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阮樂言都有些心不在焉,幾次她都想去桃樹林看一看,可是那桃樹林里老是有人,不是嘻嘻哈哈玩鬧的宮女,就是司花的小太監在整理,阮樂言在桃樹林周圍晃盪了幾圈之後,終於引起了林中司花小太監的注意。
這幾日天氣轉暖,眼看着這桃花就要開了,小太監在給桃樹林做最後的整理工作,看見阮樂言來來回回的晃盪,也不知幹什麼,便招呼道:
“阮大人,您有事?”
“啊?哦,沒什麼,瞎轉轉,轉轉……”阮樂言沒想到小太監會跟她說話,有些心虛。
“呵呵,今兒天氣好,大人想來怕是要看看這桃花開了沒吧,可惜京城這天氣,桃花要三月中才開呢。”小太監繼續道。
阮樂言乾巴巴的敷衍着:“是啊,你忙,我不打擾你了。”說着便趕緊離開了。
轉過藥方的牆角,阮樂言不由得皺眉,看來只有晚上去看看了,白天,人多眼雜啊。
是夜,阮樂言請晚平安脈時,發現淑妃娘娘居然有客,一個鬍子稀疏的中年人,在聽說她的名字之後,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盯得人寒毛倒豎。
出門之後,阮樂言看看天色,現下剛剛過了一更,今天淑妃娘娘沒有什麼大事,按理說她應該在二更宮門落鎖之前出去,所以,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仔細的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阮樂言回到藥房叫上一直等着的蘇蘇,二人貓着腰往小樹林摸去。
由於去年江南一場水災,賑災耗去了國庫大半的存貨,於是皇上便號召後宮裁剪用度,這芷華宮可以說是後宮之首,裁剪功夫更是做的徹底。一入夜,除了必要道路的路燈,其餘一律不許點燈,而藥房和之後的桃樹林都屬於比較偏的地方,所以,此刻,除了從芷華宮正殿過來的那條路上給阮樂言留了兩盞燈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
阮樂言貼着牆小心的往桃樹林走,身後跟着蘇蘇,由於不知道桃樹林裡到底能找到什麼,所以蘇蘇也不知打哪裡弄來了一把鬆土用的鏟子,按照她的說法是,搞不好,線索埋在土裡呢。
阮樂言不可置否,她覺得如果是埋在地下,這桃樹林年年有人整理鬆土,還不早被人發現了。
很快,兩人便進了林子,說是桃樹林,其實也不過只有三十來棵桃樹而已,或疏或密的佔了一片地。一進去,阮樂言才發現這裡的光線實在是太差,站在邊緣還勉勉強強可以看見遠處的宮燈,往裡走一點,便全是黑暗。
二人在邊緣處略停了停,便直奔林子深處,阮樂言覺得,既然當年宋九和李青山要約會,肯定不會在邊緣,這林子十分巧妙,桃樹的種植看似亂七八糟,其實非常講究,從外面看去根本一眼看不見中心,所以,要避人耳目,林子中心是最佳地點。
蘇蘇一邊走一邊驚歎,想來是發現了這林子的奧妙之處:“乖乖,這是哪個司花處哪個老傢伙的手筆啊,完全是給宮女找對食,幽會用的嘛!”
正緊張注意周圍動靜的阮樂言被蘇蘇這麼一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蘇蘇,你的腦子裡,只有這些啊……”
“我這是消息靈通,你不得不承認八卦的力量,真正的八卦,是要在看似無用的東西中間,找出有用的。”蘇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比如說,我告訴你的那個關於宋九的八卦,不是就派上用場了嘛!”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在這個八卦裡,還發現了什麼?”阮樂言忍住笑回頭問道。
“嗯,這個嘛,我倒還真想起一個。我記得有宮女告訴我,當年在京城的男女中,流行將定情的信物或者傳情的書信放到樹上的鳥窩裡去,說這樣就是比翼雙飛了。”
“比翼雙飛?鳥窩?哈哈哈哈,這太可笑了,這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啊?”阮樂言是在忍不住了,掩着嘴吃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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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天才想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樂言,你身後就有個鳥窩。”蘇蘇盯着阮樂言的身後得意的說道。
“啊?”阮樂言急忙扭頭去看,果然,身後一棵較粗的樹杈上,黑漆漆的頂着一團,看樣子,必是鳥窩。
“你說宋九和李青山會不會跟那些傻瓜男女一樣,把信物放到鳥窩去?”蘇蘇也望着那鳥窩說道。
阮樂言看了蘇蘇一眼,低頭將衣服的下襬撩起打結。
“你幹什麼?”
“上樹啊,不去看看怎麼知道。”阮樂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會爬樹嗎?”蘇蘇懷疑道。
“小時候會,幾年不爬了,試試。”說着,阮樂言已經一個縱身撲了上去,藉助一跳之力很快踩到了一個樹結上,三下兩下就竄了上去。
蘇蘇在樹下看得那叫一個目瞪口呆。鳥窩不在主幹上,而是在一個較大的分叉上,要靠近鳥窩,就必須從那個大的枝椏上走過去。
四周黑漆漆一片,阮樂言只看得見恍惚的黑影子,夜風嗖嗖的刮過去,樹枝搖搖晃晃,似要斷掉一般。她慢慢的伏低身子,伸手靠近。
“啊……”當阮樂言觸到鳥窩的那一刻,突然聽得樹下的蘇蘇輕輕的啊了一聲,就再無聲響,阮樂言背上一寒,急忙向地上望去,這一望,可是將她的小魂魄給望得飛到了九天外。
樹下不知何時已經密密的站了許多人,黑壓壓一片,蘇蘇的藍白長袍在其中分外顯眼,此刻她像是已被人制住了。
不等阮樂言做出反應,樹下就亮起了燈籠,明亮的光芒將樹上的阮樂言照的無所遁形。阮樂言眨眨眼,看見晚上在娘娘那遇見的那個中年人。
“大膽醫士,竟敢半夜偷偷來毀壞娘娘的桃樹林,給我拿下!”那人一聲令下,他身邊的人立即向樹下靠攏了過來,阮樂言這纔看清,那些,都是實打實的宮廷侍衛。
眼見着一個侍衛作勢要往樹上來,阮樂言急忙叫道:“我自己下去。”見那侍衛退下了,阮樂言這才慢慢的順着原路爬下來。
雙腳剛一落地,便有侍衛扭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捆了起來。
“帶走,先關起來,等明日娘娘有空了再審。”那中年人吩咐道。
於是阮樂言就被這樣押着出了桃林,離開之前,隱約聽見蘇蘇叫了一聲:“右相大人,請聽小的解釋……”
可惜很快就被一聲響亮的耳光聲打斷。阮樂言心肝一顫,奮力扭頭去看,不想卻有人揪住了她的髮髻,讓她連脖子都動不了。
樹下,中年人看着被帶走的阮樂言和蘇蘇,若有所思,回頭又看了看樹上的那個鳥窩,吩咐道:“來人,上去掏下,看那裡面有什麼。”
立即就有人應聲上樹,很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出現在了這位右相大人眼前。他伸手撥了撥,拎出一個專門裝處方的小盒子,打開只匆匆撇了一眼,臉色便變了。
“把這些都放回去。”沉聲吩咐完,他將那個小盒子,悄悄的收了起來。
阮樂言一路昏頭昏腦的被人拖着,很快將她丟進了一個漆黑的小屋子。等侍衛們都走了以後,阮樂言這才發現,蘇蘇,並沒有跟自己關在一起。
屋子空間不大,卻沒有窗戶,黑漆漆的一片,四壁皆空,一看就是傳說中後宮私設的小黑屋。
地上的寒氣滲透衣服鑽了進來,阮樂言突的打了個冷戰。地上硬邦邦的,連個稻草都沒有,簡直連傳說中的死牢都不如。阮樂言撇着嘴摸索着蜷成一團,不停的搓着手取暖。
四周很安靜,聽不到任何動靜,時間彷彿靜止了,阮樂言一邊哆哆嗦嗦是的取暖,一邊回憶剛剛的情形。她很奇怪,按理說桃樹林那麼密,只要沒有人進入就不會有人發現她和蘇蘇,況且宮廷侍衛的巡邏也不會進林子啊,到底是怎麼被發現的呢?
還有那個右相大人,阮樂言記得他應該是韓淑妃的哥哥,韓迦陵口中的舅舅吧,他怎麼會那麼晚了還不回去,而是跑到林子裡去抓她和蘇蘇呢?
這些問題如同一團麻繩一樣糾纏在一起,理不出個頭緒來,更讓阮樂言可惜的是那個鳥窩,還差那麼一點點就可以看看到底有沒有了。真是倒黴。
想着想着,阮樂言迷迷糊糊的去會了周公,夢裡周公把她丟進了一條河裡,河水冰冷刺骨,周公說:“想上來麼?想上來就求我啊……”
阮樂言正想罵周公你個爲老不尊的東西,裝什麼猥瑣男,結果只覺得河水突然回溫,暖暖的甚是舒服。岸邊周公漸漸模糊,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叫着她。
恍惚間,她睜開眼,看見一張熟悉的笑臉。
“阮阮,醒來……”
阮樂言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何時牆角多了一個小桌子,桌上一盞油燈微弱的照亮了小黑屋的一角。
慢慢的將視線停在那張臉上,阮樂言的漿糊腦子開始清醒:“嗯……迦……不,太子殿下……”
一開口,阮樂言才發現嗓子裡火燒似的疼,想來大約是剛剛着涼了。
“阮阮……”韓迦陵輕輕的喚道,阮樂言這才發現韓迦陵靠坐在牆角,而自己正躺在他的懷中,鼻端是淡淡的香氣,耳邊是嘭嘭的心跳聲,氣氛是說不出的曖昧,熱血呼啦啦直衝上頭,阮樂言瞬間變成了熱蝦子。
熱得冒氣的阮樂言開始掙扎,這個懷抱過於高貴,她小賤命一條,擔當不起。
“別動,地上太涼了。你受不住的。”韓迦陵低頭,下巴輕輕的蹭過阮樂言的頭頂,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嗡的一聲,阮樂言覺得自己可以燃燒了,太過溫柔的韓迦陵讓她害怕。
“怎麼了?發燒了?”韓迦陵突然伸手探向阮樂言的額頭。
阮樂言翻白眼腹誹:“只要你放開我我就不發燒了。”可是最終,她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韓迦陵皺了皺眉,起身將阮樂言小心的放在牆角,自己開始動手解腰帶。
阮樂言一見,花容失色:“殿下,你,你要幹什麼?”她下意識的抱住自己往牆角縮去。這個太子,莫不是終於獸性發作了吧。
看見阮樂言的動作,韓迦陵挑眉:“這裡太陰冷了,我脫件衣服給你,你已經受了風寒,不可再凍着了。”
聞言,阮樂言狠狠的鬆了一口氣,抱住自己的手也鬆了下來。
韓迦陵看着她,淡淡的問道:“怎麼?你剛剛以爲我要幹什麼?”
“沒,沒什麼!”阮樂言摸摸鼻子,不着痕跡的向牆角挪去,因爲她已經隱隱的感覺到韓迦陵好像發怒了。
當然,小白兔是逃脫不了老狐狸的魔爪的,韓迦陵利索的脫下外衣之下的夾衣,一個大步跨過來就將阮樂言從牆角拎了出來,用夾衣厚厚的包住,裹成個小糉子,這才滿意的將這個小糉子摟在懷裡。
整個過程阮樂言一句話也不敢說,直到韓迦陵抱着她復坐在牆角,將頭埋在了她的肩上,她這才弱弱的問道:“殿下……”
“迦陵!”話剛一出口便被堵了回來。
阮樂言心肝顫顫,略停了停才接着道:“那個,是不是,可以先放開我,這樣,不太好吧。”
沒有聲音,韓迦陵窩在她的肩頭一聲不吭,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阮樂言僵直着身子發愣,雖然很想推開,可以一想到剛剛他散發出來的隱隱怒氣,便又退縮了。
過了許久,久到阮樂言困得想打哈欠,韓迦陵悶悶的聲音突然傳出:“阮阮,我跟朝辭,並無意成親。”
“啊?”阮樂言打了一半的哈欠卡住了,憋得她一抖。
感覺到阮樂言這一抖,韓迦陵顯然是會錯了意,以爲自己說中了阮樂言的心事才害的她一抖,當下手臂收緊,將阮樂言抱得更緊了。
阮樂言瞪着對面黑漆漆的牆欲哭無淚,韓迦陵抱的太緊了,本來就僵得難受的身子此刻更是快麻掉了。
“那個,這個,我……”阮樂言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回答,急得直冒汗。韓迦陵這算是什麼,他與朝辭有沒有意成親關自己什麼事,真是奇怪。當然,韓迦陵整個人都十分奇怪,自己被關小黑屋,他要是夠朋友就把自己弄出去,但是照着他脫衣包住自己這個舉動看,短時間之內,他是不打算把自己撈出去了。
“朝辭,有心上人了,而我,亦是,所以我們不會成親。”韓迦陵自顧自的說着,阮樂言感覺得到他在發抖,韓迦陵這沒頭沒腦的一通解釋實在很是詭異。
“殿……不,迦陵,我知曉了,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我身子木了……”阮樂言戰戰兢兢的說道。
韓迦陵聞言才驚覺自己抱得太緊了,訕訕的放鬆了手臂:“阮阮,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韓迦陵難得的睜大了眼睛看着阮樂言,眼內卻平波無瀾看不出悲喜,阮樂言被他瞅得越發的不自在,汗更是一層一層的冒:“呃……我,我想說,你可不可以把我弄出去,當然,還有蘇蘇,我不知道她關在哪裡,但是她是和我一起被抓的,應該不難找。”
阮樂言揪着心肝說完拿眼風偷瞄韓迦陵,卻發現他抿緊了脣似在忍耐什麼,一不小心眼風和他的對上了,驚得阮樂言小心肝嗖得一下就飛了,她急忙垂下眼睛做乖巧狀。她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是一定不是韓迦陵想聽的就是了。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半晌,韓迦陵纔再次出聲,聲音淡淡的,聽在阮樂言耳中卻似乎帶上了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阮樂言炸着毛抖抖索索的點頭,韓迦陵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對不起,我暫時還不能把你和蘇蘇放出去,你們毀了母妃的桃樹,沒有母妃的准許,我不能放你們。”
“我們哪裡毀桃樹了,我只不過想上樹找……”阮樂言陡然住口,聽到韓迦陵不是來放自己的,阮樂言有些失望,又聽說自己竟然得了這麼個罪名,一時激憤,差點就說漏嘴了。雖說查病因這件事情韓迦陵有權知道,可不知爲什麼,阮樂言直覺的認爲,宋九的事情,還是瞞着他好。
“想上樹找什麼?”韓迦陵皺眉追問道,他早明白阮樂言絕不可能去毀桃樹,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沒什麼,我就是想上樹看看風景。”阮樂言堅決不鬆口。
“風景,半夜看什麼風景,難道你喜歡吹冷風?你到底去那幹什麼了?怎麼就不能讓人省省心?”韓迦陵的口氣不知不覺嚴厲起來。
看着韓迦陵質問的樣子,阮樂言壓抑許久的怒氣和委屈終於爆發:“我就是喜歡吹冷風又怎麼樣?我阮樂言不過一個小小的草民,不明不白的進了太醫院,又不明不白的被一道聖旨懸在刀口,還要時不時的應付您太子殿下稀奇古怪的要求,我是個人,不是一件東西,我也有我的喜怒哀樂,我不想做太子殿下您的棋子,我只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人!”
說到最後,阮樂言掙扎着想離開韓迦陵的懷抱,韓迦陵卻死不撒手,掙扎間,阮樂言奮力一踹,正中韓迦陵的肚子,韓迦陵悶哼一聲撒手,阮樂言爬起身連退三步直到後背靠上冰涼的牆壁。
她大口的喘着氣,熱血慢慢回涌,腦中也漸漸清明,眼見着對面的韓迦陵捂着肚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阮樂言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她踹了韓迦陵一腳,她踹了太子一腳……
完了,阮樂言哆嗦着瞪着韓迦陵,恨不得自己下一秒鐘就暈倒算了,這樣就不會面對韓迦陵了。
可是她還是異常清醒的看着韓迦陵一步一步的走進自己,一向笑意盈盈的臉上罩滿了寒霜。
走到距離阮樂言兩步遠的時候,韓迦陵停了下來,看着不斷瑟縮的阮樂言,他的眼神黯了黯: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給了你這麼多麻煩,阮阮,你不是我的棋子,永遠都不是,也許,是我用錯了方法……”
韓迦陵伸手,似要撫上阮樂言的臉,卻在最後一刻,頹然垂下。他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拉開門大踏步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