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楚太夫人手上端着的茶杯就摔到了楚漣漪的身邊,濺起的碎渣還打上了楚漣漪的手,流了血。
“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畜生,你想死是不是,是不是,好,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畜生。”楚太夫人舉了柺杖就往楚漣漪的身上打來,每一杖都伴隨着貨真價實的與皮肉接觸的聲音。
楚漣漪背上狠狠地捱了十幾棍子,沁出血來,嘴裡也咳出血來,神智卻格外的清晰。
“娘,娘,你饒了婉姐兒吧,她年紀還小。”楚青全大概是得了暗香的消息,從外面回來衣服都沒換就跑了來,一把捉住太夫人的柺杖。
“小什麼小,我在她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都生了你了,她還小嗎?”太夫人怒氣未消,但到底那柺杖再也沒打下來過。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難道楚家就要滅在我手上?”楚太夫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貴夫人的端莊氣質滅去無疑。
“娘,都是兒子不好,讓兒子回去好好教訓她。”楚青全一邊取下太夫人手裡的柺杖,一邊暗示跟來的丫頭將楚漣漪扶出去。
“她不許走,你們都給我出去,都給我出去。”太夫人的頭髮也鬆了,指着楚漣漪,不許她走。
楚青全不肯,楚太夫人拿了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割自己,“你是想逼死你母親是不是?”
楚青全無奈之下,只好退到了堂外。
楚漣漪和楚太夫人就在地上對坐着,等人走完了之後,楚漣漪才擡起頭,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盯着楚太夫人。
楚太夫人此時卻出奇地冷靜了下來,“你還覺得你沒錯是不是?”
楚漣漪不吭聲。
太夫人起身坐到椅子上,冷冷地道:“好,我們就看看你是不是沒錯。你第一錯就錯在你不知廉恥。”
楚漣漪震驚地擡頭望着太夫人。
“你爹疼你疼到骨子裡去了,他是那種賣女求榮的人嗎,爲了你他寧願致仕,就爲了讓你嫁得好。他爲什麼肯把你許給禹親王,那是因爲禹親王手裡有你們私定終身的信物。”
楚漣漪一臉的灰白。
“你以爲我把你賣給禹親王求榮華富貴,你當我們楚家是什麼人家?連皇后出過,難道還稀罕你區區一個親王妃。如果不是禹親王親自到府上,跪在我面前求我將你許給他,我怎麼肯讓你嫁入那深深王府。”王府雖然財大勢大,可是嫁進去之後,孃家就再也無法置喙,並非良嫁,真心愛女兒的人家未必肯讓女兒去當王妃。
楚漣漪震驚地看着太夫人,不敢相信唐樓居然來府裡求過太夫人,難怪太夫人在那樣局勢不明的時候都不肯將自己許給府清侯府。
“你不知廉恥,同禹親王私相授受,這也就罷了,你居然還犯了更愚蠢的錯,那就是自以爲是,敢做不敢當。”
“你以爲你做的那下賤事情,我不知道。你私下相見那府清侯府的公子,這就是水性楊花,一邊與禹親王私相授受,轉頭就看上了那府清侯府。你既然敢去做,怎麼就不敢學你那茜雪妹妹,把這件事做到底,做到人人皆知,做到我這個做祖母的無法拒絕。你敢私底下去勾搭人,怎麼就不敢去認了,毫無擔當,我這個做祖母的都爲你羞恥。”
楚太夫人的一席話說得楚漣漪面紅耳赤,只覺得羞愧難當。她說的話卻是沒錯,如果自己一心拒絕唐樓,怎麼就不敢正大光明的同那萬子言相往來,怎麼就不敢去跟自己的祖母要求要嫁到府清侯府。
自己一方面顧忌名聲,私底下卻做了那等見不得人的事,可最最可恥的是,她居然在心底對唐樓還有所留戀和期盼,期盼自己也許誤會了他。
如此貪心不足,左右搖擺,也怨不得祖母要罵自己了。
“好,其錯三,你既然要拒婚,怎麼不在賜婚當日撞柱求死,去求太后收回成命,當年賀侯爺府的千金早有心儀之人,被太后賜婚,當場拒婚求見太后,最後太后不也是成全了她嗎?你怎麼就沒有那勇氣,只懂得弄些鬼蜮伎倆,裝病弄龜,還自以爲聰明得不得了,不僅將自己逼入死路,還要拖累家人,既不利己也不利人,真真是蠢不可恕。”
楚漣漪灰敗着臉,太夫人說得絲毫不錯,她既貪圖富貴,又不能敢作敢當,還毫無勇氣,只懂些下作手段,毫不光明磊落,這樣的自己,楚漣漪自己看了都厭煩。
“我說得可有錯?”太夫人冷眼看着楚漣漪。
楚漣漪流着淚,眼睛不復清澈,恍惚間再看不清事物。
“碗姐兒你的心太冷了。”太夫人嘆息了一聲,“嚴府退婚前,你可曾親近過你的祖母,嚴府退婚後,你起的什麼心思,難道做祖母的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隨便把你嫁了嗎,你跟我虛與委蛇,不當這個家是你的家,我卻是真真憐惜你。可你何曾對這個家用過心,你自問你對得起你爹嗎?”
楚漣漪匍匐在地上,眼淚不住地滾,漸漸地哭得大聲了,她從穿越至今,從不曾嚎啕大哭過,每一次都是隱忍,太想做個古代人,卻偏偏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如今成了前怕狼後怕虎的懦弱性子。
楚漣漪想起自己過世的母親,想起從她生病拖延婚期後,鬢生白髮的父親,還有逐漸蒼老卻一直容忍自己拖病的祖母,越想越傷心,太夫人說到了她心裡最深的那個傷痕,她從沒真心將感情投入過這個世界,卻偏偏還怨恨別人對自己沒有真心。
楚漣漪哭得越來越大聲,到後來,真就顧不得那優雅姿勢了,嚎啕大哭,哭得躬背捶地,眼淚鼻涕一把抓。
“你要是真知道錯了,就不該自暴自棄,你自己造的孽,你難道不去還?”太夫人柔和了口氣,看着自己的孫女兒跟失了魂似的,她又如何好過,可是如果不打醒她,只怕她闖出更大的禍來。
楚漣漪淚眼迷濛地拉住太夫人的衣角,迷迷糊糊地道:“要怎麼還?”
“你告訴祖母,你爲何死也不願嫁那禹親王?”太夫人的聲音柔和低沉,彷彿暮鼓晨鐘一般敲在楚漣漪的心上,引她往光明的地方去。
“他明明說喜歡我,轉眼就就另納了她人。”楚漣漪神智不清,太夫人問什麼她就答什麼。
太夫人忽然冷笑出聲,“這就是你拒婚的理由,你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那些癡男怨女的念頭趁早收了回去,就算現在新鮮,哪有感情一輩子都新鮮的。”
楚漣漪不服。
太夫人又道:“你以爲你一輩子活着就是爲了一樁感情,你難道忘了你還有家,還有你必須要保護的東西?退一萬步,就算是爲了感情,你就能自暴自棄,你都不去爭取一下,就任由那男人納妾娶妃,自己卻在一邊自怨自艾,這就是你自以爲的聰慧?”
太夫人恨楚漣漪的不爭氣,定要激一激她,“你要是真在意,你怎麼不去爭,你難道連收拾幾個小妾的手段都沒有,你要是有本事就該自己去拴住他,沒本事卻在這裡裝死,好,也好,你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否則你遲早要被人害死。”
楚漣漪看着楚太夫人,琢磨出了她話裡的意思。是啊,想自己一聽唐樓納了妾,就果斷決絕,可要是真的果斷決絕還好,但心裡忘不掉他,自己苦了自己,悶着一肚子的苦,又怨又恨,真是蠢不可耐。她甚至連爭取的心都不曾有過,就等着讓人自己送上門來,等着唐樓自己醒悟嗎?
真真是蠢透了。人家憑什麼要看重你,就因爲你長了一張稍微美一點兒的臉皮?可是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
楚漣漪如今纔看清楚形勢,她把自己逼入了死局,還不自知,還一味的逞強鬥勝。
“祖母,孫女兒真的知道錯了。”楚漣漪對着太夫人笑了笑,是真的笑了,這些日子的陰霾忽然就消失了,看來人真是必須往前看的。
何況,楚漣漪想起一句話來,“如果你恨一個男人,就嫁他爲妻。”
雖然她不恨唐樓,難道就能眼睜睜看着唐樓另取她人,楚漣漪忽然想明白了,她無法忍受。儘管這縷感情毫不明智,可她越是掙扎就越是陷得深了。
太夫人也笑了,摟過楚漣漪,“這纔是我們楚家的女兒。”
兩個人又哭又笑,外間聽裡面沒了聲響,崔媽媽試探着走了進來,看二人都平靜了,也抹了抹眼淚,將太夫人扶起來,又讓暗香進來扶了楚漣漪。
繃緊的神經鬆弛後,一老一小全都癱下了。
楚太夫人還好,身子骨一向好,吐血不過是被太后罵,被楚漣漪氣的,鬱結一除就好了。
只可憐了楚漣漪,渾身是傷,背上,腿上都是老粗的紅印,咳了血,這可忙壞了微雨和請來的大夫。
但奇的是,楚漣漪的身子不好,精神卻極好,還能撐着說話,祖孫倆前嫌盡棄,反而比以前更親熱,少了假惺惺,相處起來就格外的愉快了,楚漣漪也是這才發現,自己的祖母根本就是老狐狸一隻,身上可學的東西多了去了。
楚漣漪也漸漸想明白了,她這輩子估計是回不去了,這個世界纔是她的家了。祖母和父親都是真心疼愛她的人,二十年了說沒有感情那都是騙人的話。何況,如果能活着,誰想死啊。
想如今,楚漣漪看三嬸嬸都覺得可愛些了,終於有一種都是自己的家人的感覺了。
榮辱與共的人。
此番波折以後,好消息是禹王府又來議婚期了,這次再沒有拖延,日子就定在九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