面那句話他是貼在絮饒耳根處說的,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只讓一向冷靜自持的她慌了神,嚇得從他懷中掙脫,羞紅了臉垂頭不語。
尷尬之際,安樂長公主恰巧走來,見此景。打趣道:“你若看上人家,就找老祖宗求娶了去,莫要整日花言巧語拿人開心。”
聞言,魏王有模有樣的思忖片刻,煞有其事道:“是該拜會一下。”
說完,兩人便一前一後的走開了。絮饒反倒穩住了心神,只當魏王果真說的玩笑話。繼續忍着疼痛朝廳堂處挪。
當她好容易挪到廳堂前,已是多半個時辰之後。還未進去,見魏王與長公主一起從裡面走了出來。長公主先行離開,魏王在從她身旁經過時,略頓了腳步,輕道了句“原是喚作絮饒,好聽又惹人憐。”
自打踏入國公府的大門,還從未有人喚過她的名,又是這般溫柔的聲音,直讓絮饒的心思軟了幾分,擡眸衝他淺淺一笑。靈動的笑顏,乾淨如古樹枝頭的花上雪,恍人心神。
魏王眸中流過柔憐,輕擡她的下巴道:“本王還從未見過女子着嫁衣的模樣,絮饒便圓了我這癡願罷。”
他離去後,絮饒進了廳堂,見大哥與老夫人、主母都在。老太太皺了眉頭看她,大哥杜昭義面色嚴肅。主母薛氏眼中則是一貫對她的輕視不滿。
心下忐忑的靜立良久,不知會受到何種懲戒。卻等來老夫人無奈的低嘆:“孝期已過,擇個日子便將你嫁去魏王府。只是有些事情,你最好爛在肚子裡,莫要走漏出去害人害己。”
她這才知道先前魏王說的那些話並非單純戲言,他真的向老夫人開口提了親事,且許的是魏王府的正妃之位。
承受的冤屈可以被掩埋過去,還可以嫁給京城裡無數閨中女子傾慕的對象爲妃。像是陰冷的洞底突然掉落繩索,給了她活命的希望,亦給了她通往春暖花開的憧憬。
可惜……
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絮饒思路,疑惑的起身,想出去看看什麼情況。一旁的盧媽媽忙阻攔道:“有我們這些下人在,怎可讓小姐費神親爲,我去便好。”
絮饒會意,點點頭,返回桌邊坐下,並將帷帽也順便戴上。身份變了,萬不可再像以往那樣隨意拋頭露面。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樣,隱忍不在意,只把身邊的奴僕當擺設,大小事務都自己做。
徒惹人嘲諷。
盧媽媽打開房門,見門外站了兩個模樣清秀的小姑娘,並非是國公府內的丫鬟。於是疑惑的問她們有何事。
其中穿紅衣的小姑娘口快道:“我家主子讓問問客棧外的那輛黑色雕花馬車是不是你們的?”
聞言,盧媽媽暗暗思忖,既然人家能找上門來,說明已是向客棧跑堂打聽過了的。且之前進來時她也沒在門前看到別家馬車,所以應是自家的沒錯。
看她們模樣不像是找茬生事的,但一時也琢磨不出她們爲何問這,盧媽媽回頭看了絮饒一眼,見她坐在桌旁沒有接話,便自做主答道:“是我家小姐乘坐的馬車,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看盧媽媽的神色略爲緊張,另一個綠衣小姑娘沒好氣的斜了紅衣小姑娘一眼,暗怪她不會說話,然後笑着解釋道:“媽媽別急,我們其實是有事相求。”
小姑娘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我家主子看你家小姐馬車上掛着的吉祥結甚是好看,喜歡得不得了,所以差我們過來問問,小姐能否割愛送與我們?”
頓了頓,補充道:“我家主子也不會白要小姐的,願拿自己的愛物與小姐換。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這盧媽媽可做不了主,讓她們稍等,然後退回絮饒旁邊,低聲詢問她的意思。
絮饒心裡暗笑,不知誰家的姑娘,竟是這般孩子心性。還好,馬車上別的東西做不了主,那吉祥結可是她爲討個好意頭掛在馬車上的,隨她意願送留。
左右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她包裹裡多的是,都是她閒來無事編着玩的。喜歡拿去便好。遂低聲吩咐了盧媽媽一番。
盧媽媽點頭應下,復又走到門口,對那兩個小姑娘道:“那也是我家小姐遊玩時看着新奇,隨手買來掛着玩的,既然你家主子看上,也算是種緣分,便送與你家主子了。”
“真的嗎?”許是沒想到會這麼容易答應,紅衣小姑娘興奮道,“你家小姐真是好人,日後一定會福瑞圓滿的。”
而綠衣小姑娘則較爲穩重,先謝過後,從門邊取過一個竹籃,掀開竹籃上的綢緞,裡面竟放滿了樣式好看的首飾。然後將竹籃交給盧媽媽,讓她拿去呈給小姐看。
“禮尚往來,也請小姐挑幾件喜歡的首飾拿走,我們回去也好跟主子交代。”
絮饒隔着輕紗掃了眼首飾,開口道:“無妨,我不喜佩戴首飾,告知你家小姐她的心意我領了。讓盧媽媽下去把吉祥結拿下來送你們便好。”
“嗯?”聞言,紅衣小姑娘欲言又止,求助的看向綠衣小姑娘。只見她轉眼就從笑臉換成了淚水盈盈的哭臉,難爲道,“這可要怎麼辦?主子性子古怪,小姐若是什麼都不選,主子定會怪我們辦事不利,怕是要罰我們的。”
“這……”
絮饒眉目輕蹙,能讓下人跑來跟素不相識的人討要東西,會這麼做的,怕真是個任性的主兒。無意爲難人,也並不把那吉祥結放在心上,於是隨口道:“那就付給我一兩銀子好了。”
雖說那東西拿去賣的話也就值幾文錢,但看這兩個丫鬟的衣着裝扮,應是大戶人家的。拿來讓她挑選的首飾也件件都是精緻的上等品。價錢說的太低,反而會不合適。
聞言,綠衣小姑娘暗鬆口氣,幸好主子也讓她備了錢財,只是叮囑說除非人家開口,不然就用首飾換。於是爽快的掏出一兩銀子遞給了盧媽媽。
然後歡歡喜喜的隨盧媽媽下去取吉祥結了。正好墨柳端了飯菜上來,絮饒便在她的侍候下默聲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