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乎失蹤了一年多的角度來看,他瞧上去還真的不錯,外貌幾乎沒有變化,跟幾年前沒大多的區別,只是鬍鬚稍長了些,雙眼也似乎缺了些神采,他穿着一件洗得很乾淨的礦業基地的工作服,神情肅穆的走向高臺正中的那枚菱狀體,隨後他驟然停步,筆直的站立不動。
又是一個虛假的幻想麼?盧卡斯心想。
有了前車之鑑的他這一次並沒有貿貿然上前,他退至高臺一角,眼睛緊緊的盯着這個史蒂文,心中充滿猜疑。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保持肅立的史蒂文終於有了動靜,他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面容變得極度扭曲,他呼吸急促,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和人爭執着什麼,盧卡斯卻只能在耳中依稀分辨出他所說的隻言片語。
“絕不……”他聽到史蒂文在發出低沉的嘶吼。
“又是一個拙劣的詭計……”他分明聽到。
前方的祭壇此時綻放出刺目的光華,似是在對史蒂文做出某種迴應,他顯然抖得更加厲害,卻咬着牙像是在苦苦支撐。
“我不會屈服!”史蒂文目眥欲裂的對着那蓬金芒放聲大叫。
“永遠也不!”他說完伸出手臂,平直而穩定,與他抖個不停的身體有着明顯的差異,他轉過手掌,只見那掌心中驟然迸發光芒,由無到有,一枚色彩斑斕的金屬塊從他的手中緩緩的升起。
隨着史蒂文的一聲怒喝,他雙手攥緊起那枚金屬向前遞出,但當那方塊將將要放入菱狀體中的孔洞前,金色的塔座卻猛然光芒大作,天穹內轟然聲響,如千百座教塔上同時敲響了鐘聲;在這一刻,四周原本如涌浪般鼓動的金液突然凝固,浮光停滯,就連漫天飄動的金色光暈也這一瞬間停止。
塔座前方,怒吼的史蒂文的在浸沐在一片金光之中,他同樣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靜止的雕像。
當刺目的強光逐漸轉淡,盧卡斯放下遮擋雙眼的手掌,他發現史蒂文已直挺挺的撲倒在地,緊接身體緩緩下沉,他所在之處那堅硬的遠古金屬如一汪沼澤般的吞噬着他,他倒下的身軀在幾個呼吸間即消失不見。
此刻,那塔座勃發的光耀已漸漸收斂,四周金液湖水又開始波動,而波濤擊岸,涌浪鼓盪,發出奇異的金屬長吟聲。光影復轉,浮影流動,天穹中的那一簇簇光團又恢復了活力,它們忽明忽暗的在天際徘徊,高臺之上靜謐無聲,此情此景,竟像是剛剛的一切從沒有發生過。
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盧卡斯目瞪口呆的看着剛剛史蒂文消失的地方,而金色的地面一無異樣,其間那些古怪的紋理卻在微微閃耀,一如他始終急促的呼吸。
無跡可尋的奇幻秀,而一切都顯得全無邏輯,在這個明顯是由遠古異族所開鑿的龐大的地下世界裡,到底醞釀着何種陰謀?而這些又都和他有什麼聯繫?
盧卡斯思緒大亂,只覺得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毫無道理,他緩緩走向那座猶在發出奇光的祭壇,用腳尖試探着,而剛剛那幾塊疑似融化的金屬板卻堅硬如鐵。
他偏頭仔細盯着祭壇上的那枚菱形的物件仔細查看,發現其上有一個正方形的缺口,他想起那個史蒂文手中所持的物品,看起來剛剛他正是想把那個東西放進這個缺口內。
這顯然不是一場騙局而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東西,但引誘自己來到這裡究竟爲何?還有這座金屬湖中的祭壇,它們爲何從億萬年前一直運轉到現在?而剛剛的那一幕又想像自己證明什麼?
千百個疑問在心頭纏繞,無助的絕望與求生的慾望同時在折磨着他,盧卡斯在高臺上舉目四望,不見前路,也辨不清歸途,他不知接下來會如何,也不知離自己出發離開基地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他只能以走過的距離爲參照,憑感覺猜測所經過的時間,一天也許更久,我估算着。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疲累,甚至沒有絲毫的飢餓感。
也只有夢裡纔會這樣,他對自己說。
而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可以甦醒的噩夢,那又該有多棒?
盧卡斯此時早已後悔,不該冒冒失失的跑出基地,他回憶起力場閘口的警衛巴特勒,在爬上掠地車踏板遞給他記憶板時曾說過‘獨自駕車’,他當時還稍覺奇怪。
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見’那個傢伙,不是麼?盧卡斯此時在心中苦笑。
那個假的馬爾文……無論他是什麼,提到了海森伯格礦業將基地修建在昇天者遺蹟的出口上,而這裡顯然就是他所說的那個遺蹟了,不是麼?
丹尼爾曾經告訴他由於年代久遠,現存已知的遺蹟一般規模都並不大,只有在他們的起源星球霍獨爾上,迪斯法拉杜人才從一片沙海中挖出了那艘巨型戰艦‘先民佑我號’。曾幾何時,由於對舊日科技的渴望,各智慧文明在其所屬地對昇天者遺蹟考古發掘的熱情高漲一時,但幾百年來卻也只有極爲有限的發現。
盧卡斯想起丹尼爾提到他在大學時代,前往見賢市郊荷比斯湖實地考察的趣聞。
“考慮到是億萬年前的遠古文明建造了一切,那座遺蹟島確實令人充滿遐思。”丹尼爾當時對他和幾個兄弟吹噓道。“但如果只是不學而術的傢伙前往那兒遊玩的話,他們一定會對那幾座金燦燦的破房子心生鄙視吧。”
“因爲與現代文明的宏偉建築相比的話,那些遺蹟不堪入目,簡直是小打小鬧。”丹尼爾最後總結道。
小打小鬧?盧卡斯裂開嘴啞然失笑,丹尼爾這個混蛋,真希望把他也能拽來這裡看看,看看他用‘家裡最聰明’的頭腦又能攢出什麼金言妙句出來。
而關於家中弟兄幾個中誰最聰明誰最笨,一直以來都是泰勒家意見不能統一的問題,卡梅隆他們爭執了十幾年,在誰最聰明這個議題上倒是基本達成共識,丹尼爾.泰勒因爲能憑高分考入學思城大學而毫不自謙的爲自己加封寶座,但史蒂文卻對他大潑冷水,告訴他其實喬安娜纔是家中SST測試成績最高的。
至於誰最笨就讓大夥覺得爲難,因爲憨厚的內森和腦筋時常轉不過來的安德魯都有奪魁的資本,而至於表面看起來精似鬼的史蒂文,從上學到退學的各科考試成績倒是堪比他的出生順序,光榮的排在最後一位。
但無論兄弟幾個如何將此笑談冠以何人,他們卻一次也沒提過盧卡斯,因爲在他們看來,少言寡語、作風謹慎、辦事利索的盧卡斯雖然只是高中畢業,卻是家中農場中的全能好手,他也許並不算聰明,卻絕對各方面都值得依仗和信任。
但盧卡斯自己卻明確的知道,他其實很笨,幼年時他也曾經作過SST測試,其糟糕的結果甚至要讓母親梅感到擔心的程度,他的謹慎言行也多少與缺乏自信相關,長久的沉默令他不受到過多的期許和關注,而他也樂於成爲家中兄弟們的影子。
如果是聰明的丹尼爾或是善於規劃籌措的卡梅隆在這裡又會怎麼樣?他爲如今萎靡的狀態憂心忡忡,不禁將兩個兄弟拿出來和自身比較。
他們一定能想出逃生的辦法,而不是在這裡發呆等死。隨着孤獨感的加劇,盧卡斯的信心正一點點的被無情的現實所蠶食。
金光沐浴中,他雖全身沒有任何乏力感,卻依然癱坐在高臺之上,開始思念家鄉,思念那個他出生、成長、工作的垓下農場。
在他的腦海中,那個幼時的自己在一望無垠的麥田中奔跑,手撫金黃的麥穗,露出滿足的笑。
他思念起奇連的每一個日日夜夜,父親毫無保留的信任,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愛,他思念他的兄弟們,從結伴玩耍的頑童到各有所成的男子漢。
他閉上眼睛,頹然垂首,在一片沛然如炬的金光下,獨身一人在這座高臺之上,腦子裡第一次萌生了自盡的念頭。
不能活,便死了吧,他沮喪的在想。
腦中的思緒亂成一團,心靈的疲憊遠比身體的不堪更能摧毀他的意識。但就在此時,他的耳畔見突然又聽見清晰的腳步聲,他悚然回頭,卻發現高臺之下,一條人影正在迅速接近。
那是史蒂文,又是一個史蒂文,同樣的穿着,同樣的眼神,他快步走上臺階,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切都和剛剛一模一樣。
“嗨!”盧卡斯這次下意識的喊他,而這個史蒂文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向着祭壇的中央而去。
“又一個花樣,而老子又怎麼會上當?”盧卡斯聽見這個史蒂文對着祭壇咬牙切齒的道。
“一千次一萬次,你們的計劃也不會得逞!”他高聲怒吼着,手裡緊握那枚金屬,毅然決然的又一次的遞向菱狀體,然而金芒再次大作,他被定身後緩緩軟倒,隨即被金屬包裹吞噬,轉眼間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