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鶯鶯正在房中坐着一些輕鬆的舒展筋骨的動作——近段時間她一直這麼幹, 爲了使自己能夠像昨天一樣輕輕鬆鬆地“威脅”到表哥，也爲了可能會有的不時之需——卻突然聽到了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紅娘有些刻意地提高的勸慰聲。
“老夫人您慢點, 小心摔倒。”
她連忙停止了自己正在做的在母親和紅娘看來肯定很奇怪的動作, 坐到了窗邊的梳妝檯前。
倏忽之間, 她的門便被砰的一聲推開了。
母親今天好是急躁呀。鶯鶯在心中暗歎, 理直氣壯地把自己在其中起到的很大的作用給忽視了。
“母親, 你這是怎麼了？”她佯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地問道。
“我這是怎麼了？”
崔母好像是氣急了，臉色都有些漲紅，她看着鶯鶯若無其事的樣子, 很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嗎？崔鶯鶯！你昨天究竟對你表哥做了什麼？讓他今天就來急急忙忙地找我退婚，甚至都不願意在這裡過多停留！”
母親的感覺可真是敏銳呀。
鶯鶯的心頭劃過了一抹心虛。
“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她並沒有把自己的心事表露出來, 反而頂着很是無辜的神色理直氣壯地開始胡說了起來。
“說不定是表哥見我現在已經快要二十了, 嫌我老, 所以才找你退婚的。母親，你不要因爲我前段日子和你提出想退掉這門婚事, 就認爲表哥退婚這件事情也是因爲我才發生的。”
“胡說！”崔母更加生氣了，“你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哪裡老了！”
鶯鶯有些錯愕，心頭也涌上了一絲不合時宜的暖意。
崔母也瞬間意識到自己的重點偏離了，她尷尬地頓了頓, 隨後接着質問鶯鶯。
“你老實交代, 你昨天和你表哥去後花園的時候究竟幹了什麼？”
“我真的什麼都沒幹, 母親。”鶯鶯繼續反駁道, “您在來找我之前, 肯定也已經提前詢問過紅娘了吧，她是不是也說我什麼都沒有做？您要相信我們呀, 母親！”
崔母瞪了鶯鶯和紅娘一眼。
“絕對是你幹了什麼，你表哥的爲人我是知道的……”
然而這次，崔母並沒有能來得及把話說完。
她們家的小廝歡郎突然走了過來，對着崔母稟報道：“老夫人，方丈剛剛傳話說，有貴客想要求見。”
聽到歡郎這麼說，崔母暫時停下了對鶯鶯的數落和質詢。
“貴客？方丈可有說這貴客是誰？”
“好像是前段日子救了我們的那個白馬將軍杜確。”
杜確？崔母突然有些擔心。
他現在來，莫不是來爲他那兄弟撐腰的？
雖然自詡崔府是高門望族，可是面對統領着十萬人馬的白馬將軍，她的丈夫崔相國又已經去世，崔母心中還是有些擔憂的。
更何況，她前些日子纔剛剛欺負了人家將軍的好兄弟。
“知道了，歡郎，你先去前面知會一聲，我這便去了。”
崔母對着歡郎吩咐道。
吩咐完之後，崔母狠狠地瞪了鶯鶯一眼，見她滿臉無辜地回視了自己，感覺自己要再次被氣得氣血翻涌了。
“你在這裡給我好好呆着！我不相信你表哥今天這麼急急忙忙地來找我退婚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鶯鶯聽崔母這麼說，眼底深處悄悄染上了笑意。
母親現在倒是很瞭解她。
“紅娘，好好看着你家小姐，這次她再弄出什麼你不知道的幺蛾子，我可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了。”
“是，夫人。”
紅娘本來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鶯鶯和老夫人之間再次爆發的爭吵，現在聽到老夫人這麼吩咐她，連忙低下了頭，語氣恭順地應了下來。
隨後，她便聽到了老夫人摻着自己的貼身丫環漸漸走遠的腳步聲。
待那腳步聲終於不再能夠聽到了，紅娘這才把自己的頭再次擡了起來。
她微微鬆了口氣，心中因爲今早得知的小姐突然解除婚約的事情而迷惑極了。
所以說，那個昨天看着還對她家小姐頗爲癡迷的鄭恆，怎麼在今天早上突然就提出瞭解除婚約呢？
雖然這也的確是她和小姐都期待的事情就是了，可是猛地得知那鄭恆居然對待和小姐的這門婚約像是對待洪水猛獸一般，她心中又變得滿是不忿。
小姐這麼才貌雙絕的人，那個鄭恆有什麼好嫌棄的？
紅娘憤怒地粗喘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鶯鶯，想要安慰被老夫人遷怒冤枉的她，卻冷不防看到了鶯鶯滿是輕鬆和愉悅的表情。
這讓紅娘將要說出口的安慰的話頓了頓。
“小姐……”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夫人這麼冤枉你，你難道不覺得難過嗎？”
即使她完全可以因爲婚約解除的事情而高興，可是，可是……
紅娘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向鶯鶯陳述自己現在比鶯鶯本人還複雜的心情。
“啊……”鶯鶯正兀自高興，突然聽到紅娘這麼說，恍然意識到自己之前是連紅娘都沒有告訴的，“我不難過啊，紅娘。”
鶯鶯微微擡頭，看向了紅娘，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睛中對自己的憐惜，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這麼向着自己，她一直瞞着她實在不太好。
而且，現在自己瞞着她也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已經生過氣的母親必然不會再次老調重彈的。
就算彈也是對着她彈。
那還是告訴紅娘真相吧。
“而且，母親其實也並不算是冤枉我。”鶯鶯移開了自己看着紅娘的視線，狀似平常地說道：“鄭恆表哥今早突然向母親提出解除婚約，的確和我昨天與他的一番交談有關。”
“什麼？”
即使不用擡頭，鶯鶯也能想到，發出了這麼震驚的聲音的紅娘臉上，會是多麼驚訝的表情了。
這讓她的嘴角忍不住地泛上了一絲笑意。
*
另一頭，杜確靜靜地坐在崔府在這寺廟中用來待客的廳房內，等待着主人的到來。
撫摸着椅子扶手上的花紋，回想着昨天晚上再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鶯鶯身影，他心中那個出現得倉促的念頭漸漸地愈發堅定起來。
門被緩緩地推開了，一直注視着門的方向的杜確當即站起了身。
進門來的人果然是崔母。
杜確心頭有些失落，不過這也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故而他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絲毫失落的樣子。
只是他太想見到鶯鶯，所以纔對這理所當然的情況有些失落而已。
“鄭老夫人好。”杜確對着崔母禮貌地頷首道。
聽到杜確平穩的、並無一絲怒意的聲音，崔母的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杜大將軍別來無恙啊。”她亦禮貌地迴應了杜確，“先前我與貴兄弟仔細商量之後，認爲他與我家姑娘並不合適，故而這門婚事並沒有成，還望杜將軍見諒。”
聽出了崔母的話中隱約有些擔憂，杜確抿了抿脣。
“此事君瑞已經與我說過了，鄭老夫人不必在意。”
崔母徹底將自己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那便好，多謝杜將軍海涵。”她恭維地說了一句，語氣也比方纔更加真誠了，“那不知杜將軍此次前來拜訪，是爲的什麼呢？”
聽到崔母詢問自己現在來這裡的目的，杜確瞬間有些緊張。
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氣，避免了自己可能會有的聲音發顫的情況，語氣低沉而又鄭重地開口：“我此次前來這普救寺中，是爲了向您求親的。”
他稍微低頭，神情極爲認真地看向崔母。
“我想娶鶯鶯小姐爲妻，鄭老夫人。”
崔母沒想到杜確的目的居然是這個，她極爲驚訝地看着杜確認真的雙眼，過了許久才從震驚中緩過了神，遲疑地問道：“杜將軍，您，怎麼突然想要娶我家鶯鶯呢？這……未免有些太過突兀了。”
突兀得讓她忍不住懷疑，這杜確突然提出娶她家閨女，其實是爲了給他那被拒婚的兄弟出氣了。
這可不行。
“而且，實不相瞞，杜將軍，我家鶯鶯其實早已與她的表哥訂了婚，先前答應張解元與鶯鶯的婚約其實也是無奈之舉，所幸後來發現他們兩人並不合適，這才得以讓他們兩人能繼續他們之間早就訂下的婚約，所以……”
崔母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面露爲難地看着杜確，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杜確看出了崔母對自己提出的求親的事情的抗拒，他也明白自己想要求娶鶯鶯的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的確十分突兀。
可是，實際上，他這絕對是深思熟慮到了極致之後的決定了。
真要說起來，他思考的時間大概已經有三個世界那麼久了。
所以，他絕對不會因爲旁人的阻撓而簡單地退縮。除非是鶯鶯親自對她說，她並無意於他。
“哦？是嗎？”杜確不動聲色地反問道：“可是老夫人，我在前來寺院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您說的與鶯鶯小姐結親的那位鄭恆公子，聽他說來，他好像剛剛解除了與鶯鶯小姐之間的親事呀。”
崔母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巧合，杜確的消息居然這麼靈通。
她看着杜確無比堅定的目光，意識到他這次的求親是無比認真的，甚至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面前這人是白馬將軍，可是，她也的確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粗魯的武將啊。
……即使自己眼前的杜確在自己面前並沒有表現出粗魯來，可是……
“既然這樣，杜將軍，我也不瞞你了。”在無計可施、心頭髮苦之時，崔母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新的說辭，“我並非不同意您的求親，只是我家女兒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竟然徹底無意於婚約之事了。”
此時此刻，崔母突然不爲鶯鶯不想嫁人而生氣了，她反而有些高興了起來。
“雖然我亦因爲她不想嫁人而煩惱無比，可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我也只好順着她來，這纔想着隱瞞您，也好讓您歇了娶她的念頭。”
這倒是一個推辭的好藉口。
聽到崔母這麼說，杜確內心微微一笑。
“竟然是這樣的嗎？”他故意表現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問道，“沒想到鶯鶯小姐居然如此不同尋常。”
他關注了她許久，自然早已知道她現在的確是不願嫁人的。
“可是……”杜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好儘量讓自己臉上驚訝混着不服氣的表情不要那麼假，“鄭老夫人，我怎麼知道您說的究竟是真是假呢？”
他看到崔母臉上的表情變了。
杜確這次並沒有管崔母有些憤怒的瞪着他的眼神，繼續帶着不服氣、不信任的表情說道：“除非您讓鶯鶯小姐親口說，她的確說無意於嫁人的，我才肯罷休。”
“沒想到杜將軍身爲一個大將軍，居然如此以小人之心度我。”崔母被杜確的質問給氣到了，也有些害怕杜確會發現她對他隱隱的嫌棄。
雖然她的確不想讓鶯鶯嫁給杜確，可他畢竟是個大將軍。
“鶯鶯是真的不想嫁人，並非我不想讓杜將軍和我家結親。若杜將軍不信，我自然可以把鶯鶯叫來，讓她當面告訴您。”
“是嗎？那如果鶯鶯姑娘想嫁給我呢？”杜確接着問道。
“如果她想要嫁給你，那我自然也會同意你們的婚事，爲她準備豐厚的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杜確的嘴角不由得染上了笑意。
他就是要這個保證。
“好，那還望夫人能允許我見鶯鶯小姐一面。”
“所以說，你是真的誰都不想嫁嗎？小姐。”
紅娘目瞪口呆地回想着鶯鶯對她講的她昨天威脅鄭恆的話，以及她今後的關於別的事情的打算，有些咋舌。
小姐這是，一點都沒有把成親納入她的考慮之中啊。
“自然是真的，紅娘。”
鶯鶯見紅娘只是驚訝、卻一點都不覺得她的想法奇怪的樣子，心中高興極了。
她自然知道，紅娘這丫頭其實是非常善於包容不同、尤其還非常向着她的。
“可是……”爲什麼呢，小姐？
雖然的確認爲鶯鶯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可是紅娘自然知道，她選的這條路，其實是非常不好走的。
如果可以，紅娘自然還是希望自家小姐的路能更加順遂一點。
紅娘的疑問並沒有來得及問出口，就被被敲響的房門打斷了。
“姑娘，老夫人請您到前廳見客。”
歡郎的聲音隨之傳了進來，中止了鶯鶯和紅娘之間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