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的煎熬中,除夕終於在一場小小的風雪中姍姍而來,這是家家戶戶吃團圓飯的日子,我們家也準備妥當了,只等莫凱回來就能開飯。
然而等他在外玩夠了終於回來的時候,我卻愣住了,只因他一邊走一邊還甩着某樣東西,待他走近了我便看出來,那正是我的吊墜。
既然是打算留做念想的東西,我自然帶回來了,可我並沒有戴在脖子上,而是放在我的行李袋中,現在既然落入他手裡,足以說明他去翻我的東西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的東西他可以隨意亂動,但他的東西我就連碰都不能碰一下,否則就要動手打我,比如學校新發的課本,又比如偶爾買回來的零食水果。
“莫凱,你怎麼又亂動我的東西,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有自己的隱私,快把東西還給我!”我以爲現在大家都長大了,他也出去過,多少也該懂點事,沒想到他卻死性不改。
“你想要?我偏不給!”莫凱手指勾住吊墜的鏈子,大笑着甩動着,一邊還洋洋得意的說,“這個家可是我的,我想動哪裡就動哪裡,關你什麼事?有種你不要住進來啊。”
他以爲我想住在這麼?我發誓,下一個寒假絕對不回來了,反正我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人,對他們來說少我一個人過年也沒關係,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伺候他們的老媽子而已。
看着他無所謂的甩着那條吊墜,是生氣了,這可是趙琛送給我的唯一念想,我怎麼能讓它落入莫凱這種人手裡?那簡直是一種侮辱,於是我伸手就去搶那條吊墜。
結果莫凱只是手往回一縮,再後退了幾步,那條吊墜便離我而去,他冷笑着嘲諷:“喲,這麼緊張啊?還說沒錢,沒錢你買得起這種東西?我剛剛去找朋友問了,這可是銀子的,怕是不便宜吧?”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養母一聽就來火了,厲聲大喝:“什麼?你有錢竟然寧願拿去買這種東西也不給我們,果然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們白養你這麼多年了是不是?”
養父二話不說,走過來就是一個大嘴巴子甩在我臉上,只打的我眼冒金星,一個不穩便要往後倒去,幸好及時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竈臺,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吃裡扒外的傢伙,看我不打死你!”養父粗糙厚實的大巴掌打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了起來,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應該是嘴角出血了吧?
我沒有哭,只是伸手摸了一下,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果然是有點血跡,也許是因爲好幾個月沒有被打過了,原本修煉到麻木的心不禁疼了起來。
早已認命,根本不知道心疼自己的我,這一刻竟然也爲自己抱屈,不爲其他,只因今天本該是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
我覺得不管平時他們對我怎麼樣,他們至少在年末除夕和年初伊始這兩天裡應該有所收斂,而不是用這種方式來爲我的一年畫上句號,或者拉開序幕。
“把東西還給我!”我不想跟他們解釋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否則以他們貪得無厭的個性,保不齊會把主意打到趙琛身上,而且我也不想因爲自己家裡的事,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就不給,氣死你個死野種!”莫凱收起吊墜握緊,兩眼放光嘻嘻笑道,“這個東西還挺好看的,我以後拿去哄女孩子也不錯。”
養母立刻幫腔:“給什麼給,我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一條破鏈子也不能給我兒子,哪有這麼當姐姐的?你看看別人家的女兒,哪個不是又給家裡蓋房子,又幫弟弟娶媳婦兒的?”
莫凱有恃無恐的瞪着我,大聲附和:“就是就是,我看你是良心被狗吃了吧?這麼多年的書都白唸了,浪費我們家的錢,早知道還不如拿來蓋房子呢。”
聽着他們的話,我第一次在他們面前生氣,聲音驀地大了起來:“你們動不動就說我沒良心,可你們什麼時候又對我有過真心?你們口口聲聲說養了我,可這些年來我爲你們做的還少嗎?”
面對我這隻突然敢反抗的小綿羊,養母氣得幾乎跳腳,指着我大叫:“你還有理了?要不是爲了養你,還供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我們家會這麼窮嗎?你還指責起我們來了!”
我也是氣急了,積壓多年的不滿情緒瞬間爆發,咬牙大聲質問他們:“我承認現在掙的錢的確沒有那些出去打工的人多,可家裡窮真的是因爲我麼?”
養母恬不知恥的反問:“不是因爲你那是因爲誰,如果你能早點出去給我們掙錢,我們家的房子老早就蓋起來了,還用住在這破屋子裡被人家笑話?”
縱使知道眼淚的弱者的表現,我一直忍住不哭,可這一刻還是流下了眼淚:“你們誰又出去掙過錢?從小到大不都是靠着那兩畝田和賣紗掙錢嗎?除此你們還有什麼別的經濟來源?我的學費你們又操過多少心?”
我一直覺得自己委屈,他們口口聲聲說是他們養活了我,可我更覺得是自己在養活自己這條賤命,甚至還要做牛做馬的伺候他們一家子外加養的家禽和牲口。
從我記事起,土裡田裡的活我就沒少幹,哪怕要上學,也會在放學之後努力幹活,而去集市上賣的那些紗也都是我和養母在家弄出來的,然後用這些錢來支撐日常開支。
一旦遇上什麼大點的事,就要求爺爺告奶奶的借錢,這些年來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欠下了多少錢,總之每到年底,平日裡冷清的我們家就門庭若市,絡繹不絕的全是債主。
這樣一個沒有穩定經濟來源的家庭,怎麼可能富得起來,我也知道村裡人其實背地裡都在笑我們,說養父是懶鬼,成天只會躺屍(躺在牀上睡懶覺不起來),養母是尖酸刻薄的悍婦。
所以近幾年來,肯借錢給我們家的人幾乎沒有了,誰會願意借錢給一個明知還不起的人?就連那些親戚也不例外,有錢寧願給別人都不給我家。
我開學時他們的確是給了我兩千塊錢,可那是以我的名義向一個表姐借來的,將來需要我自己去還,他們只是做了一箇中間人而已,所以我現在也是負債累累。
“反了反了,你竟然敢這樣跟我們說話!”養母當即坐在地上大哭大鬧起來,除了長得沒有電視裡演的那些女人好看,那撒潑的姿勢也沒多大區別。
莫凱連忙去拉養母,在一旁勸她:“媽,你這是幹嘛,爲了一個死丫頭有這個必要嗎?她不是很厲害的大學生麼?那以後讓她養你們就是了,反正她覺得自己很會掙錢。”
“誰要她養,現在就這麼沒良心,以後嫁人了我還能指望得上她嗎?小凱啊,媽媽以後就只能靠你了,你可不要學她。”養母拉着莫凱的手,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難看的很。
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但養父顯然不是君子,他很少開口說話,一說就是很難聽的話,同時還要加上一些武打動作,而那些動作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他一邊對我拳打腳踢一邊破口大罵,手上腳上嘴上都不停:“你個坐花船的,四處死人怎麼不死了你?看我不打死你個簸箕提的。”
順便解釋一下,“坐花船”代表的是婊子之類的,因爲古代的青樓女子會在船上接客,而“簸箕提”,則是因爲鄉下埋死孩子都是用簸箕提着出去,代表的就是死孩子。
周圍鞭炮聲不斷,引來一片狗叫聲,大家都在歡歡喜喜的過大年看春晚了,可我們家正在上演的卻是一出真人版的武打片。
養母在莫凱是三言兩語下早已擦乾了眼淚,然後母子兩坐在一旁袖手旁觀,沒有電視可看的他們就當這是看大戲,養父自然是賣力的表演,而我就是那個跳樑小醜。
一陣鬧騰下來,這個本該是團圓喜慶的除夕之夜,最後演變成了我的一場大災難,我最後不但被罰不許吃年夜飯,而且還在莫凱的慫恿下寫一張字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