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亮提出見面,辛蕙一開始並沒有答應,她告訴他,“顧承亮,我和虞柏謙已經結婚了,不方便再和你一起見面吃飯。”這句話一說完,手機裡的聲音就像凝滯了一樣,顧承亮在那邊好長時間沒說話,辛蕙幾乎以後他要掛掉了,卻又聽他說:“那就讓我看一眼孩子,只看一下,行不行”
她被他祈求的聲音說動,最後心軟答應了下來。
年初三虞柏謙依然有事,一大早周申就把他接走了。辛蕙帶着多多下樓吃早飯,在樓梯上遇見了從三樓下來的虞少虹。這別墅是三層半,虞柏謙不常住家裡,他就和父母共用了二樓,一樓基本是會客的,有一間傭人房和客房,三樓都給了虞少虹,幾個屋子都做了她的衣帽間。這會兒她穿着睡衣睡褲,外面罩着一件睡袍,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她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辛蕙,目光在多多的臉上停留了一下,就走下了樓梯。
辛蕙跟着下了樓。
一到客廳,就聽見虞柏謙媽媽罵虞少虹的聲音,“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穿着睡衣就下樓,要是來個客人呢?”一眼看見辛蕙也下來了,她立刻收了聲。
辛蕙還是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媽。儘管金秀春不喜歡她,還直言不諱地希望她和虞柏謙離婚,但辛蕙覺得虞柏謙媽媽已經做得夠好的了,這種心態之下,還能對她始終維持着基本的禮貌,這已是很難得了。
多多也小聲地喊了句奶奶好,他雖然小,但也會察言觀色了,他知道這個奶奶是不能得罪的,也知道這個奶奶不太喜歡他,本能的,他就知道要討好這個奶奶。
金秀春還是冷淡地點一下頭,辛蕙就抱着多多去往餐廳。
虞柏謙父親已在餐廳裡了,看見多多,他就微笑,這兩天還就數這兩個一老一小在一起呆的時間長。多多也很喜歡這個爺爺,辛蕙一把他放下來,他就跑到虞民輝身邊,仰着臉問烏龜是不是還在睡覺。
虞民輝笑着說:“是的,還在睡覺,烏龜冬天都要睡覺。”
多多很失望,小臉上的情緒就像溫度計似的,忽喜忽憂,“那它們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等到春天,天氣暖和的時候,它們就醒過來了。”
“那還要多長時間?”
“等我算一算啊。”虞民輝就叨唸起來。
小孩子的問題是無窮的,虞民輝大約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有個孫子,都說含飴弄孫,含飴弄孫,說的就是他的這種心態,所以他對待多多也是超級耐心。
辛蕙答應了讓顧承亮見一下多多,早飯之後,讓多多在虞民輝的書房裡玩了一會兒,她就把多多領了出來。帶多多出門的時候,她給這個家裡的保姆說了一聲。保姆是個安徽人,四十多歲,都叫她秦姨。
她告訴秦姨她帶多多去附近轉一轉,秦姨就笑眯眯的,“小孩子是要出去走一走,天天悶在家裡,悶出病來的。今天天氣好,你不如帶他到紅梅公園去轉一轉,那裡的梅花都開了,離得也近,我剛纔買菜回來的時候,看見有好多人都帶着孩子去那裡玩。”
辛蕙也沒想到秦姨說的正是她想去的地方,她笑着點了下頭,說好。
她帶着多多走出別墅區,過一條馬路,走了沒多遠,就到了這個在附近頗有名氣的公園。公園是常年開放的,不收門票,人人都可以進去。
正值春節,公園門口掛着碩大的紅燈籠,推着自行車的小販,在賣風車,還賣氣球,有的氣球就做成動物形狀,多多一看見,立刻就要,辛蕙就買了一個氣球,讓他把繩子抓在手裡,那氣球就在頭頂飄着,然後她就接到了顧承亮的電話。
她說:“我已經到了。”
她抱着多多走進公園,這是名副其實的梅花公園,一眼望去,都是各種各樣的梅花,粉紅的,鵝黃的,一骨朵一骨朵地開着枝上。公園中心是個很大的湖,她看見一個水榭,掩映在梅枝後面,她朝着水榭的那條路走去,剛走了幾步,就看見顧承亮迎面走了過來。
兩人只對望一眼,顧承亮的目光就落在了多多的身上,然後他就疾步上前。
多多的眼睛還蒙着紗布,辛蕙怕他想嚴重了,立刻告訴他,“沒有關係,只是縫了兩針,過幾天傷口癒合紗布就可以拿掉了。”
顧承亮臉色嚴峻,摸了下多多的小手,沒說話。多多也是懵懵懂懂的望着他,剛好路邊有一張椅子,辛蕙也不想走遠,便說:“我們就在這裡說話吧。”就抱着多多走過去坐了下來。
一落座,多多就從她身上滑了下去,他抓着氣球,就在路上蹦蹦跳跳地玩了起來。
顧承亮站在路邊看着他,半晌才轉過臉來,“是怎麼搞得?”他問。
“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在哪兒了摔得這麼嚴重?”
辛蕙只能含糊地解釋了一下。
隨後顧承亮也坐了下來,椅子很長,兩人中間隔了半米遠,有意無意地都在保持距離。也許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覺所有的前塵往事都離他很遠了,時間翻過了新的篇章,他被拋在了過去,就算是他的孩子,又能怎麼樣呢?難道他能要回來?他苦澀地笑了笑,沒有人看見,辛蕙的眼睛就盯着孩子,就算她看見了,也會裝作看不見的。她眼裡已沒有他了。
一瞬間他涌過一種衝動,他想問她,你愛我多,還是愛虞柏謙多?
如果在同一個時間段,他早一點知道這件事情,求她嫁給他,她會給他一個機會嗎?可是所有的問題,都隨着衝動的平息,最終湮沒在了心裡。
他想和她談談清楚,可是事到臨頭,他卻發覺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問一句,“他父母對你還好嗎?”
她一向是報喜不報憂的人,果然她回答:“還可以。”
“虞少虹呢,她有沒有爲難你?”
辛蕙還是很輕鬆的樣子,“我應付得了。”然後她說:“顧承亮,你想和我談什麼?”
他望着她,她做了母親,身上又多了種韻味,也許是他老了,他覺得這樣的她更美麗了,過了好半天他才說:“我能不能要求做一個親子鑑定?”
辛蕙輕輕地搖頭,“顧承亮,我們能不能不要自尋煩惱了?”
最後辛蕙和他告辭,多多也讓他抱了一會兒。他陪着母子倆走出公園,說我開車來的,送你們一下吧,辛蕙說不用,沒多遠,走走就到了,他就陪着母子倆走了一小段。
離開公園熱鬧的地段,剛剛走到一個人少一點的地方,辛蕙說你回去吧,我要過馬路了,他說好,便站住了,一回頭,卻突然愣住了。辛蕙正在和他告別,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是一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虞少虹會出現在這裡,她從一輛車裡走出來,望着他們。
“你都嫁給我哥了,還和前男友見面,我哥知道嗎?”
“我會告訴你哥,你用不着擔心。”
虞少虹冷笑,“我一向佩服你,伶牙俐嘴的,臉皮又厚,是不是因爲這樣,你身邊的男人才一直忘不了你?”
這擺明了是來滋事的,一看這種架勢,顧承亮就轉頭說:“你先走,我來應付她。”
儘管他的聲音很小,這句話卻還是被虞少虹聽到了。她本來就滿是憤恨的臉上霎時燃起一團明晃晃的怒火。如果要問什麼事情最能激怒一個憤懣的女人,那無疑就是一個她心愛的男人,當着她的面去護着她視爲死對頭的另一個女人,很多女人會在這種時候失去理智,有的甚至願意玉石俱焚。
虞少虹無疑是已經有點失去理智了,她的臉微微發紅,那是怒火上升的標誌。
辛蕙轉身想走,虞少虹的聲音有點尖利,“你跑什麼啊,心虛了?”
她只當沒聽見,她還帶着多多呢,她可不想當街鬧起來。身後的顧承亮攔住了虞少虹,也沒聽見兩人吵什麼,她剛走了幾步,就聽見了一記甩耳光的聲音,她頓時回過頭,就看見虞少虹呆呆地站着,而顧承亮背對這邊,頭微微歪着,明顯是被打了。
三個人都有點怔住了,然後就看着虞少虹衝回了車上,她啓動了轎車,車子一動,竟然是衝着辛蕙來的。她大驚,連忙後退,幾乎想把手裡的多多丟出去的時候,就看見顧承亮一下衝了過來,他來不及衝到她面前,只能去擋車子,就聽見“嗤”地一聲,車子到底還是剎住了,可是顧承亮也被保險槓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連退兩步,勉強站住了。辛蕙因爲退得太急,腳被馬路牙子絆了一下,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多多還在她手上,一下就跌在了她懷裡。她顧不得這一下的疼痛,連忙把多多放在人行道上,爬起來就去查看顧承亮。他還站着,緊抿着脣,眉毛蹙在一起,臉上有痛苦的表情,辛蕙有點慌,問他,“你哪裡不對?”
顧承亮卻擡起頭看向虞少虹,她也倉皇地下了車,正臉色蒼白地望着他,顧承亮明顯在忍着疼痛,他開口說:“這下可以了吧,要是你還不解恨,我還可以讓你撞一下。”
虞少虹一下子淚流滿面,她說:“你總是把我想得那麼壞,你當我真的會撞她?”
顧承亮額頭上已有津津的冷汗,他緩緩地說:“你有點任性,你並不壞。”
虞少虹哭着說:“在你的眼裡,我的任性就是壞。我現在才知道,你爲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說完她就返回了車上,車子一倒,瞬間就開走了。
所有的一切,只發生在幾十秒之內,等旁邊過路的人注意到他們的時候,虞少虹已不見了蹤影,而顧承亮也終於支撐不住了,他一下跌坐在了馬路上,辛蕙想扶他,沒扶住,知道他被撞了腿,急忙問他是不是腿有問題,他扶着一條腿,說:“可能骨頭斷了。”
辛蕙連忙站起來攔的士,多多向她走過來,她抱着多多,攔了一輛的士,在司機的幫助下,把顧承亮扶到了車裡,然後就送去了醫院。
他的左腿真的被撞斷了,還好不是粉碎性骨折,辛蕙陪着他拍完片子,又幫着他辦了住院手續。一個小時之後他就被送進了手術室,她帶着多多等在門外的時候,虞柏謙匆匆地趕了過來。“真的是我妹撞的?”他開口就問,辛蕙點點頭。
“簡直是胡來,她人呢?”
“開着車跑了。”她其實也有點擔心虞少虹,畢竟是虞柏謙的妹妹,所以才立刻通知了他。虞柏謙摸出電話打着,撥了幾次,都沒打通。
這時候顧承亮的父母也趕了過來,看見辛蕙,顧承亮媽媽用吃驚的眼神看着她,眼底深處,對她的那種厭惡牴觸還是抹殺不了,隨後她的目光就被多多吸引了過去。多多蒙着個紗布,格外引人矚目,他在這個無聊的樓道里實在是呆的無趣,此刻正靠在辛蕙的懷裡,一聲聲叫着媽媽,鬧着要走。
虞柏謙剛纔還沒說要她離開,這會兒就說:“你帶他回去吧,他可能餓了,我在這等一等。”
辛蕙一看見顧承亮父母出現,已經想離開了,她實在不願意多多被他父母看見,她沒理顧承亮的媽媽,只對他父親點頭微笑了一下,就抱着多多準備離開,顧禾山掩抑不住那種驚訝,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辛蕙笑了笑,說了聲是,就轉身離開了。
兩個小時之後虞柏謙也回到了家裡,辛蕙問手術的情況,他說不用擔心,這種手術一般都沒問題。她又問起顧承亮父母,虞柏謙說:“他父母好像不知道是我妹妹撞的,顧承亮把這事瞞了下來,他爸媽以爲是一般的車禍,他媽媽一個勁的追問他肇事者是誰,說要把人找到,只付醫藥費怎麼夠,還要賠償損失。”
辛蕙呀然,“這倒很符合顧承亮媽媽的做派。”
已是下午兩三點,虞柏謙一直忙到現在,連午飯都沒有吃,辛蕙去廚房給他做點吃的,多多正在睡覺,虞柏謙跟着她一起下來了。秦姨想幫忙,辛蕙把她勸走了,她知道這個時間是保姆的休息時間,到四點多,她又要開始忙了。
冰箱裡很多吃的,辛蕙用幾個肉丸子和菠菜給虞柏謙下了一碗麪。廚房裡有個小餐桌,虞柏謙吃麪的時候,她主動認錯,“對不起,你這麼忙,我還給你添麻煩,我不該去見他的。”
虞柏謙瞥了她一眼,低頭又挑起一筷子面。
“他聽說多多受傷了,才提出要見一下,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她繼續認錯。
虞柏謙低着頭,繼續吃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說:“我想回家。”
虞柏謙總算擡起頭,她又補了一句,“我想回我爸媽家。”虞柏謙沒說話,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停了下來看着她。
辛蕙不想承認自己情緒低落,但她控制不住那種感覺,她說了出來。
“我有點後悔,我不該到江城去找你,也不應該嫁給你,我應該帶着多多,就那麼悄無聲息地過下去,那麼平平靜靜的,其實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虞柏謙把手裡的筷子擲在了地上。“那麼平平靜靜的?難道你就一輩子不嫁人了?”
兩根烏木筷子,砸下去也就是一聲脆響,能把人嚇住的,是他砸筷子的動作。
辛蕙瞪着他,她很怕自己哭出來,還好,她挺住了,兩人對視着,虞柏謙的聲音有點生硬,“以後不準說這樣的話,已經發生的事,後悔有什麼用?”
“但我心裡還是會想,如果我不去找你,不嫁給你,多多就不會受傷,今天的事也不會發生,也沒那麼多煩惱……”她心裡的壓力只能倒給他。
卻聽見他一提嗓門,“我說了以後不準再說這樣的話!”
辛蕙對着他慍怒的眼神,硬是把到了嗓子眼的話憋了回去,這個男人不是顧承亮,顧承亮沒他這麼霸道,她看了他幾秒,起身走出了廚房。
兩人一直冷戰到晚上,辛蕙覺得肚子一直隱隱地不舒服,隱約的,她知道是下午那一跤摔壞了,當時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多多重重地跌在了她懷裡,當時她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原本她想這兩天就把這個消息告訴虞柏謙的,之前她一直不敢確定,但現在她覺得j□j不離十了,可這幾天實在是太亂了。
這也是她情緒低落的一個主要原因,她怕這個孩子留不住,她知道虞柏謙在盼,她也在盼。
而虞少虹直到晚上都沒有消息,撞了顧承亮以後,她電話打不通,人也不回家。父母不知道她出了這樣的事,只當她在瘋玩,一點都沒在意,只有虞柏謙在着急。畢竟是當哥的,深夜看她還不回家,他就開始到處打電話,辛蕙看他在房裡走來走去的,後來又出了臥室,大概是去了虞少虹房間,找她的蛛絲馬跡去了。
她自己一個人睡了,睡了不知道多久,被房間裡的燈光刺醒,她睜開眼,看見虞柏謙正在換出門的衣服。她還沒說話,他就走到牀邊俯身吻她,他脣上有香菸的味道,又有釅釅的茶香,半夜了他也不睡,肯定還是在着急虞少虹。
他在她脣上吻一下,又吻一下,然後貼住了吻一下。然後才說:“我妹找到了,我去看看她,你好好睡,別生我的氣。”
她不做聲,他又說:“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才讓你想回家,說出那些話,你知道對男人來說,這是多大的挫敗。以後別說後悔嫁給我的話,好不好?”
他又在她脣上輕觸一下,“你先好好睡,等我回來,我再給你好好說。”然後就匆匆地走了。
辛蕙就睡不着了,也在自責,這所有的事,也不是他都能控制的。躺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小腹墜脹,身下好像有東西在流出來,她急忙起身,看見牀單上已經有了一塊血跡。她急忙向衛生間走,一邊走,一邊就掉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