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雨走來,阮樂言的衣角已然溼透,她皺着眉拎起衣角跳過一個一個水坑,不經意間一擡頭,居然看見宋九打着傘正好也往太醫院而來。
兩人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俱是一愣。宋九幾步跨上臺階,收了傘,回頭看着阮樂言微笑。
“真巧。”
“是啊。”阮樂言也走上臺階,甩了甩溼淋淋的傘淡淡道:“姐姐今天當值?”
“嗯,馬上就要過去了。”
兩人一邊說着不鹹不淡的話,一邊往太醫院裡面走。不知怎的,阮樂言對這個宋九,就是親熱不起來,同樣是朋友,對蘇蘇,就輕鬆得多。
兩人在通往皇宮的巷子門口分手,宋九轉身時,阮樂言注意到她有些欲言又止,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霧中,阮樂言才反應過來,宋九怕是想問自己關於李青山的事情。
輕輕的嘆了口氣,阮樂言不禁感嘆這世間感情多磨人呵,自己昨晚剛剛被糾結了一回,就覺得好想一頭撞死算了,而這宋九,着實功力深厚啊,居然一糾結就是三年,可歌可泣也!
晃晃悠悠的走到碾藥司,阮樂言着手開始一天的工作。外面的雨一直沒有挺過,水汽瀰漫得天地間一片乳白,藥材庫的一些藥材開始有了受潮的跡象。下午的時候,司藥使大人的命令就下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大框石灰,說是要替庫房驅潮。
阮樂言包着毛巾全副武裝的撒了一下午石灰,自己都快邊白麪人了,等到她收拾妥當準備去翰林院接顧念七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
阮樂言看着黑漆漆的天有些擔心,也不知道這個顧念七是不是自己跑回去了,雨這麼大,搞不好會受寒的。
碾藥司距離翰林院有一段距離,阮樂言連跑帶蹦的趕到翰林院時,只看見一個看門的小廝在收拾東西,整個院子黑漆漆一片,看來,人都走光了。
“小哥,問一下,今年新晉的翰林院編修顧大人走了嗎?”阮樂言衝到廊檐下問道。
那小廝撇了阮樂言一眼,懶洋洋的答道:“顧大人啊,他被容景公主請進宮了,申時就走了。”
“啊?”阮樂言驚訝,“那又說幹什麼去了嗎?”
那小廝聞言,轉頭將阮樂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這才道:“我怎麼知道,公主的事情,也是你打聽的?”
一句話噎得阮樂言差點沒喘上氣,翰林院就是翰林院,連看門的都比別的地方傲氣幾分。
阮樂言憤憤的轉身離開,心裡卻把顧念七罵了個遍,要不是替他送傘,自己纔不受這閒氣呢。
阮樂言踩着水慢慢的走在長街上,兩邊燈火闌珊,而她的心裡卻莫名的浮起早上宋九走時的那個背影。阮樂言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住她,明明答應幫忙,可這近一個月都過去了,卻沒有一點線索。
芷華宮肯定是不行了,不能再把蘇蘇拉下水了,那麼還有誰能進皇宮呢?想着想着,身後一陣喧譁,阮樂言一驚立即向邊上一挪,一輛馬車碾着滿街的泥水從她身邊飛快的擦過,驚得她手一鬆,本來要送給顧念七的雨傘掉在了地上。
阮樂言一邊憤憤的撣着身上的泥水,一邊俯身去拾地上的雨傘。
拿起雨傘的那一瞬,阮樂言突然心頭一亮。
小七,對了,小七可以進宮,公主不是今天就叫他進宮了麼?雖然說不能到處亂跑,但是依照糰子公主對小七的態度,讓小七問點宮廷舊事還是可以的。小七是公主的客人,問話總比宋九這個醫士要來得容易,當然,危險也小得多。
阮樂言興奮的一拍巴掌,也顧不得身上泥水淋漓,撒腿就往顧心堂奔去。
當然,缺根筋的阮樂言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想法,無疑又將兩個局外人拖下了水。
二更剛過,顧念七回來了,一進門就直衝阮樂言嚷嚷:
“你交的什麼朋友啊,那個公主怎麼那麼麻煩啊,你看看我這肚子,難道她就只會吃嗎?”
阮樂言被他弄得一愣,仔細一看,沒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怎麼了?咋咋呼呼的!”顧大娘也出來了,狐疑的看着顧念七:“你怎麼回來的,外面那麼大的雨,你又沒帶傘。”
顧念七哽了一下,慢吞吞的說:“今天我被容景公主招進了宮,說是請教幾個問題,結果,去了她就叫我吃東西,吃完點心吃正餐,吃完正餐賞宵夜,我還不能不吃,娘,你看我這肚子……”
說到最後,顧念七很是委屈。
阮樂言看了看顧念七的肚子,果然比平常圓了不少,撐得本來合身的官服緊巴巴的,甚是喜感。
“哈哈……小七啊,你這官才當了一天,官肚子就出來了!不錯,不錯,有前途!”
顧大娘也抿嘴而笑,顧念七怒了:“笑什麼笑,還不是你,招惹什麼公主,這下好了,說,是不是你得罪了公主,搞得她全報復在我身上了?”
“沒有沒有……”阮樂言笑彎了腰,撐着桌子直打顫:“小七,你看不出來麼,這小公主,八成是看上你了!人家公主要狀元,咱朝公主倒好,喜歡探花……哈哈哈……”
顧念七紅了臉:“你胡說什麼呢?這關乎公主的名聲,你不能亂說!”
“好好好,我不亂說,我看你這樣子,八成是公主送你回來的吧!”
顧念七眨了眨眼睛,不可置否。
“好了好了,不鬧了,小七啊,這公主可比不得平常姑娘,你以後行事說話要有分寸,不管公主是不是那個意思,你都不能逾矩。”顧大娘溫言道。
顧念七有些喪氣,悶悶道:“知道了。”
“好了,收拾收拾去休息吧!”顧大娘說完,轉身進了後堂,留下兀自笑得花枝亂顫的阮樂言和垂頭喪氣的顧念七。
“笑,還笑,別笑了!”顧念七終於毛了,咆哮道。
“啊?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阮樂言話還沒說完,一擡眼又看見那個小西瓜一般的肚子,一個沒忍住,撲哧又笑了出來。
顧念七黑着臉決定當她是空氣。
“行了,我……我不笑了。”阮樂言直起身子看着別處說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一會兒過你那邊找你,有點兒事。”
顧念七哼了一聲,挺着圓滾滾的小西瓜肚子慢慢的踱進了後堂。
夜雨潺潺,阮樂言跟着穿過前後堂之間的小門,院中的雨水已經積了不少,在黑暗中反射出一片暗暗的白光。
她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了幾滴雨,雨絲清涼。空氣中盡是草木潮溼的味道。顧念七的房間亮起了燈,映在窗戶上的剪影還可以看得到那微微突出的小西瓜肚子。阮樂言一個沒忍住,又笑了起來,歪着頭站了一會兒,她轉身去廚房煮了一碗山楂水。
顧念七脫掉皺在身上的官服,換了一件棉紗質地的寬鬆白袍,本來想坐下看會兒書,無奈剛坐下,便覺得肚腹間實在是憋得慌,鬱悶得他只好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以便消食。
一卷書看了沒幾頁,只聽門上輕響,阮樂言端着一碗東西進來了。
“拿走,快拿走!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任何吃的!”顧念七一見那碗就叫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格外扭曲。
阮樂言被吼得一愣,隨即就明白了,笑道:“你也有今天!別鬧了,這是山楂水,給你消食的!”
顧念七苦着臉靠過去抽抽鼻子:“這麼一大碗,還沒消食呢,我就先被撐死了!”
“笨蛋,誰叫你一口氣喝完的,慢慢一點一點的喝,撐不死,你不喝今晚積食明天不舒服可不要找我!”阮樂言翻了個白眼道。
顧念七放下書,湊到近前接過碗,眉頭皺的死緊,盯着碗內琥珀色的液體瞅了半晌,瞅得阮樂言都快不耐煩的時候,才慢慢的抿了一口。
表情十分痛苦的顧念七放下碗響亮的打了個飽嗝,引得阮樂言又是一陣笑。
“笑夠了沒有,你不是有事要說嗎?不要告訴我你所謂的有事就是來看我的笑話!”顧念七黑着臉說道。
“好啦,說正事。”阮樂言收起笑容看着顧念七道:“嗯,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我要請你幫忙!先說吧,你幫不幫?”
“報酬!”顧念七眼望着屋頂乾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
阮樂言咬牙,這個死小七,就會在這種時候敲詐我。
“小七,咱們誰跟誰啊?談報酬是不是有些傷感情啊?”阮樂言咬着牙笑得扭曲,一句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蹦了出來。
“那不行,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上次我讓你幫我抄書你還要了我兩錢銀子呢!”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啦,當初咱們還小,這就算了吧……”阮樂言眨着眼睛裝無辜。心裡卻恨不得踹小七兩腳,這傢伙,五年前的事情還記得如此清楚。
“原則問題,跟年齡無關,說吧,到底要不要?”顧念七望着窗外涼涼的說道。
阮樂言無奈,黑着臉道:“那就兩錢!”
顧念七搖搖頭,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二兩?”
顧念七微笑點頭。
阮樂言怒:“你不如去搶好了!”
“嘿嘿,我知道你最近幾個月的俸祿都存着呢,二兩你完全拿得出來!”顧念七嘿嘿笑得奸詐,冷不防還打個飽嗝。
阮樂言無語望天淚兩行,顧念七你夠意思。
“成交!”
“那好,說吧,要我幹什麼?”
“打聽個人!”
“好吧,這人叫什麼,幹什麼的,詳細身家背景都給我!”
阮樂言眨眨眼睛:“這可不是個普通的人,他失蹤三年了。叫李青山,原來是芷華宮的御醫,後來不知怎的失蹤了,我要你打聽的就是這個人!”
“御醫?芷華宮?”顧念七警覺的看着阮樂言:“你不是原來就在芷華宮麼?再說了,他御醫,我一個外臣,又進不了後宮,我如何給你打聽?”
阮樂言眼神黯了黯:“我以前是在芷華宮,不過現在不是不在了麼,現在你是公主的紅人,進宮比我容易多了,再說了,你可以試着向公主打聽打聽!”
顧念七看着阮樂言,一雙桃花眼閃了閃,語氣突然沉重了起來:“樂言,別告訴我你被貶就是因爲你在查這個什麼李青山,更別告訴我這跟你要查的那個什麼娘娘的病因有關。”
阮樂言愣了愣,終是點點頭:“算了,我也不瞞你,我被貶的確和這個什麼李青山有關,也和娘娘的病有關。但是我現在要你查李青山並不是爲了娘娘的病因,而是另有原因,因爲牽扯到別人的隱私,所以,我不便告訴你,你只要替我悄悄打聽三年前的李青山到底是怎麼消失的就好了。別的,你不用管!”
“可是爲什麼是我?你那個朋友,蘇顯那個混蛋的妹妹,不是還在芷華宮麼?”
“蘇蘇是外人,我不想連累她,你不一樣,你是我最最親愛的師兄,顧師兄,小七師兄,你就幫幫忙吧!”阮樂言扯着顧念七的袖子開始撒嬌。
顧念七被她晃得暈乎乎的,被她幾聲甜甜的師兄叫得飄上了雲端,稀裡糊塗的就點了頭。
“太好了,你要是打聽出有用的了,我就給你報酬!”阮樂言鬆開顧念七的袖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興奮道。
暈乎乎的顧念七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只好看着阮樂言傻乎乎的笑。
“那好吧,咱們就算成交了,我可只等你一個月,一個月哦,記得努力,多多進宮!好啦,我走了,你休息吧!”阮樂言蹦蹦跳跳的出門去了,留下半暈眩狀態的顧念七獨自撫着圓滾滾的肚子發呆。
耳邊是阮樂言最後的話,進宮,一個月……等等,進宮?
“樂言,你等等,我不幹了,我再也不要進宮,更不要見那個公主了,你等等……“顧念七如夢初醒的奔出房門喊道,卻只見阮樂言背影一閃,便進了她的房間,遠遠的只傳來一句話: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