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水……!”
“葉勝、木頭,快……”
十幾人抓着饅頭就往嘴裡塞,有兩三個小孩立即嚥着了。不等朱由崧吩咐完,三角眼王建義和莊木頭就率先一把將籃子裡的罐子搶着拎了出來。
看着孩子們的狼吞虎嚥,朱由崧的心在悸動。
除了四個小孩,餘下的十男三女都是三十二三歲,俱是處於一生中最爲強壯的年齡階段,他們能忍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設身處地的想,如若是自己能忍得住嗎,能不去偷,不去騙、不去搶麼?
臉上神色變幻,朱由崧最終還是頹喪的確定——忍不住吶。
曾經挨罰被姚氏餓了一頓,只是一頓而已,當時,自己就想着去偷點東西吃。
看着他們一手一個拼命的往嘴裡塞,拳頭大的饅頭三嘴兩口就吃下了肚,朱由崧不由感到一陣慶幸,慶幸自己帶得夠多。
“呼!謝謝,真得謝謝您!這位少爺,要是沒有您,我們幾個很難捱得到明天。”
“是啊,是啊,好久沒吃得這麼飽了。”
“不用不用,都起來吧!”
不一會兒十幾人都吃飽了,四個籃子,整整一百個饅頭居然吃得只剩下七個不到。
“嗚嗚,民婦謝謝小少爺!”
中年婦女吃了後不竟哭了起來,悲悽聲音直透人心。
“孩子,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子,要是能早一步到洛陽就好了,嗚嗚……”
“是啊,我那老母親,死得連張席子都沒有哇,老天,孩兒不孝啊!”
“我的孩兒也是活活餓死,才四歲,嗚嗚……”
悲呼泣吟,空氣中瀰漫了淒涼,人人抹眼淚,朱由崧亦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覺得着喉嚨似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酸澀得難受,一時間根本開不了口。
聽了哭訴,葉勝和莊木頭臉上忍不住動容,至始至終他們也沒想到災荒已然到了如此地步。然而讓人異外的是,秀才王建義居然也在偷偷的抹眼淚,他好像也有自己的故事。
不過這一切朱由崧並沒多注意,他的心神全放在這十幾個難民身上:“別哭了,都別哭了,剛吃下飯太悲傷對身體不好,聽小子說兩句好麼。”
“小少爺,您講,我們聽着。”
悲悽終於被強行按捺了下去,他們儘管還是忍不住微微哽咽,卻也都看向了他。
“嗯,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大家要向前看。對了,今後你們有什麼打算?”
看着一雙雙悲悽的面孔,朱由崧心裡也不好受,不過事情總歸要解決,他已經在打算着安置他們了。
官員們的責任推卸,養濟院也不會收留,雖然這些人捱過了今天,但明天呢?後天呢?他們又該怎麼辦?當然,朱由崧可以用王府的權威身份進行施壓,十幾人,數目並不是很多,洛陽府衙肯定會給這個面子,但是後來者呢?
朱由崧可以想象得到,至今往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逃?荒者朝洛陽這邊跑來,更何況本地也在遭荒,恐怕到時連自家這地塊也搞不定了,那時養濟院又該怎麼辦?
僅僅一兩次的救助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這是一個嚴重的社?會?性問題。
“小少爺,民婦把自己賣給您,只要能活下去,做什麼都行。”
就在他腦子裡想着,眼前這位中年婦女抱着女孩屈膝跪了下來,看了一眼懷裡的女童,目光裡流露出少有的堅韌,咬牙道:“民婦只剩下唯一一個孩子,只要少爺好好對待我的孩兒,民婦就算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
“我們也是!”
就在這時,又有三個長相差不多的青年上前了一步對朱由崧堅定的道:“小少爺,我們三兄弟都有兩把子力氣,您讓我們幹什麼都行。”
“是啊,還有我們,對,還有我們,家裡老人都餓死了,孩子也死了,婆娘也逃了,只要不餓死,讓我們幹什麼都可以。”
一張張菜色的臉,認真的眼神,期待中帶着彷徨,無助中帶着一絲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朱由崧默然了,這就是百性啊,樸實的百姓。他們不曾做過山大頭,也沒經過權力的薰陶,只是一羣希望活下去的人,活下去,就這麼簡單。
“小少爺,看你穿戴家境應該不錯,你就收留了他們吧,怪可憐的,唉,都是命啊!”
百年老樟樹底下的那老人嘆了口氣,佈滿皺紋的臉上是人間滄桑。朱由崧心裡一顫,是啊,都是命,對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少爺,收留他們吧。”
“是啊,少爺!”
“我有說過不收留他們嗎?”
朱由崧淡淡地掃了他們三人一眼,看向了衆人,小臉兒一緊,道:“本王,乃是福王世子,三月二十四日,也就是今天入主了洛陽封國,既然收留了你們,有些話還是要說清纔好。”
“福王世子?”
那三兄弟俱是雙眼微縮,禁不住相互對視了一眼,朱由崧目光掠過,當作沒看見,繼續說道:
“從現在開始,本世子保證你們每一個人能吃得飽。不過,任何事兒也都要聽從本世子的吩咐,不管你們曾經身爲何人,做過什麼,本世子一概不過問,但今後一定得有規矩……”
朱由崧三人帶着一行人離開了養濟院,準備回府。
雖然王府纔剛剛入住,很多事情都在理順當中,但不管如何,人總歸要收留,以他的心性也是放不下的,那可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生命。
生命,是做人的底線!
偌大的王府要安置幾個人,到也不是個問題,但他們都是不知根底的人,放在王府怎麼感覺都不像那麼回事,因此朱由崧了不得不把醜話說在前頭。
如若他們真的不老實,那自個兒也必然會心狠手辣,這也是他的底線。
善心、仁慈不能被憐憫遮去了睿智。
人性本是複雜,貪慾在環境的變化中增浮,因此必定要有規矩,不束縛等於自我傷害,自取滅亡。
一路上通過交淡瞭解,朱由崧的臉色愈加的沉凝,內心竟是一片焦慮。
他們一路乞討着過來,也有家裡殷實富戶,抑或是地主、士商都會施捨些,但這僅僅只是一面。
事實上很多人已經吃不飽,只能挖野菜充飢,或是進山打獵,甚至也有人開始吃樹皮了,甚至賣兒賣女,也有當山大王的,劫持富商。雖然這些到目前爲止還不多見,但何嘗不是一種事態狀況呢?
如此看來,陝西那邊百姓已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雖然還沒有聽說有什麼造反之類的事情發生,但事實上那裡就是一個火藥桶,只要一丁點的星火就會徹底引爆。
說不定那邊早有一小撮人造反了,只不過成不了什麼氣候,也沒什麼大能力的人來領導,因此一起來就被撲滅,連點浪花都沒得翻騰。
看來歷史上最早起義的肯定不是李自誠、張獻忠這些傢伙。陝西,特別是陝北那邊,土地貧瘠,生產落後,而且又是西北邊關地區,賦稅和徭役極及嚴重,如此天災,人活不下去不反了纔怪。
越是想,朱由崧心裡越是焦慮。如果真如崇禎歷史上出現的那種太規模起義,哪怕最後被自己掌權平滅了,可是在那恐怖的破壞性下還能剩下什麼呢?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儘快組織工廠,哪怕自家填錢進去也要擴大規模,爲以後儘量安置流民作準備。”
“還有陝西那邊要全力興修水利,糧食方面也得儘早實施蕃薯、玉米的大規模播種,只有竭盡全力纔有可能抑制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哪怕是少個三分之一也好。”
“可惜啊,陝西那邊不是自家的地盤,不好插手。要是等到13年後自己當上皇帝,很可能一切都晚了。”
朱由崧想想這事兒就感到頭痛,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光靠自個的一家之力,在如此大範圍的天災面前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這一切都是官員治理不力的結果。
“明之亡,實亡於神宗。”
看來這句話並不是說萬曆一個人,而是這個時期的所有上層階?級,他們的不作爲給這個社會帶來了慘痛的後果。
朱由崧突然產生了太祖朱元嶂的那種思想,商不應入朝爲官,應壓制,不然會對最爲社?會竭澤而漁,致使民不了生,普通百姓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財富被壓榨一空。
或許今後自己掌了權更應該像太祖一樣大殺四方,殺盡一切貪官污吏,還有重新拾起嚴酷的律法——連坐法。一人貪殺全家,殺得貪官喪膽。
就是因爲利益,朝臣黨爭,置民於不顧,爲了權力又參雜了皇室承襲,一切皆是欲?望作祟。
朱由崧的心裡千思百轉,天災雖然可怕,可人心更勝之。欲?望是社?會前進的動力,卻也是毀滅的根源,如不節制必然導致社?會體制的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