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在屋內聽得心都要死了,卻只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把跟着跪在她面前的婉怡攙扶起來。
山纓扶着唐更闌勉強起來。跪了三日,教唐更闌連路都沒法走,卻撐着山纓的肩膀,離開了自己的家。
快馬一日,又到了山邊。山纓望過去,蔥蔥郁郁的森林,陰寒迫人。裡頭一股子戾氣,低低的壓着,黯黑而腐朽的味道衝到山纓的鼻息裡,強灌了進去。
那山遠比夜山大多了,綿延千里的山脊,高高矮矮,山纓望過去,都不知道究竟深廣幾何。古老又腐敗的草木氣息,教習慣了清新干淨的山纓幾乎要嘔出來。望着眼前的深山密林,山纓都不禁有些畏懼。
“姑娘,我們得進去。”唐更闌摟緊了山纓,感受到山纓輕微戰慄的涼。他原本想將山纓安置在城裡,自己進山的,然而山纓無論如何都不肯,一定要跟着他。
山纓點頭,抓緊了阿僕的衣裳,偎在阿僕身邊。那山裡頭彷彿有着什麼可怕的要將人吞噬的力量,她怎麼能教阿僕一個人去?
唐更闌輕輕撫着山纓的頭髮,憐惜:“姑娘,山路難行,我揹着姑娘吧。”
山纓搖着頭拒絕了:“我自己走。你腿上還沒好呢。”離開阿僕的家,在溪邊替阿僕看了腿,膝蓋以下全是紅腫不堪。她在那兩條腿上糊了厚厚一層草藥,才稍微消了一些。
飛雲和暗刃都是不跟着進山的。暗刃原本逞強,跟着飛了一小段,實在抵挨不住,被山中靈壓迫得翅膀都扇不動,纔在山纓的轟趕下出了山,與飛雲一起在外頭等着。
山中越往深處,黑暗的氣息越濃烈。根本辨不出白日夜晚,太陽被密密層層的枝葉全擋在了外面,一星半點也透不進來。唐更闌只能點着火把,牽着山纓慢慢的尋找着。
有時遇着濃霧瀰漫,竟是瘴癘
重重。若不是有山纓跟着,唐更闌定然要被毒死在裡面。幸而山纓用藥通神,解了瘴癘。
而毒蟒蠍蟲,竟是依附着山林,長得尤爲強盛。只普通鳥獸,卻沒法在其中生存。唐更闌一路斬殺,山纓用藥驅除,也是千辛萬苦。換了別人過來,早在山林入口都要死了千百回了。
如此走了大約兩日,才尋到了一處山洞。唐更闌仔細的辨認着洞口刻着的似文字又似畫圖的東西,才肯定確實是到了金夷的地方。
山洞裡溼漉漉的,伸手不見五指。山纓抓着阿僕的手,那隻手乾燥而溫暖,讓她有一種安心的舒適。彷彿跟着那隻手,無論怎樣的地方她都敢去,也都去得。
出了山洞,豁然開朗。太陽毫無顧忌的撒下來,照在人的臉上身上,一種久違了的乾爽的氣味,撫摸着山纓的皮膚,一點點的把溼氣寒氣都驅趕。
滿眼都是細碎的黃色小花,長在並不高的枝幹上,燦爛欣喜,散着甜香,引着人不自覺的去聞,要把那香味含到自己的身體裡去。那香卻偏偏逗弄着,一時沒了,一時又有了,沒的時候教人恨,有的時候又馥郁得將人整個浸泡了一般。
山纓也曾聞過這樣的味道,是阿僕房間裡的薰香,婉怡說是桂花。
唐更闌將火把放在入口處,拖着山纓走進了桂花林。這般又走了一會,終於見到了金夷的寨子。
出乎意料。
汪汪的湖碧泛着太陽的粼光,靜靜的盪漾着。整個寨子就建在這一片湖上。竹子搭起來的小橋連通着各個房子,竟也如同外頭的小巷子一樣四通八達。竹屋小巧精緻,連窗子都透着獨運的匠心,雕刻了故事畫在上頭。竹排則停靠在房子旁,在水面上輕輕的盪漾。
恬美寧謐,世外仙境。只要,不是廢墟。
整個寨子都被燒燬了。竹屋焦黑,小橋荒敗,竹排一碰就散碎了,成了一截截的斷竹在湖上凌亂。
山纓心痛的撫着竹屋的窗,那一扇繪着祭祀圖景的窗在她觸到的時候掉落下來。
唐更闌仔細查了一圈,寨子絕不是
近期毀的,怕已經有年頭了。是什麼人,爲了什麼來毀的寨子?金夷族的人呢?是全跟着寨子一起毀了?還是依然有人逃了出去?唐更闌心中的疑惑糾成了團。
“還有人!”山纓手中接了一朵桂花,驚喜的向着阿僕,“她們說,還有人活了下來,向懸崖那邊去了!”
唐更闌頷首,領着山纓穿過了桂花叢,到了懸崖。
俯身看過去,全是陡峭的絕壁,寸草不生,深不見底。隔着壑谷,對面的巖壁卻更高聳入雲。整面都是灰色的,堅硬的岩石。絕壁上卻隱隱見着些黃色的小東西,如同一個個楔子嵌進去似的。
山纓聽着山風呼嘯,如同幽魂鬼魅的哭號,撕心裂肺,痛得她也要跟着嘔血一樣:“他們,在對面。”最後一棵桂樹牽着她的衣角,告訴她。再向前,便沒有任何草木可以領路了。
唐更闌四處找了一圈,在巖壁下一丈處發現了一條鐵索,一直連到對面去。唐更闌跳了下去,攀在鐵索上,墜了墜,試了試鐵索的情況。這才蕩回了山頂:“姑娘,抱緊我。”
山纓摟住了阿僕的脖子,整個人附在阿僕的身上,由着阿僕帶着她,跳向深淵。
山風穿過鐵索,吱吱嘎嘎的叫。山纓被強勁的風吹得跟着阿僕搖擺,隨時都像要被捲走了似的。
唐更闌死死的攀住鐵索,身上的山纓教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鬆,也灌注了他無窮的堅韌毅力。一點點,渺小的人類,也可以憑着鐵索攀到山崖的對面。
不大的一個平臺,可以教十幾個人容身。唐更闌才從鐵索上跳下來,就被端着木質的刺槍的人圍住了,一根已經抵到了他的咽喉。
山纓倚在阿僕的身邊,看着面前在臉上塗抹了花紋的人。那些人的眼中全是刻骨的仇恨,銘心的憎惡。如果不是有人在約束着,在阿僕跳下來的瞬間,他們就會把他刺成山猥。
“你們是誰?爲什麼要來這裡?”拄着柺杖的老者走了出來,他臉上的皺紋最多,圖案也最多。一個小小的人形被畫在他的額頭,與魂器的木頭人一模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