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醒糊塗

楚漣漪的算盤打得極好,大夏朝七出之條中有一條便是“惡疾”。

楚漣漪身子本就孱弱,這麼些年下來,不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她前些日子又循序漸進地做出了一身病痛的模樣,連胭脂都是特製的暗黃色。

納徵一過,楚漣漪就病了,病得起不了牀,連帶着周圍幾個小丫頭都病了,一色的暗黃臉蛋。

這種時候,三嬸嬸這種槍桿子不使就浪費了,果真在三嬸嬸來探望了之後,楚漣漪患了傳染人的惡疾這種事就傳了出去。

這一病,婚期就拖過了年。

到了三月桃花開的時候,楚漣漪正窩在屋子裡裝病,同暗香等人在淘這年要用的桃花膏子,杏丫滾溜着那水汪汪的眼睛走了進來。

“出什麼事兒了?”暗香一瞧杏丫那強忍住的一臉興奮就知道有好聽的了。

“不是咱們府上,是柳家的茜姑娘要訂親了。”

一提柳茜雪,楚漣漪都來了勁兒。自己成了老姑娘還說情有可原,可茜姑娘到如今還嫁杏無期可都是她自己挑三揀四的結果,常氣得柳姨媽長吁短嘆,特別是楚漣漪的婚事有了着落後,柳姨媽的氣嘆得就更是頻繁了。

“是訂的誰家?”這等八卦,暗香最是愛聽,可暗香年紀也大了,平日的八卦作風在疏影走後也收斂了不少,這光榮的重擔就交給了杏丫。

杏丫頓了頓,偷偷瞧了一眼楚漣漪,這才道:“是禹親王府。”

楚漣漪的手一頓,淘膏子的手略略有些發抖。

“什麼禹親王府,你倒是說清楚啊。”這可急死了暗香。

杏丫其實是要連起來說的,可是被自家姑娘一瞪,又被暗香一搶白就停在了關鍵處,待暗香急吼吼地吼完了,這才道:“是禹親王府的七爺。”

暗香拍了拍胸脯,鬆了好大一口氣。她幫自己姑娘打探過,禹親王府就只有禹親王是嫡出的,其餘都是庶出。可就算是庶出,那七爺也是親王的兒子,將來也是有爵位的,也不知怎麼會同茜姑娘訂親。

“怎麼會訂了這家?”楚漣漪自然也有疑問的,以柳茜雪的家世是絕對攀不上這位七爺的。

杏丫賊頭賊腦地看了看屋外,確信無人,這才向着楚漣漪低低道:“是三月裡在五姑娘的夫家靖文侯府,據說茜姑娘在撲蝶,可不知怎麼的,大概是腳崴了一下,掉入了池子裡,恰好那時候那位七爺也在池子邊,被茜姑娘拖帶着掉入了池子,那池子也不深,後來那七爺抱了茜姑娘上岸。然後,然後就……”

然後就順理成章了。茜姑娘白玉般的溼透的身子被陌生男子抱了、摟了,雖然是救人之急,可到底是有肌膚之親了。

不過柳茜雪的運氣也着實好,這位七爺看來是安分守禮之人,否則換了其他紈絝,如若瞧不上柳茜雪出身,最多就是擡回去做妾。

楚漣漪想起自己未來可能的婆婆來,這位婆婆肯讓柳茜雪入門,想來也不是特別難纏的人。

“外面都說茜姑娘想男人想瘋了,居然不害臊。這陣子哪有蝶給她撲,她不過是瞧着那七爺在水邊,想出的由頭,她就是衝着那七爺撲去的,都說不是撲蝶,是撲人呢。”杏丫興奮地說着。

楚府這頭,太夫人也正在發火。

“瞧你養的什麼侄女,今後再不許同她來往,這等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她還要不要臉。外面誰不知道她以前是養在咱們家的,無端敗壞了咱們家姑娘的名聲,以後讓碗丫頭嫁過去之後怎麼在婆母面前擡頭做人。”太夫人指着六太太罵。

六太太一個勁兒的哭,她也是很委屈的,哪裡知道那茜姑娘有那樣大的膽子,光天化日想男人想瘋了。

這方太夫人在大發雷霆,還不忘送點兒清心丸去安慰楚漣漪,那一方楚漣漪卻在捶胸頓足,尋思着,早知道有這齣戲,她就該等現在才裝病,順理成章。

因着她的病雖然有鋪墊,可時間太巧合,剛好是請期的時候,所以太夫人難免多看了楚漣漪幾眼,還親自來探過病,這讓楚漣漪心裡或多或少有點兒忐忑,可如果是藉着柳茜雪的事情生病,就是順理成章了。

可惜了,楚漣漪暗歎。雖然楚府上上下下都在埋怨柳茜雪給楚府丟了臉,其實說白了就是擔心楚漣漪嫁到禹王府會受牽連,否則以柳茜雪一個外人,也影響不了楚府多少。禹王府的七爺雖然答應和柳茜雪訂婚,可聽着是十分的無奈的,想來那老太妃也不會有多待見這樣出身卑微又毫無羞恥的媳婦。太夫人就是生怕楚漣漪遭了池魚之殃。

其實如果不是裝病,楚漣漪倒是想去看看柳茜雪的。在這個時代,有這個勇氣着實不容易啊,何況柳茜雪還得逞了。想必是對時間、地點和人物性格都是有掌握的,這就叫有勇有謀,楚漣漪都恨不得爲她拍手叫好。

想自己楚漣漪又不是柳茜雪的什麼人,她憑什麼不能爭取她的幸福和地位,難道就爲了不影響自己?楚漣漪覺得自己沒有這種自以爲是的想法。

就因爲會傷了自己的顏面,就要求柳茜雪不去爭取,楚漣漪覺得這樣的念頭太過自私。從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個方面看,楚漣漪覺得柳茜雪沒什麼錯。如果她不是這樣膽大的去爭取,留給柳茜雪的未來只怕並不好,可如今至少她總有了一絲盼望。

那七爺雖然是媵婢所生,但如果考授合格,也能封三等輔國將軍,如此一來柳氏的地位總算能擺脫商人之階層,成爲有誥命的夫人。

其實楚漣漪頗爲羨慕柳茜雪,如果自己當初有柳茜雪的勇氣和果斷,如果是她撲蝴蝶把那萬子言給撲了,如今她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夫妻恩愛,婆媳和樂,不知道多幸福。

可惜只怪自己沒那個勇氣去丟這個人,只敢眉目傳情,真有點兒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感覺。楚漣漪趕緊唾棄自己一番,怎麼想起這話來了。

從柳茜雪的事情出來後,楚漣漪持續裝病,一直把婚事拖到了六月中。

今年的六月,悶熱多雨,楚漣漪怕自己窩在牀上,最後搞得骨肉與牀鋪粘連,在傍晚的時候,讓丫頭將百花深處四處的門都關了,領了暗香、暮雨、迴雪、流風到溪邊的大石畔飲酒作樂。

這酒是三年前自家釀的清荷露,釀酒的水還是專門從玉泉山拉回來的,楚漣漪深居閨中,又很少出門應酬,成天沒事就搗鼓這些吃喝穿用。這清荷露從釀了開始就沒捨得開過,今日天氣悶,心裡悶,這才一狠心開了。

迴雪、流風在一邊彈琴唱曲,楚漣漪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真是賽神仙了。溪畔清風吹拂,溪水潺潺,又摘了荷葉做杯,飲這清荷露,真是嘆天上人間也少有這樣的美事。

月上中天的時候,楚漣漪還不肯起身,只斜靠在大石上,一口接一口的飲着,喝得面色粉紅,眼暈桃花,看起來倒不像久病之人。

酒興上來,搶過迴雪的琵琶,自己唱到:“清荷露,碧葉雨,海棠月冷香戶,柳梢月影人影孤,恨薄情四時辜負。”

那嗓音低迷婉轉,想起那人的薄情,唱得越發動情,楚漣漪本就是傾城傾國的色,憐花惜雨的聲,此時霧迷了雙眸,螓首微垂,玉蘭一樣的纖纖手指撥動着琵琶弦,月色映在水裡,又躍上她的臉龐,看得迴雪、流風等人大氣兒都不敢出,就怕驚跑了仙氣兒。

迴雪暗道,姑娘這模樣和嗓子如果去唱堂會,不知得迷死多少人。

一曲唱罷,楚漣漪才搖搖晃晃地起身,擡頭望向自己的月波閣,卻恍惚中看見閣樓上的窗戶開了,窗畔立了一個筆挺的身影,那目光比月色還涼,頓時澆滅了楚漣漪心頭的酒意,等楚漣漪甩頭想要再看清楚點兒時,那窗畔卻又哪裡來的人影。

楚漣漪藉着酒意,奔上閣樓,空氣裡似乎還有那人一身的冷梅香氣,窗畔的黑漆大畫桌上立了一個白瓷銀梅的玉壺春瓶,裡面插了兩支帶露綠荷。

楚府是沒有這等品色名貴的綠荷的,荷上帶露定然是剛剛採來的,彷彿中還能看到那個人捨不得讓荷露滾落,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

楚漣漪的指尖拂上那荷花的花瓣,他肯定是看見自己裝病了,楚漣漪頹然地坐於榻上,也好,如今真算是撕破臉了。

明知道自己被退婚沒有好處,楚漣漪還是頭腦發熱地做了,也許以前還有迴轉的機會,如今可就只能一條羊腸小道走到底的。

楚漣漪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熱淚,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哭。

接上文

楚漣漪裝病的日子還算平靜,期間,禹親王府派人來催過兩次婚期,但太夫人也不知道楚漣漪何時能好,求醫問藥,求仙拜佛看來都毫無效果。

到了七月裡,天氣悶熱得彷彿在人頭頂上烤了一個火爐,連待在樹蔭下都感覺不到一絲涼意,蟬子的聲音叫起來都有些無力了,這當口人是最容易發火的。

果不其然,好事不過三,宮裡的太后發飆了,命人召了楚太夫人進宮,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總之楚太夫人回府後,吃了三劑清心安神丸才勉強能緩過勁兒來。

次日,太夫人親自領了三房、五房和六房到百花深處探楚漣漪的病。

楚漣漪的心“咯噔咯噔”往下沉,這位太夫人雖然比較好討好,但是卻不容易被騙。

楚漣漪很盡職地在牀上躺着,菜瓜色的臉,鬢邊各貼了一張指甲蓋大小的膏藥,滑稽極了。

太夫人進來的時候,楚漣漪掙扎着起身給她請安,被她揮了揮手,免了。

暗香趕緊搬了紫檀嵌螺鈿玫瑰椅來給太夫人坐。

楚漣漪擡眼看了看一臉憔悴,面沉如水的太夫人,其實她年紀不大,不過才五十出頭,平日身子硬朗得很,今日卻破天荒拄了柺杖,額頭上戴了一條黑底金菊紋抹額,正中鑲了一塊和田圓白玉,兩鬢如同楚漣漪一般貼了膏藥,卻不顯滑稽,反而讓楚漣漪看出了太夫人的蒼老,比上次見她彷彿老了十歲,楚漣漪瞧了心裡泛上一絲心痛,老太太這幾年對她是十分疼愛的。

“祖母。”楚漣漪囁喏道。

太夫人雙手擱在柺杖上,瞪着眼睛看楚漣漪,面色倒是一臉病態,可那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哪裡有病痛纏身的混沌。

楚漣漪渾身上下都裝得極好,唯獨那眼睛出賣了她,可見她騙人的技術還並不到家。

太夫人沒理楚漣漪,冷哼了一聲,“看來養在這兒你的病是好不了的,來人,給我擡了十二姑娘去宜蘭院。”

楚漣漪嚇得一個激靈,該來的總還是來了。

可這當口她也不敢起身請罪,只好將錯就錯地被人擡到宜蘭院。

楚漣漪一到宜蘭院,太夫人就請了八個大夫輪流問診,每個大夫說法不一,太夫人也不管,只讓人照着那八副方子都揀了藥,熬了八碗藥端到楚漣漪的跟前。

“太夫人說,姑娘如今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讓姑娘把這八碗藥都喝了,還讓老奴親自伺候姑娘喝藥。”太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崔媽媽面無表情地看着楚漣漪。

這位崔媽媽年富力強,身寬體胖,楚漣漪估摸着屋裡沒有一個人是崔媽媽的對手。這八碗藥她要是真喝了,估計也就真的活不成了。

楚漣漪橫了心,掀被下牀,“崔媽媽,我想見祖母。”

崔媽媽冷着聲道:“太夫人在奉祖堂。”

楚漣漪一驚,奉祖堂是楚氏一族搬到京裡後修的祠堂,除逢年過節,或子女入譜,只有懲戒族人的時候纔會開。

楚漣漪心想估計這次自己是觸到逆鱗了,“媽媽,還請你去告訴祖母,我換了衣服馬上過去。”

崔媽媽點點頭,徑直離開了。

楚漣漪讓暗香伺候她把臉上的菜色粉給卸了,又摘除了釵環,一身素服,不施粉黛,身邊除了暗香,誰也不帶,往奉祖堂去請罪。

到了門口,寶釧攔了暗香,不讓她進,楚漣漪只好拍拍暗香的手,讓她不要擔心,自己孤身一人進了奉祖堂。

奉祖堂,屋宇高大寬深,即使在夏日,也顯得陰氣沉沉,屋正中掛着楚氏族譜上第一人的畫像,畫像下是三層藍布窄臺,供奉着楚氏的祖先,供臺前方放了一張黑漆素光長案,上置鼎、簋、尊、彝、鍾、香爐、香筒等祭祀器皿。

一派的幽深肅靜,一進來就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感,楚漣漪正要舉步上前上香,卻被崔媽媽攔了下來。

“太夫人在西間等姑娘。”

楚漣漪心裡暗歎,連上香都不準自己上,看來這次祖母的火是極大的。

楚漣漪一進西間,寶荷就善解人意地遞上了蒲團,楚漣漪盈盈跪下。

楚太夫人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孫女兒。雖然她素來不喜歡楚漣漪的母親,可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模樣品行都拔尖的人物,自己兒子爲她傷了一輩子心也不算冤枉。

自己這個孫女,繼承了她母親的容貌,心性聰慧更是勝之,可就是聰明得太過了,反而矇蔽了心性,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落了下乘。

楚太夫人見漣漪素衣素顏,臉才巴掌大小,下巴微尖,一雙眼瑩瑩如水,臉色蒼白,顯得楚楚可憐,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身子不好倒不是裝的。

“祖母。”楚漣漪出生輕喚。

“別叫我祖母,你眼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祖母,你是想氣死我纔是。”楚太夫人撇頭不看楚漣漪。

“孫女不敢。”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的,你連太后賜的婚都敢拒,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你是想把我們全家都逼死纔開心是不是?”太夫人怒目圓瞪,吼得如河東咆哮。

楚漣漪自己還委屈得不行,也想索性就把事兒給挑開了,免得東猜西疑,“府清侯府來提親,祖母爲什麼不同意,祖母眼紅那榮華富貴,卻要出賣孫女兒去換。,孫女兒根本就不想嫁那禹親王。”如果當初太夫人允了府清侯府的婚事,豈不就皆大歡喜了。

“你,你個畜生,你爹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畜生。”太夫人一手指着楚漣漪,站起身渾身發抖,眼看着就要往後倒,口裡卻噴出一口鮮血來。

“十二姑娘,你怎麼說出這樣沒良心的話來,你良心被狗吃了嗎?”崔媽媽一邊扶着太夫人一邊罵楚漣漪。

楚漣漪見太夫人氣得吐了血,自己也着急了,眼淚噴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脾氣上來說的話是極難聽的,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要說太夫人眼紅榮華富貴的意思,反而是藉着這機會在罵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貪慕虛榮,如果當時她能端莊地拒絕唐樓,而不是半推半就,根本就不會落到今天的這個地步,她是想罵自己貪慕虛榮,卻不肯承認,反而怨上了太夫人。

“祖母,你不要氣,不要氣。”楚漣漪趕緊起身上前,想要扶太夫人。

卻被太夫人“啪”地一聲甩了一耳光,那力道大得將楚漣漪頓時就打倒在地,緊接着太夫人就用柺杖開始打楚漣漪,“你個畜生,居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我貪慕虛榮,賣孫女……”太夫人哭得聲嘶力竭。

楚漣漪匍匐在地上任由她打,她也知道自己是說了誅心之話,也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可楚漣漪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是因爲她本來就是疑心極重的人。

太夫人以前對她不聞不問,可偏偏從與唐樓的婚事有一點兒曙光的時候開始,對楚漣漪越來越關心,楚漣漪不得不懷疑祖母偏疼自己完全是看上了自己以後的榮華,這纔有此誅心之言。

可是就算如此,祖母對自己的疼愛,也是貨真價實的,四處爲自己求醫問藥都是真的,楚漣漪覺得自己萬不該這樣說祖母。

太夫人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凳子上,“好,就算我賣孫女求榮,你爹賣女求榮,你就該拒太后賜的婚,讓全府都跟着你陪葬是不是?”

楚漣漪匍匐不語。

“你簡直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不知好歹。你爹爹好吃好喝地供養你,就得來你這樣的報答。今天就算我不打死你,你也是死路一條。太后娘娘召我進宮,我這輩子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你想着裝病拒婚是不是,你實在是聰明啊,你怎麼不想想,你第一次以惡名被退婚,第二次還要用惡疾被退婚,你要是被退了兩次婚,你以爲你還能活嗎?你以爲還有哪家敢要你當媳婦,你以爲那府清侯府就能八擡大轎把你擡回去,你簡直做夢。”太夫人指着楚漣漪,口噴唾沫星子,氣得雙股發顫。

“我告訴你,你簡直妄想。我素來當你聰明,沒想到卻是一頭徹透徹腦的蠢貨。好了,如今太后親自開口要退婚,你就滿意了是不是,你以爲你還有什麼路可走?你今後就只有剪了頭髮去當姑子,要不然就只有一根白綾。你不僅蠢,還要禍延家族,我們楚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畜生,來人,把東西給我端來。”太夫人厲聲道。

片刻後,有腳步聲響起,待那腳走到了楚漣漪跟前,她才擡起頭來,來人是寶釧,手裡捧着一個黑漆木盤,上面放着一根疊成塊狀的白綾,並一碗水,旁邊是一碗裝着白末的小碗。

崔媽媽上前,將那白末投入碗裡,用一旁的銀匙攪動了一下,那銀匙瞬間就變黑了,想必就是砒霜水了。

楚漣漪瞧着這兩樣東西,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彼時她才明白,原來她就沒想活過。

人因爲有所留戀纔有所活。

可楚漣漪自問,這裡她實在找不出留戀的東西。父親雖疼愛自己,可是彼此分隔得遠遠的,那樣的愛太沉重又遙遠,楚漣漪雖然敬重他,可卻從沒真正當他是自己的父親看過。她的父母還在那現代,楚漣漪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最掛念的就是那兩個白髮送黑髮的老人。至於祖母,於楚漣漪小的時候最需要的時候,從沒伸出過援手,即使如今兩個人親近了,可到底進不了心底。

楚漣漪的母親楚夫人生前倒是極疼愛楚漣漪,可那時候楚漣漪的心態根本就沒調整過來,成天想着封建主義的壞處,根本就沒想過要在這裡紮根,她覺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那時候楚夫人對她的愛,她都是冷眼看着,到楚夫人去世,她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這唯一一個最最疼她愛她的人已經走了。

後來遇到唐樓,除了加速楚漣漪對這個時代的厭惡,好像並沒有讓她產生對世情的留戀。

在這裡姊妹之間的情誼也清淡,各房之間防備傾軋,楚漣漪覺得累得慌,天天拘在小院子裡的生活,她早就過夠了。

她想家了,想爸爸媽媽,還想吃冰激凌,還想爬山,還想那大海。

楚漣漪撐起身子,恭恭敬敬地朝太夫人磕了三個頭,手摸上了那砒霜水,穩穩地端到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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