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 小姐,是誰在今天早上的時候還和我說,她這輩子啊, 都決定不成親了呢?”
當晚, 紅娘帶着揶揄的神色笑嘻嘻地對着鶯鶯說道。
鶯鶯的臉上因爲紅娘的調侃而瞬間染上了緋紅。
“是我是我, 是我今天早上的時候太過武斷了, 紅娘, 你不要鬧我了!”她帶着些惱羞成怒地看向紅娘。
鶯鶯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這麼的突然而變化劇烈。
搞得好像她之前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的不想成親的宣言真的像是在鬧彆扭一樣。
畢竟,在沒有碰到杜確,不, 應該說在沒有意識到杜確的真實身份之前,鶯鶯幾乎已經確信, 如果她想要徹底地改變這個世界的話, 那必然是不能和什麼人成親的。
因爲成親, 就意味着世俗意義上的喜劇。
而很不巧的是,她所在的這個世界, 本身就是喜劇。
——是她和張君瑞互相喜歡,最後圓滿在一起的喜劇,而非她本來猜測的張君瑞拋棄他的悲劇。
這也是她在知道張君瑞做了那樣的兩個夢之後,突然意識到的最真實的情況。
她之前所經歷的兩個世界都是悲劇,裡面的人最後的結局也都極爲悽慘——王昭君投河自盡, 竇端雲含冤而死。
故而, 想要改變悲劇的劇情線的話, 也很簡單, 只要改變悲劇的結局就好了。
而在喜劇世界則不一樣。因爲就算她拒絕了張君瑞, 一旦後面她和別的什麼人在一起,那也算得上是以她爲中心的另一個圓滿的、在世俗方面極爲幸福的結局。
當然, 不和張君瑞在一起,肯定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劇情線的,要不然的話,她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也不會在第一個世界時,在她最初還沒恢復所有記憶時就在她的腦中灌輸一段她對張君瑞有好感的記憶了。
也不會在發現她已經完全不會對張君瑞動心之後從張君瑞那一方面下手,盡全力促成他們兩人了。
可是,既然她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成爲可以統領其他幾個世界意識的存在,那必然便意味着它的劇情線是不會那麼容易被徹底摧毀的。
也就是說,只要她依然在這個世界和別人在一起,獲得世俗意義上的幸福,那劇情線就不會被徹底摧毀。
所以說,鶯鶯之前是真的已經下定了此生不會擁有伴侶的決心的。
而且現在她本身對這種事情也沒有那麼熱衷,因爲她已經有了比嫁人、生子更爲看重的事情。
……誰會想到突然跳出來了個杜確呢?
因爲紅娘的調侃而引起的鶯鶯的種種思慮也只是在那一瞬間的事情。
晃了個神,鶯鶯便聽到紅娘雖依然含着笑意,內容卻無比“大度”的聲音響起。
“好吧,看小姐你這麼難爲情的樣子,我就不逗你了。”
沒想到這個平時很是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現在居然這麼好說話,鶯鶯心頭有些驚訝。
這倒是件好事。
“紅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鶯鶯平復了下自己因爲在紅娘面前“出爾反爾”的樣子而羞惱的臉色,愉悅地對着放過自己的紅娘說着肉麻的話。
“那可不。”紅娘因爲鶯鶯的軟語誇讚很是高興地揚了揚頭,一不小心把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也說了出來,“萬一我說得太多,結果小姐你因爲面皮薄又改變主意了,那不就糟了。”
鶯鶯沒想到紅娘居然會這麼想。
“紅娘,沒想到你居然也是希望我成親的,我還以爲,不管我做什麼決定,你都覺得可以呢。”
畢竟之前紅娘在她面前表現的就一直是這個態度。
“我當然是覺得小姐你做什麼決定都可以啦,畢竟小姐你的意願最重要。”被鶯鶯一說,紅娘意識到自己把她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說漏嘴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繼續解釋道:“可是,雖然話是這麼說,我卻也知道,小姐你如果選擇不嫁人的話,路肯定要更難走一點的嘛。”
“所以小姐你現在自己又變了想法,我覺得這可實在是太好了。”
鶯鶯被紅娘的話弄得眼眶有些發熱,她定定地看着紅娘,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紅娘被鶯鶯很是動容的眼神搞得有些不自在。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個很棒的人,可是小姐這表情,也未免太過外露了,這讓人多不好意思啊。
“哎呀,所以說,小姐,你究竟爲什麼在見到那個杜確將軍之後突然改變了主意呀?”她迅速開口,轉移了話題。
鶯鶯眨了眨眼,平復了心中十分感動的情緒,把她現在眼眶溼潤的感覺壓了下去,順着紅娘的問題開啓了新的話題。
“我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呀……”她緩緩開口,見紅娘被她緩慢的語速吊足了胃口,就笑得很是不懷好意地說道:“就是那麼改了主意唄,這有什麼好說爲什麼的。”
紅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在見到鶯鶯臉上的表情之後才意識到鶯鶯是在敷衍她。
“小姐!你怎麼能這樣呢?快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麼呀。”她有些生氣地嚷道,還伸手推了推鶯鶯,“我可是把我心裡的想法都告訴你了,這不公平!”
鶯鶯見紅娘現在這副吵吵鬧鬧的樣子,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現在,她可是一點沒有剛剛在談起爲什麼想讓她嫁人時那種略顯深沉的樣子了。
完全就是一個好奇且八卦的小姑娘。
可是,她真實的想法,肯定也是沒辦法告訴紅娘的呀。
“好了好了,我剛剛不是開玩笑嗎紅娘。”鶯鶯攬上了紅娘的肩頭,討饒地說道,“我馬上就告訴你究竟爲什麼。”
沒辦法,只能稍微改一改說法了。
“這還差不多。”紅娘滿意了,也沒有計較鶯鶯搭在她肩上的手,“小姐你快說吧,我快要好奇死了。”
真要開口的時候,鶯鶯又突然有些不自在。於是她決定由淺入深地說,好讓自己有個適應的過程。
“我突然改變主意想要嫁給杜確,自然是因爲他與我也稱得上是門當戶對,還是統領着許多人馬的大將軍了。”
——因爲她突然發現,杜確實際上並不是原本的“杜確”,而是已經成爲了破壞者的、擁有了之前呼韓邪和韓寅記憶的一個全新的存在了。自己和他在一起非但不會陷入她之前所設想過的沒辦法徹底破壞世界線的結局,反而會加劇破壞的速度。
紅娘果然沒有因爲她這個同樣敷衍的理由滿意。
“所以呢,小姐?如果你只是因爲這樣的話,那和杜確一樣、甚至比杜確更好的人,在京中可是數不勝數了。”
鶯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過她很快又把自己的頭擡了起來。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你家小姐我,已經喜歡上他了。”她強做若無其事地對着紅娘說道:“所以我才突然改變了主意,想要和他成親。”
雖然如果不是知道杜確是破壞者的話,鶯鶯就算喜歡上他,也絕對不會嫁給他。
可如果她不喜歡他的話,也絕對不會僅僅因爲杜確是破壞者、因爲他們在一起能加速劇情線的瓦解而在一起。
紅娘卻看到,鶯鶯的耳尖,已經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這讓她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意。
小姐這麼害羞的樣子可真是少見。
鶯鶯看出了紅娘臉上雖然是善意卻仍然不少調笑的表情,感覺自己的耳根更熱了。
“好了好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紅娘,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鶯鶯站起身,開始伸手趕人。
“好呢,小姐。”見鶯鶯這麼害羞,紅娘也不好再細問她究竟是怎麼喜歡上那個杜確的了。
在她看來,那個杜確可是兇得很。
“那小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順着鶯鶯輕柔的推搡的動作慢慢走到了門前。
“走吧走吧。”鶯鶯爲紅娘打開了門,看着紅娘笑嘻嘻地回她的房裡去了。
她終於鬆了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紅娘如果再不走,再問她爲什麼喜歡杜確,鶯鶯可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畢竟,她喜歡上他的真正理由,都是沒辦法對着紅娘說出口的。
她關上門,躺到了牀上,思緒無意中飄到了今天白天和杜確見面的一系列事情上。
*
在白天被母親叫到前廳之時,鶯鶯完全沒有料到她被叫來居然是因爲杜確來向她求親了。
“鶯鶯,我已經告知過杜大將軍,你現在是完全不願嫁人的。”崔母看着鶯鶯,眼中帶着生氣的火光,“可杜將軍完全不相信這是真的,非要認爲是我蓄意阻撓,非要見你一面,無奈之下,我只好讓人把你喚來。”
哦。
鶯鶯明白了,母親這是憤怒於杜確這麼下她面子呢。
這倒是爲她吸引了火力。
“你現在倒是告訴杜將軍,鶯鶯,你到底是不是的確沒有嫁人的想法?”
鶯鶯順着崔母的話轉頭看向杜確,卻驚訝地發現他看向自己的眼中蘊含着極爲濃烈的、讓她都有些看不懂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鶯鶯頗爲不解。她確信她和這位杜將軍只是有過一面的交集而已。
……只除了她在昨天爲了哄騙表哥單方面借了他的名聲用。
不論他爲什麼突然前來提親,現在自己如果順着母親,讓她長長面子,倒是一件好事。鶯鶯在心中暗暗思忖。
更何況她本來也便不可能同意結親。
“我的確是如母親說的那樣,並無嫁人的意圖的,杜將軍。”鶯鶯斟酌着自己的話緩緩對着杜確說道,“您剛剛怕是誤會我母親了。”
鶯鶯聽到崔母在旁邊冷冷地哼了一聲,同時,她也看到杜確眼中的光因爲她的話而黯了黯。
鶯鶯轉過了頭,沒有再看他,心中頗爲納罕。
她很確定,自己之前和這位杜將軍絕對是沒有什麼糾葛的,現在怎麼他表現得好像……自己負了他一樣?
“不知杜將軍對現在這個情況,是否滿意啊?”崔母心中對鶯鶯此時的配合頗爲滿意,“的確是我家鶯鶯不願嫁人,而非我不想將她嫁給你,若她願意,我又怎麼會阻撓?”
就連之前讓她感到極爲生氣的鶯鶯不想嫁人的想法,崔母都覺得沒有那麼不能接受了。
杜確定了定神,把自己因爲鶯鶯拒絕他而起的傷心暫且放下。
他聽到崔母帶着嘲諷的問話,反問道:“在下自然是不滿意的,老夫人。”
感受到崔母一瞬間再次變得生氣的樣子,杜確看向她,認真地說道:“誰知道鶯鶯小姐此時是不是迫於老夫人你在場,這纔不敢說真話呢?”
“畢竟鶯鶯小姐對老夫人你的孝心,可是有目共睹的。”杜確轉過頭,看着鶯鶯說道:“除非鶯鶯小姐在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在沒有旁人壓迫的時候親口告訴我,她的確是不想嫁我,我才相信。”
崔母被杜確這彷彿無賴一樣的要求給驚到了,鶯鶯也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你……你……”崔母怒極反笑,“你說鶯鶯是迫於我在場纔不說實話,我又怎麼能確定在鶯鶯單獨和你在場的時候,你不會威脅於她呢?”
杜確瞥了崔母一眼。
“我在此對天發誓,絕不會威脅鶯鶯小姐分毫,如有違背,便讓我不得好死。”
他這話一出,廳內有一瞬間的寂靜。
沒人想到他會爲了這樣的事情而發這種毒誓。
鶯鶯眼帶震驚地看着杜確,正好對上了他蘊含着無數情緒的、極爲認真地看向自己的眼睛,這讓鶯鶯把自己本來想說的話忘記了。
“既然如此,母親,我便帶杜將軍去佛殿中上一炷香吧。”鶯鶯看了眼仍然因爲杜確突然說出的誓言而愣神的崔母,緩緩開口道:“我想,杜將軍的爲人,還是很值得信賴的。”
“好,你們去吧。”被鶯鶯這麼一說,崔母回過了神。她眼神複雜地看向了杜確,沒有再說什麼反對的話,默默看着他們兩人走了出去。
杜確心潮涌動地跟在鶯鶯身後走着。
在穿過後花園的時候,杜確終於忍不住了。
“鶯鶯小姐,這裡也沒人,我想我們也沒必要一直走到佛殿去。”
聽到杜確這麼說,鶯鶯走着的腳步有些僵硬。
“好的,杜將軍。”她面上沒有異議地轉過了身,有些爲難。
雖然她的確會因爲母親而做出一些不合她本意的事情,可這次不想嫁人的確是她自己的意思。
所以,現在,她應該怎樣才能不那麼傷人地再次拒絕杜確一次呢?
“杜將軍……”
杜確這次沒有等鶯鶯繼續她的說辭。
他看出了鶯鶯臉上拒絕的神色,可他完全不想再聽一次她的拒絕。
他想讓她在知道全部的他之後再做決定。
即使他得到的答案可能還是拒絕,至少他也算是做了最大的努力了。
“鶯鶯小姐,其實我知曉,你在廳堂時說的話的確是你心中的真話。”他看着鶯鶯說道,“可是我仍希望你能夠再給我一次嘗試的機會。”
鶯鶯沒想到杜確會說出這種話。
雖然她的確感受到了他的不知原因的真心,可鶯鶯也是絕對不可能因爲他擁有真心就簡簡單單地答應他的。
且不說她對他並沒有喜歡的感覺,就從她分析出的形勢來看,鶯鶯也是不會再嫁人了的。
所以,雖然被打斷了,也很是爲杜確的心思動容,鶯鶯仍然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想法。
她張口,欲要接着拒絕,卻冷不防地聽到杜確說:“我也知曉鶯鶯姑娘你此時對我毫無想法,可是,如果我說,我不僅僅是杜確,更是呼韓邪、是韓寅呢?”
杜確的話讓鶯鶯的心中猛地一驚。
她擡頭,心中頗爲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杜確,“杜將軍這話是何意思,爲何我竟有些聽不懂呢?”
雖然知道杜確說的很可能是真的,可是鶯鶯還是懷疑,他其實只是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在搞鬼。
見鶯鶯表現得無比自然的疑惑的反應,杜確的眼光柔和。
“我說的全是真的,鶯鶯,你不必懷疑,也不必擔心。”
相處了那麼久,雖然不知道鶯鶯爲什麼會懷疑他,可杜確並不介意幫她確認。
“昨日-我在路過後花園之時,不巧看到了你與貴表哥的交鋒,因爲我見你們當時的情形不方便有外人,故而沒有出聲,我也是因此才知道,原來你也是有着與我同樣的記憶的,因爲你那與我在夢中教過的‘昭君’一模一樣的制服人的動作。”
聽到杜確這麼說,鶯鶯漸漸放下了心,即使是世界意識,也是沒有辦法知道另一個世界發生在她和呼韓邪之間如此細枝末節的事情的。
這讓鶯鶯的眸光有些顫動。
“我不知道你是否與我感情是一樣的,鶯鶯。”杜確接着說道,“可是在記起這一切事情之後,我真的沒辦法抑制我對你的感情。”
“在你還是昭君的時候,你那不輸男子的果決就讓我心醉神迷,而後你幫助竇家的小姑娘時那無意識流露的溫柔和善良也讓我無比着迷。”杜確頓了頓,雖然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暴露他偷聽的事實,可爲了讓鶯鶯能接受他,他還是接着說了下去。
“而之前由於巧合,我無意中聽到了你與你母親的爭執,知曉了你心中的真實想法,就更加地不想錯過你了。”
“我從未見過像你一樣獨特地讓我的心中震顫的女子,鶯鶯我希望能夠只和你一個人共度餘生。這也是我剛剛對着鄭老夫人咄咄逼人的原因,我實在擔心你會因爲她不同意而拒絕我。我……我也願意支持你所有的不會傷害到旁人的想法,鶯鶯,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看着杜確彷彿含着星河的眼睛,鶯鶯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自然能察覺到,杜確說的話全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不像杜確只是擁有了他身爲別人時候的記憶,知曉了全部的鶯鶯自然知道,像杜確這樣穿越世界壁壘的行爲究竟需要多大的決心、多強的意志力。
……更不用說杜確還進行了兩次世界的跨越。
而這全是爲了自己。
鶯鶯看着杜確因爲自己沒有立即回答而漸漸變得有些慌張的眼神,對着他笑了。
看着杜確因爲自己的笑容而突然變得有些怔愣的樣子,鶯鶯的笑容變得更大了一些。
她上前兩步,擡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杜確在之前說話的時候額邊不小心冒出的冷汗。
杜確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她的手微微向下,拉住了杜確有些粗糙的手掌。
“杜將軍,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