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裡要除掉個人,對旁人來說或許不易,對武承肅來說卻簡單得很,即便那人是個有品級的宮眷。可他偏選了裝神弄鬼,幾次嚇唬徐昭訓。
繞了這麼一圈,起初只是爲了讓她病着,順勢把璟哥兒抱給別人養便罷了,就算哪日|她身體恢復,武承肅也大可以找些理由,不把孩子還她。
之所以裝神弄鬼,也是爲了順便試探一下徐昭訓對楚奉儀之事所知多少,再看看右春坊裡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內情。
沒想到只有徐昭訓中了招,且她心中的鬼實在不小,竟直接患了心疾。
按照來報的人說,那徐昭訓說瘋也還沒瘋,但神智確是不太清醒。
丁鑫領了命,便往右春坊去。
及進了門,便看見其餘各人房門緊閉,而楚奉儀的屋子門卻大開。沒等丁鑫想明白,便從楚奉儀屋子裡頭傳出了徐昭訓的聲音。
“你又不是我害的,爲什麼只纏着我!”徐昭訓連哭帶喊,聲音雖不十分大,卻足以讓院子裡的人都聽個清楚。
怪不得各人緊閉了房門,原來是怕聽了不該聽的,連累自己也丟了性命。可有幾人離得不甚遠,即使關了門也還能聽得見吧?
丁鑫不禁覺得好笑,這般掩耳盜鈴,也真難爲了她們。他讓幾個粗使的婢女上前,把徐昭訓半拖半哄地弄回了她自己的房中,又出言安慰,說根本沒有鬼。
“昭訓定是看錯了,東宮建得這般講究,哪還會有鬼呢?”丁鑫笑道,“再說了,即便楚奉儀陰魂不散,也不會找上昭訓的,她又不是昭訓害死的。”
徐昭訓聞言轉了轉眼睛,接着便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獨留丁鑫與自己身邊的兩個侍女在內室,神神秘秘道:
“楚奉儀是教人害死的!”
丁鑫前來也是爲了打探她所知多少,如今見她開口,似乎又有些神志不清,正是好問消息的時候,便順着徐昭訓的話往下,誘她說話。
“昭訓想是多心了,那楚奉儀死時有手書在側,分明是她活不下去,自己吊死的。”丁鑫語氣十分平和,讓人聽了心裡踏實,“且東宮戒備又嚴,各宮間往來都有記錄在冊,哪有人能輕易混進楚奉儀的屋子害死她,而又瞞過這麼多眼睛呢?”
徐昭訓慌忙擺手,口中說着“不不不”,半天也說不出來下一句。丁鑫微微一笑,以爲她連說話也不利索了,纔剛要追問,徐昭訓又自己說了起來。
“不是溜進去的,是那日楚奉儀去了瓊思殿回來,人便懨懨的。晚上她還特意跑過來看了璟哥兒,實際只顧着和我說話。”
被留下的兩個侍女已明白了**分,情知丁鑫是太子殿下遣來,要問的就是這個事。想起徐昭訓從前三番幾次嚷鬧鬼,而東宮對此事不聞不問,顯然是太子知道內情。
那“鬼”八成就是殿下派來的,爲的是設計徐昭訓開口。
見徐昭訓越說越多,兩個侍女悄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打定了主意——若想活命,如今就要好好配合着丁鑫,和徐昭訓撇開關係,待會若徐昭訓發瘋,少不得要幫丁鑫按着人。
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們是真的一無所知,且徐昭訓平日對宮人不冷不熱,若被她連累丟了性命,實在是划不來。
二人的小動作沒能逃過丁鑫的眼睛,然而即便她們稍後表現得再好,他也不打算主動替她們求情。服侍徐昭訓的不止她倆,這十來個人的生死自有太子殿下決斷。殿下若問到了,他必然會說實話,若殿下不問,丁鑫可不會主動去說情,沒的自找麻煩。
“第二日一早她還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回去就吊死了!”徐昭訓繼續說道,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怕身邊忽然冒出個鬼,又像在努力回憶當天的事。
丁鑫忽然覺得這一遭心思是白費了,這徐昭訓所知不過如此,哪有什麼要緊的消息。纔剛覺得不耐煩,要告退回去覆命時,卻聽徐昭訓低聲道:
“我就覺得不對,平日連璟哥兒她也不眼熱,犯得着爲了什麼良娣產子便自縊麼?且那日|她說什麼其父首鼠兩端,又說好容易盼到了家中消息,結果翌日就死了。楚奉儀位份那麼低,哪裡能收到什麼家中消息?定是有人給她遞了索命的家書,而這個人,搞不好就在瓊思殿!”
丁鑫忽然一愣,腦子裡蹦出一個人來。
他強壓下心中不安,把“太子命好生將養”之類的話說了,轉身就往外走。直到走到右春坊的宮門口,才聽到徐昭訓在裡頭哭着喊着要找兒子。
早在丁鑫剛進右春坊時,璟哥兒就被抱去了延芳殿,她現在纔想起來要找兒子,卻又去哪裡找去?待要往外頭找,門又早被鎖得死死,且外頭還有力士守着,根本出不了屋。按武承肅的意思,除了醫官,旁人也都不準放進去。
徐昭訓如今糊里糊塗,把她這樣看起來倒也安全。
說她瘋癲吧,她倒還記得人和事,也知道防着旁人;說她清醒,又實在不像。徐昭訓總是哭鬧,時常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爲,過後又會深覺懊悔。清醒時她也知道兒子是被抱走了,不過默默流了半天淚也便罷了,倒會配合着好好吃藥。
然而她患的畢竟是心病,右春坊又是她最怕的地方,醫治不過是面上的功夫,實際上,徐昭訓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差了。
可苦了右春坊住着的其他人,都是不遠不近的距離,每天總要聽她喊上幾句鬧鬼,或者哭着要找兒子,且不說是否煩心,半夜忽然聽她哭嚎,着實有些嚇人。
璟哥兒交給段良媛養的事很快傳遍了東宮,除了陽筠與二位良娣外,衆人隔日便紛紛去延芳殿賀喜。
太子殿下就差敲鑼打鼓地把璟哥兒送去延芳殿了,要裝作不知是不能,但知道太多也是不可,因此衆人雖是去賀喜,卻絕口不提“喜”字,只說璟哥兒可憐,其母忽然就生了大病,又說如今給段良媛養着,也是璟哥兒好命。
嘴上這麼說,衆人心中卻不這般想。
沒有親母疼愛,哪裡算是真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