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經過簡單的試探,就果然讓馬爾文同意一道出行,這個身材臃腫的運載艦駕駛員僅僅是稍稍的表示‘勉爲其難’,隨後又在盧卡斯的沉默中嘆口氣應允。
“誰讓史蒂文和我是哥們兒呢。”馬爾文告訴盧卡斯。“在那些該死的回程旅途中,他送給我的那幾條坦塔羅斯的煙可是幫了大忙,我得爲他的失蹤做些什麼,我這一年來一直這麼想。”
在基地的車輛停泊倉庫裡,馬爾文指着其中的一輛嶄新的掠地車,他從敞開的後門進入車廂,又翻過一排座椅坐在副駕駛位上。
“這些寶貝從明日更佳的倉庫裡直接運到這裡,兩年來除了例行保養外,還不曾有人開過。”他向無奈攀上駕駛座的盧卡斯坦言。“任何天上飛的載具可都難不住我,但掠地車我卻開不好,這事其實倒也不完全怪我,誰讓那該死的簡森巴赫學院從來不教車輛駕駛課呢。”
於是盧卡斯只好自己來開車,常年在農場工作的他,駕駛過的各類農用車輛和載具不少於一打,對於這種型號不同,操控卻類似的大型掠地車他自然也玩的轉。
沿着金屬主道開不到一會兒就到了力場閘口,一個穿着基地警務局藍色制服的中年人從一旁的警衛房裡走出來。
“開着這玩意兒你打算去哪兒?”他仰着頭問正從車窗裡伸出腦袋的盧卡斯。
“觀光。”盧卡斯簡短的告訴他。
“沒有基地指揮中心的許可,任何人都不能出這個門。”那人搖起頭來,做手勢讓盧卡斯駕車返回。
“告訴這個巴特勒,就說吉布森都同意了,他又算老幾攔着不放?”坐在一旁的馬爾文此時小聲道。
“你來說。”盧卡斯聞言便道。
“我不能跟他說話。”馬爾文聲音裡透着一份尷尬。“因爲嗜酒的緣故,我跟這裡警衛的關係搞得一團糟糕,這小子被我揍過,由我來說反而是幫倒忙。”
見盧卡斯仍在猶豫,馬爾文又道:“跟他提酒吧老闆娘萊尼的名字,他倆偷偷摸摸搞在一起,而萊尼卻又是他頂頭上司的相好。”
盧卡斯對此顯然依舊無動於衷,他坐在車裡發愣,而車窗外的警衛不耐煩的對着他連打手勢。
“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史蒂文失蹤的真相?”馬爾文提高了嗓門,這句話起到了效果,盧卡斯無奈之下籌措說辭,並像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一般。
“萊尼……和你……你們……”他猶猶豫豫的對着閘門警衛,後面的話他卻說不出口,於是用伸手比出一個齷齪的手勢。
“胡扯!”這個叫做巴特勒的警衛果然大吃一驚,他衝到車門前讓盧卡斯噤聲,然後一臉心虛的左顧右看。
“你是怎麼知道的?還有誰知道?天啦,吉布森一定會殺了我!”巴特勒臉上露出驚懼之色,想是非常害怕他的這位上司。
“沒人知道。”盧卡斯面無表情的告訴他。“放我過去。”他指着前方的力場分離器。
巴特勒明白盧卡斯的意思,他眼神複雜的盯着他,過了好半天才垂頭嘆氣。
“小命是你自己的,想死的話我可也攔不住。”他只好道。“讓人知道我不經允許就放走了你,我的工作或許就沒了,但比起被吉布森在背後使壞,我還是賭你這個……”他走進警衛亭開啓分離器,懸在上方黑色的機械臂立刻將力場撥開一個出口。
“這是你的文件,你補籤一下,我就當沒看到吉布森的簽名。”巴特勒攀上掠地車踏板,從窗口遞進一個記憶板讓盧卡斯簽字。
“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新人,獨自駕車離開基地再危險不過,我就親眼看到有人有說有笑的開車出去,卻再也沒有回來。”他仍抱着想讓盧卡斯打消出行的心思。
“我知道。”盧卡斯冷冷的看着他。
“那是我兄弟。”他將頭轉過,發動車輛,緩緩的進入前方力場的縫隙,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閘口警衛在合攏的力場後發怵。
力場相隔,陰陽分界,巴特勒呆呆的看着外間的掠地車加速疾馳而去,不久即成爲遠方荒原中的一枚黑點。
他甩了甩腦袋,搖頭苦笑着舉起手中的那塊記憶板,然後陡然間笑容完全僵住,因爲在這張基地標準放行單的下方簽名處,此時竟沒有簽名,卻寫着一行字:
通知吉布森,務必三個標準時後來舊基地,有史蒂文的線索!
……
茫茫荒原中不辨方向,掠地車內的辨識雷達內一片空寂,從地質學的角度,卡德摩斯簡直平滑如鏡,少有山川,也沒有盆地和峽谷,整顆星球就如同一顆經過粗略打磨過的石球,在洛基星系的這個並不顯得複雜的星系生態中毫不起眼。
馬爾文一路指點着方向,顯得熟門熟路,這一點對於盧卡斯來說並不奇怪。他既然能主動請纓,自然是知道些什麼,而自己唯一要做的只不過是一路配合,好看看他最終葫蘆裡賣的是什麼。
掠地車開足了馬力在荒原中奔馳,幾個標準時後即抵達那座傳說中的舊時基地。
此時恆星狄俄倪索斯的刺目光芒逐漸消隱於地平線下,這使得頭頂上方卡呂普索的五色星環顯得更爲清晰。
“海森伯格當年在這裡花了血本,因此搞得規模龐大。”馬爾文指着正前方逐漸變得顯著的建築羣,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盧卡斯看到一處高聳的塔樓頂部已經歪歪斜斜,似乎隨時就要坍塌。
“盲目的選擇往往會帶來滅頂之災,無論是不是巧合,海森伯格的那幫薪水高昂的地質分析員們無疑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馬爾文嘴角咧出一絲笑,盧卡斯瞥着他,只覺得心頭沒來由的掠過一絲冷意。
“怎麼說?”他問道。
“這下面有着一處龐大的昇天者遺蹟,而他們卻將基地建在了唯一的入口之上。”馬爾文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怎麼……”盧卡斯心中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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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馬爾文笑道。“我就是知道。”他呵呵的笑出聲來。
“在這裡轉右。”他對盧卡斯指點着,掠地車隨即在一片陰冷的舊時建築羣中穿梭。
“史蒂文……是去了遺蹟?”盧卡斯再也忍不住的終於問出心中的疑問。
“除此之外,還能是哪兒?”馬爾文笑道。
“那你爲什麼……”
“爲什麼不早去救他?”馬爾文再次搶着道。
“因爲我在等你。”他轉頭盯着盧卡斯,後者則被他的眼神看到心中發毛。
“停下。”馬爾文猛然間喝道,盧卡斯聞言猛踩制動,掠地車因此沿着破損的金屬側滑,隨即晃悠悠的停下。
“到了。”被盧卡斯滿是不解的眼神逼視,馬爾文卻仍然不慌不忙,他此時雙眼幾乎眯成了一道縫,滿臉的肥肉堆出了燦爛的笑容。
收起座椅到車廂後穿戴宇宙服,盧卡斯雖然在來時接受過遠途航行求生標準訓練,但極不熟練的操作,依然讓他花了大量時間,讓衣服中的微型智能裝置在氣密度和空氣連接上亮了綠燈。但等到他一切忙好,卻發現馬爾文動也不動的呆在副駕駛座上一直看着他。
“我答應陪你來,卻沒答應和你一起去。”馬爾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下了車就是目的地,這點我倒是可以向你保證。”他補充道。
盧卡斯於是只好獨自離開掠地車,並且覺得自己像是即將被宰殺的羔羊。天際的流光溢彩,黑色的大地卻猶如一塊完整的頑石,地表的重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小,他緊抓着掠地車周圍的護手欄杆,生怕自己就此離地而起。
“放輕鬆,你不會飄走,這顆星球雖小,引力卻並不比奇連差上許多。”馬爾文顯然在車內看到他的狼狽,於是在通訊器裡給予安慰。
“向前走,沉默者,別擔心,真相就在眼前。”
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反悔,聽從馬爾文的指示,盧卡斯戰戰兢兢的走至掠地車一側。
“就在腳下。”馬爾文告訴他,但盧卡斯卻不能在眼前黑色的堅硬土地上發現一絲裂痕。
一個拙劣的惡作劇麼?他開始質疑這一切,馬爾文的笑容,和他一直說的那些奇怪的話,他也許並不存着什麼好意。偏遠的異域,沉重的壓力,狹窄的生活空間,經年累月的殖民生涯會讓人發瘋。
但在他剛剛轉過這種念頭,周遭的大地就已開始震動,隨後他感到腳下原本堅硬的黑石路基開始變得鬆軟。
他連忙後退,急促的喘息使得透明面罩上蒙上一層霧氣。
天搖地動,前方的土地如煮沸的流沙,漩渦般的黑色土壤流水般一股腦消失不見,在他的眼前毫無徵兆的形成一處深穴,盧卡斯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他的頭盔中此時卻恰逢其時的響起馬爾文的大笑聲。
“怎麼樣,沒騙你吧?”這個肥胖的運載艦駕駛員在掠地車中朝盧卡斯連連揮手。
“進去啊,發什麼楞?你弟弟沒準還活着。”頭盔裡的聲音在催促。
“不。”盧卡斯卻道。“再等等。”他斬釘截鐵的道,同時雙手撐地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查看那處深穴。
奇異的洞穴如巨獸張開的巨口,黑洞洞的深不見底,此時地面早已停止了震動,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他只能聽到自己在面罩內粗重的呼吸聲。
打緊接着耳邊一個詭異的笑聲打破了沉寂,帶着一絲譏諷和瘋狂,似乎並不是從頭盔中的通訊器裡傳出,而是在他的耳蝸裡,那是馬爾文,他似乎就在的身邊,他似乎就在他的宇宙服裡。
“兄弟,現在說不好像有些晚了。”馬爾文在他的耳邊說道。
地面突然又開始抖動,令本已心神不定的盧卡斯更添惶恐,他腳下一個不穩即向前傾倒,隨即毫無回天之力的一頭栽入深穴,他在頭盔內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叫,對於死亡的恐懼,使得他在着一生中的所有剋制與教條全面崩潰。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真空中急墜,面罩前開始頻頻閃爍着‘危險’提示,智能屏幕上的各項體徵也已提示衰竭的警告。
他在引力的牽引和撕扯下極力掙扎,雙手亂舞本能的想抓住什麼,隨即他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響,已是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