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教安塞姆跟着巴巴倫的農民支前隊伍,短短大半日的功夫,即走到了卡斯塔巴拉前線的東北側,在那裡的渡口處,一隊吉那特騎兵在農民的歡呼聲裡,揚動馬蹄來到所有人面前,一片柳樹的樹蔭下,浮橋搭設在河川支流之上,經由這裡可以通往大公爵營地。
“軍爺,那邊城堡塔樓可會射出帶着火焰的箭來?”當騎兵們抵達後,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農指着那邊卡斯塔巴拉城高聳的灰色塔樓詢問說。
“不會了,他們城中的撒拉森機械師都逃出來投靠我們,沒人替阿尼人制造那種硝火箭。”騎兵回答說。
“那阿尼人的騎兵呢?聽說他們前段時間還搶劫了波利比老爺的城堡,殺了好多我們的農民,這羣天殺的!”老農身邊箇中年人,拄着趕騾子的木鞭看似憤慨,實則小心地繼續第二個問題,很明顯他也很害怕亞美尼亞的騎兵。
打首的吉那特勒着馬的嚼子,揮動馬鞭,有些豪邁但也帶點不耐煩,“老鄉(這話他用德語說的,明顯是學德意志蘭人的語氣),你可真是發不了財的,瞧你那膽怯的衰樣。前方的道路,早已被我們騎兵掃蕩乾淨了,敵人龜縮起來,他們早晚被消滅。所以你們只管大搖大擺走過去!”
鬨笑聲響起,這羣巴巴倫的農民也掌起膽子,舉着簡陋的用農具改裝的自衛武器,跟着這一小股騎兵,踏着晃晃悠悠的浮橋,推着車輛趕着牲口過去了:他們的軍事經驗,實際要比其他國度的農民要多不少,很多人先前都爲大公爵的軍隊修築工事、運送糧秣,就像大醫院和學院的匠師們也爲大公爵的射石砲磨製石彈一樣,故而對於血腥的戰場和死屍,他們並不是很陌生,還頗有些自衛的能力與膽量,起碼知道掘壕,也知道圍着輜重車組成陣勢對抗敵方的散兵遊勇。
很快,隔着河川的安塞姆,就看到幾名農民開始伏在具躺在草叢的死屍(大約是名亞美尼亞騎兵的)邊,蒐羅值錢的東西,戰馬和鎧甲早已被取走,他們就開始剝去死者身上的沾血衣物,其中把風的那位滿臉鬍子,脖子轉來轉去,眼神狡詐裡帶着不安,這讓安塞姆覺得渾身發寒,他覺得如果再跟着這羣農民會有危險,便帶着幾名僕人,開始順着城堡西南走向的河流走——距離五個古裡後,就是守衛者旅團的圍城陣地,他先抵達那裡,就能安全穿過塞琉西亞軍隊的營區,再去見高文勸諫。
“宗主教大人,安納托利亞大公爵真的能攻下這座城堡嗎,可真是大,可真是大。”路途上,安塞姆的僕人揹着匣子,不斷看着那邊卡斯塔巴拉長長的帶狀城牆,和林立的塔樓,驚歎並疑問着。
而後,天空裡忽然傳來了尖利的嘯聲,就像是從雲端上發出的,嚇得衆人都蹲伏下來,宗主教也嚇得不輕,下意識地趴在驢子的鞍上,而後整個世界都像是被隕石擊中般震動搖晃,又好象是地震。這兒是馬米斯特拉城附近,向來爲地震多發區,此刻發生這樣的災害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地震”很快就過去了:等到宗主教的僕人從地面上,扶着瑟瑟發抖的腳站起來後,他們看到眼前的河川卻還在戰慄着,那邊卡斯塔巴拉城堡的一座塔樓,卻被籠罩在巨大的煙塵當中,影子就在人的眼中錯動着,這絕不是幻覺。
安塞姆和僕人都目瞪口呆,就這樣在原地,怔怔等了一分後,又是那嘯聲自天空裡撕裂而過,而後又是炸裂的轟鳴聲,他們腳下的泥土重新浮動起來,讓人幾乎無法站穩,驢子哀叫着企圖逃跑,被安塞姆拉住了繮繩好一頓抽打呵斥。“塔樓呢?塔樓呢?”那個揹着匣子的僕人,面色震恐,他手指的方向,那座剛纔還在那裡的塔樓已經消失不見了,接着遠方傳來了恐怖的聲音,好像很多人從山頂上伴隨着落石,跌落谷底般。
“我聽人說,高文現在擁有種可怕神秘的巨型射石砲,剛纔應該就是它毀滅了那座塔樓,裡面的守兵應該全部罹難了。”安塞姆急忙在胸前劃個十字,“這樣說來,攻陷這座卡斯塔巴拉堡假以時日,絕非不可能的事。”
接下來宗主教驅着驢子,繼續朝前走了數個古裡,看到了守衛者旅團的營地,恰好又目睹了場恐怖的廝殺:城堡水門裡,駛出了不少帶着風帆的船隻,上面甲板上滿載着全副武裝的士兵,吶喊着鼓譟着,排成密集的隊形,朝着河曲處水中央隆起的小洲撲來,上面顯然有塞琉西亞的士兵佈防戍守,這羣人乘坐船隻正是要前去反撲奪回這個天然的封鎖據點的。
“天,天啦,原來船隻間的戰鬥是這樣的。”安塞姆的僕人既感到害怕,又十分感興趣地駐足觀望——河洲兩邊的水面上,雙方船隻的士兵都集中擁堵在各自的高高船首上,互相對射着密集的箭矢,一旦雙方船隻對撞一起,許多人便爆發起吶喊着互相跳躍搭幫,揮舞戰斧和短戟,野蠻廝殺。受傷的人,便如同在樓宇上墜落,在水面上擊打出高高的水柱,接着伴隨着沉重的甲冑,在水面泛起陣血花後,便湮沒不見。
“哇哇!”後來,安塞姆縮着肩膀,和幾位僕人一起同時發出驚駭的叫聲,因爲他們的眼裡,河洲邊沿掘起的泥土壘後,忽然噴射出了道道粘稠的火焰,如同頭九頭蛇正在大快朵頤:火焰帶着可怕的長度和彎曲度,以及某種形容不出來的聲音,就像是有雙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操控着他們,“惡魔的火鞭,撒旦的炎蛇。”這是有些文學造詣的安塞姆發出的論斷比喻,十分貼切——澆到了城方船隻的甲板上,安塞姆就眼睜睜看着,被火焰吞沒的士兵,最初似乎在原地不動,像是愣住了,但很快就痛苦地抱着燃燒的身軀和頭顱,互相碰撞着,有的按捺不住跳入了水中,有的則倒在甲板上直到被活活燒死爲止——很快,幾艘船隻全部都燒起來,擱淺在河洲的灘頭,死屍重重疊疊,散着火焰和煙,起伏漂浮在船隻的四周,船首歪斜着,那種焦糊的臭味,安塞姆的鼻孔隔了好遠似乎都能嗅到。可確認的是,城方的突圍攻勢全部完蛋了,毀滅在守衛者旅團這種可怕的“守禦之火”下。
這就是安塞姆主從們,愉悅的一日旅程的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