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柴日雙的大笑響徹,衆人一時皆是默然,更顯笑聲刺耳。譚逸飛卻只淡淡瞥了柴日雙一眼,也不言語,回身緩步向辦公室走去。柴日雙立時止住笑,奇怪地叫道:“譚會長!”
譚逸飛停住,並不回身:“柴會長有何指教?”
“怎麼,這車上裝的什麼譚會長視而不見嗎?”柴日雙眯起眼睛故意道:“還是,你不敢見?”
“是不必見!”譚逸飛道:“柴會長可是路過本號打個招呼的嗎?寒喧已過,恕譚某失陪。”他依然沒有回頭,繼續往裡走去。
柴日雙叫到:“譚逸飛!你不要故作震靜,你很清楚你已經糧庫見底,若再不充倉將會無力交貨,身爲會長,帶頭去毀九仙鎮的商家信譽,你擔待的起嗎?”
譚逸飛“噌”轉過身:“本鎮第一鐵律,不與日商通貿,身爲會長譚某更是銘刻於心。”輕蔑地一笑又道,“或者,柴會長又會藏頭縮尾,變出什麼黔北滇北湘北的鬼子鬼孫來啊?”“噌——”日本武士怒目拔出腰刀,衆人皆是變色。刀鋒映着陽光閃亮在譚逸飛眼上,譚逸飛卻不屑一顧。柴日雙擺手制止,冷笑:“譚先生,我佩服你的膽識,山窮水盡居然還能談笑風生,好!就按先生的提議,讓他們幾個將這車糧賣給先生以解燃眉如何?”
譚逸飛神色頗爲淡然:“柴會長費盡心機斷我糧源,不會只是換個人賣糧這麼簡單吧?”
“當然,我不防挑明,別說全縣的儲糧,就是還沒耕的田,只要是你酒仙用得到的已全被福田升買斷!呵,如此稀缺之物又是我親自登門,十倍的價錢不算高吧?”
“十倍!”魏永更氣得跳起:“發你的瘋去吧十倍!小日本,買那麼多糧不、不怕噎死了你!”
柴日雙眯着眼睛:“當然,先生可以不買,等酒仙停工之後就讓給在下如何?在下也願付你十倍的價錢。”
“譚、譚老弟,你等着,是結巴我上了這廝的當,我這就給咱弄糧去!”魏永更又急又氣牽出一匹馬奔馳而去。
譚逸飛仍是冷冷靜立。
柴日雙肆意笑道:“怎麼?這麼公平的買賣譚先生還需要考慮嗎,你看,這麼多客商都在等你的貨呢,我就好人做到底,幫你快些決斷如何?”“卟”武士一刀扎破糧袋,柴日雙得意地用手掂着白花花的大米,突然一把揚灑到車外!接着便一把接一把灑着,白色的大米在陽光下閃着光,雪一般飄落於地。衆酒工恨不得立時將米搬去倒入酒槽中,卻硬生生又不能去撿,只能眼睜睜看着,人人緊緊握拳,眼中幾乎冒出火來。柴日雙哈哈哈狂笑着,“這車米灑完,下一車的價錢就是二十倍,第三車就是三十倍!譚先生且慢慢考慮,柴某不急,哈哈哈……”大米一把把在譚逸飛眼前飄落,一顆顆落在他身邊、腳下,四散在泥土中,每一顆都似敲打着他的心……
_
山防大廳氣氛凝重,熊三和那一隊參與換槍的兵丁大氣都不敢出,七虎急得走來走去:“什麼人這麼厲害?竟牽了咱們的羊!是不是被聶探長查到了?”
“不會!要是查到縣上早來興師問罪了。”繆世章突然問道:“大小姐出閣的時候,譚逸飛在哪兒?”
熊三忙答:“譚先生去接穆小姐回鎮,我聽鎮北的兩個團丁說起過,本來他們正抱怨沒撈到大小姐的喜酒,真是走運,遇到譚先生賞了他們一卷大洋,就到咱仙客來大大打個牙祭。”
七虎不解:“二哥,你又懷疑譚先生?你……”只聽街上“咣——咣——”一陣熟悉的大鑼聲響徹,七虎立時躥了出去,“魏結巴又發什麼瘋呢,我去看看!”繆世章一個未攔住,電話鈴響,他接起:“熊二?”
話筒傳來熊二的聲音:“掌櫃的,慕貞女校找到了,在雲南很有名的,可是人家不給學生名冊。不過我已經打聽到了,穆小姐確實在這兒唸的書,她是學校裡最漂亮的,到現在這裡的老師還都誇她呢。”
“不予查名冊……”繆世章想了想,皺眉道:“熊二,你再去查查,附近可有軍營軍校嗎?有沒有譚逸飛的名子。”
“譚先生?好,我這就去查。”話筒中的熊二有些詫異。
_
七虎跑出院門,只見魏永更敲着大鑼狂奔而過:“鄉親們聽着,譚老弟釀酒的糧食被天殺的小、小日本算計斷貨了,大家都伸把手捐、捐些出來吧,結巴我給大傢伙磕頭啦!”他的身影急穿在大街小巷,聲嘶力竭滿是懊悔。鎮民紛紛吃驚地看着,一些人已開始匆匆往家跑,小糧鋪的掌櫃指揮着夥計將庫糧裝上手推車,普通鎮民將自家的米罐搬出,黃包車自發地等在街口,不斷有鎮民將自家的糧袋堆在上面……譚逸飛平日的仁德可見一斑。
穆雪薇得到消息,忙奔到櫃檯向小二借了電話,匆匆撥出:“納薩爾,逸飛的酒坊急需大米,你可不可以從洋行週轉一些?……好,謝謝!……鳳雲,馬上幫我登個求.購廣告,九仙鎮酒仙酒坊急需釀酒用糧,快,我要馬上見報!”她掛上電話,小二已機靈地僱好了包車,雪薇謝了一句便匆匆向酒坊奔去。
七虎飛馬跑去宋府報告,不一時,宋宗祥和七虎雙雙躍馬奔出。
_
潔白的大米如細雨般灑在眉峰微蹙的譚逸飛眼前。柴日雙越發獰笑。眼看半車大米已空,衆酒商和酒工已急得不行,錢老闆勸道:“譚老弟,要不就應了他吧,趕緊打發他走算了,他說說倒也罷了,這一灑我這心裡就一跳一跳的,真是替你急的慌呀。”
譚逸飛淡淡笑道:“柴老闆財大氣粗浪費自家的米糧,錢大哥何需着急。”
“譚逸飛,你不要嘴硬,我看你能扛到什麼時候?”柴日雙氣得“卟”又一袋米被鋼刀戳破,他剛要拋灑,只聽響亮的鑼聲由遠及近,魏永更打頭,衆多鎮民扛袋提缸紛紛向這邊跑來,人力車伕的車上也放滿了袋子,魏永更邊跑邊大喊着:“譚老弟,糧來了!糧來了!”
只見不同包裝的糧袋糧罐一件件放在譚逸飛身邊,大家沒有任何言語,默默放下後就自動站到譚逸飛身後,瞪着柴日雙,竟瞪得柴日雙怔住。不一時口糧漸堆成小山,酒工們大喜,忙不迭地上前拆袋,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米穀高粱出現在不同花色的糧袋中。譚逸飛心頭大熱,目中泛起了淚光:“多謝各位,多謝各位父老……”
“就憑這些雜糧你能釀出酒仙,譚逸飛,你別砸了自家招牌!”柴日雙咬牙切齒。
譚逸飛朗聲道:“酒本來就出自五穀千坊,這糧是九仙鎮的糧,不正好釀九仙鎮的酒嗎?”
“正是,譚先生你釀什麼,咱們就賣什麼!”錢老闆和九仙鎮的酒商大聲道。
柴日雙臉色越來越僵硬,手中的米再也灑不出去,再一看,遠遠的林中,不斷有鎮民涌來。他越發眼紅,大嚷道:“不要過來,不要讓他們再過來了!”武士聽到命令,提刀跳下車,衝向鎮民!酒工們再也忍不住,抄起扁擔木棍追了上去,雙方大打出手,鎮民驚叫着躲閃。
周圍混亂的身影閃爍,譚逸飛和柴日雙深深對視。突然譚逸飛目中一驚,噌的飛身躍了出去,柴日雙不由扭頭一看,穆雪薇坐着包車急急而來,他眯眼壞笑,大叫道:“幺西,漂亮,大大的漂亮!嘿,那個漂亮的姑娘,抓她!”武士聽到後,均衝向穆雪薇,譚逸飛大驚,袖中一抖,一把槍被他握於手中,正要暗釦板機,只聽穆雪薇一聲驚叫:“宋大哥!”宋宗祥已躍馬趕到,不假思索地跳下來護在雪薇身前,“咣!”武士的亂刀正砍在他的背上,鮮血飛濺中宋宗祥向前倒在雪薇腿上,又馬上挺身起來,招呼一聲七虎,猛虎般衝上前與武士短兵相接,將武士均砍倒在地。
忽然一下酒坊靜了下來,所有人均敬佩地看着血染衣衫的宋宗祥。穆雪薇淚珠滾落,大叫一聲跑到宗祥面前,打破了一時的沉寂:“宋大哥,你,你疼不疼?我給你包上……”宋宗祥一把扶住雪薇,微笑着看着她的感動與緊張,心中柔柔的一蕩,正要不自覺地去拭她的淚,就見譚逸飛上前,不動聲色將雪薇扶到懷中,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譚逸飛只覺剛纔自己面對柴日雙尚可冷靜,這短短几秒卻是心跳加劇,他軟語安慰道:“雪薇,嚇到你了吧。多謝大隊長和七爺!”
宋宗祥回過神:“自家兄弟,宋某來遲一步!”
“兄弟”二字令譚逸飛心中一熱,竟一時呆住,就聽一聲驚呼,繆世章剛剛趕到,忙下馬上前,“噌”撕開自己的大衫,麻利地爲宋宗祥裹傷,宗祥心中感動。
七虎大吼:“敢傷我大哥,把命給我留下!”他利落地拔槍衝向倒地的武士,武士嗚哇亂叫着逃到柴日雙的糧車前。
柴日雙忙道:“七爺息怒息怒,在下是來給譚先生送糧的,誤會誤會!”
“送糧?呸!”魏永更氣道:“你、你使陰招斷了我們的糧還有臉說是送糧!”
“那隻能怪譚會長用人不善。”柴日雙諷刺着。
“你——”魏永更氣壞了。
宋宗祥沉聲問道:“譚先生,你真的無糧可用了?”
譚逸飛點頭:“譚某失查,確實不多了。”
“哈哈哈。”柴日雙得意道:“那你還猶豫什麼?這些雜七雜八的不過是杯水車薪!譚先生,何不及早和我合作,如今你是會長,商會的死規矩不是隨你更改嗎?”
“九仙鎮的鐵律雷打不動!”宋宗祥沉聲大吼。
柴日雙被震得目中一跳:“哦?宋大隊長好足的底氣,難道你能變出糧食來不成?”
宋宗祥直直地盯着他:“正是!虎子,傳令開我府倉,全部運來酒坊!”一句豪言將所有人均震住!譚逸飛心頭大熱,激動地望着宋宗祥,心中忽然生出之前從未有過的念頭——感激!
七虎答應一聲,就要上馬,被繆世章攔住:“大隊長三思,府上數十家傭,仙客來日常開銷,全出自府倉啊。”
“九仙鎮的千家糧,怎能少了宋某一份,開倉!”宋宗祥毫不猶豫,只聽馬兒長嘶,七虎奔馳而去。
穆雪薇大喜:“謝謝你宋大哥,謝謝你!”宋宗祥看着喜悅的雪薇,只覺自己亦是滿心喜悅,繆世章見此在
一旁輕嘆。
柴日雙眼睛在收縮:“大隊長,我勸你不要如此衝動,酒仙貨單如雲,就算你傾倉相助,最多不過支撐十天,到那個時候,恐怕連你也不得不買我福田升的糧了。”
“柴老闆不必爲宋某操心,還是先爲閣下自己考慮考慮吧?”宋宗祥厲聲喝道:“你唆使手下在我九仙鎮威嚇我鄉親,宋某要爲大夥討個公道!”“啪啪啪”槍聲隨話音而起,宋宗祥舉槍向糧車打來,糧袋一槍一個被打成篩子,大米如水般流出。每槍都響在柴日雙身邊,就如同他剛纔將米把把灑在譚逸飛身邊一樣,他不由嚇得大叫:“住手住手,大隊長想要幹什麼?”
“叫你的人向我鄉親叩頭請罪,留下糧車,我就留你一命!”宋宗祥血滲衣襟,舉槍挺立,一股凜然豪氣震攝得柴日雙一行不敢多言,武士們心驚膽顫地向鎮民們叩了幾個頭,跟在柴日雙身後倉惶逃走。“哦——”鎮民們高興山呼!
譚逸飛深深一揖:“大隊長慷慨解囊,在下銘感五內!大隊長放心,十天之內,逸飛定將原數敬還。”宋宗祥抱拳一笑。
“呀!宋大哥!”穆雪薇驚叫:“你的傷得趕快上藥才成,我陪你去找安大夫吧,來!”衆人都沒反應過來,雪薇已拉着宋宗祥同坐在包車上,宋宗祥呆了。譚逸飛急欲相攔:“雪薇?”穆雪薇卻急道:“表哥,我陪宋大哥去醫館了!”包車奔遠,譚逸飛心中立生不安,繆世章看在眼中,上馬而去。
_
九仙鎮刀光血影,五柳鎮依然春日靜和。今日是樑嘉琪授業結束之日,只見花容繡坊的圓案上早已堆滿金貴的禮盒。樑嘉琪見了有些不安:“我已經愧領了貴號的聘金,先生怎麼還這麼客氣,哦,我府裡的人就在外面,這就告辭了。”
“這怎麼可以?”賬房忙攔住:“哎哎哎……夫人快請坐。”他恭敬地將一瓶嫦娥桂倒滿酒杯,“以後怕是不能常見夫人了,我敬夫人一杯,謝謝夫人您如此盡心地教授。”樑嘉琪有些猶豫,賬房又笑道,“夫人是怪我們老闆禮數不周嗎?夫人怪得對啊,只因老闆突然有一筆着急的生意昨天出了鎮,不然理當親自謝夫人賜教,千叮萬囑一定不可怠慢了貴客,夫人大家閨秀,不敢請夫人到酒樓去象男人那樣豪飲,只有委屈夫人在此小酌幾杯了。
樑嘉琪忙道:“我怎麼敢怪貴上呢?以姐妹們的聰穎,已經熟悉了酒仙的繡法,請貴上放心。”
賬房笑道:“多謝多謝。夫人請,在下先乾爲敬。”樑嘉琪不好推辭,終於將那杯嫦娥桂一飲而下,賬房的雙眼露出得逞的奸笑。
禮恭,嘉琪出門回鎮,直到晌午方纔到府,小生子忙迎出來,從車上提下兩箱嫦娥桂,跟着樑嘉琪進了後院:“夫人要喝嫦娥桂叫小的去買就是,還用夫人自己跑去。”
樑嘉琪解釋道:“這是花容繡坊的管事先生送的。”
小生子聽得驚佩:“呀,夫人真是大名鼎鼎,連外鎮都有人請呢,夫人,我給您放在……”
樑嘉琪笑道:“就放在房裡吧,拿着方便。”
小生子卻不敢進房:“夫人,老爺正在臥房治傷,叫小的們不要打擾。”
樑嘉琪聽了一驚:“宗祥受傷了?怎麼回事啊,要不要緊啊?”說着忙快步走向臥房,欲開門的一刻,忽然怔在門口。透過窗戶,宋宗祥赤裸上身趴在牀上,穆雪薇正小心地給他上藥,安大夫在一旁開藥。樑嘉琪見此面色一變,正要推門進去,身後腳步聲傳來,一回頭,看到繆世章端着一碗藥走來。
_
本是家傭該乾的活,穆雪薇卻一定要親自來做,只因宋宗祥是救她才受此一刀,至於男子赤背,她留洋西學,對人體生物略有涉獵,加之出身教官之家,夏日之時,爹的學生均是赤膊訓練,見得多了,也不甚受禮教拘束,此刻她邊抹藥邊擔心道:“這麼深的傷口,宋大哥,很疼吧?”
宋宗祥輕聲道:“不疼,不疼……”說是說,藥酒抹上,他依然不由自主肌膚顫粟了一下,穆雪薇嚇得住手:“還說不疼,都是爲了我,爲了我……”說着不由哽咽了起來,宋宗祥慌得忙起身想安慰她,卻又帶動傷口滲出血來,雪薇驚叫道,“呀!又流血了,快趴下!”安郎中忙上前換布。
雪薇蹲到枕前擔憂的看着,夕陽灑得她滿身金色,美麗無雙!宋宗祥心中縈滿溫柔:“傻妹子,這點傷算什麼?你和宗英一樣,看到我流點血就哭個不停,倒好象傷在了她身上似的。”
“可不是傷了嗎?傷心啊宋大哥。”
“你爲我傷心?你爲我傷心?”宋宗祥目中激動:“雪薇,我,我……”
安郎中在一旁道:“大隊長別動,當心傷口再裂開!”
透過窗子,宋宗祥對穆雪薇的愛慕已被繆世章和樑嘉琪看得十分清楚。只聽前院小生子的聲音:“譚先生,請請。”繆世章忽然想到了什麼,將藥碗往嘉琪手中一送,小跑着向前院而去。
_
小生子引譚逸飛正要過月門進入後院,就見繆世章匆匆走出,將譚逸飛擋住:“生子,你去忙吧。”小生子答應一聲走開。
譚逸飛一揖:“哦,繆兄,大隊長的傷可好些了?”說着就要往裡進,繆世章伸臂相攔:“大隊長剛剛睡着,譚先生見諒。”
“哦,那在下明天再來。”
“譚先生的糧食迫在眉睫就不必撥冗前來了,有穆小姐代爲陪在大隊長身邊照看,先生儘管放心就是。”
“雪薇在這兒?”譚逸飛一詫:“煩請叫她出來。”又勉強笑道,“呵,府上這麼多人,夫人又是溫婉體貼,她一個嬌生小姐,粗枝大葉的只會給大隊長添亂,又怎麼照顧得好呢?”
繆世章卻將道:“巧了,大隊長偏偏喜歡穆小姐作陪,這傷一下子就輕了幾分。穆小姐知恩圖報自已說要留在府中服侍,譚先生仁人君子不會橫加阻攔吧?”
譚逸飛一時無話,他雖睿智無雙,但自古情關難過,又正處在青春熱戀,大男孩的的焦急便不覺流露了出來:“繆兄,能不能還是請雪薇出來一下,她在家裡任性慣了,我想囑咐她幾句。”
繆世章卻故意講得更是曖昧:“譚先生這個表哥可真是無微不至,穆小姐給大隊長擦了半天藥洗了半天身,勞累了大半晌,夫人已命人把大小姐的房間打掃乾淨請穆小姐稍事休息,譚先生盡請放心。”
“她爲他……”譚逸飛聽得更是心驚,話雖生生打住,但心中驟起波瀾,雪薇竟與他有此肌膚之觸!而且還被扣在了宋府!繆世章全看在眼中,不動聲色道:“眼下有件事,先生倒真不能掉以輕心。”
譚逸飛回過神:“何事?”
繆世章正色道:“先生親口承諾借我府中糧食十日奉還,還請一諾千金。”
“逸飛怎敢相忘,如此,表妹在府中盡請費心,在下告辭。”譚逸飛又向後院望了一眼,無奈而去。
如這般針鋒相向,二人已有數回,這一次終於是繆世章佔了上風,他頗有意味地笑看譚逸飛的背影,若僅爲兄妹,譚逸飛怎會如此心焦?只盼熊二能查出線索,他終於要揭穿此人真面!
_
安郎中已再次爲宋宗祥包紮完畢,穆雪薇摸了摸紗布,輕聲問道:“宋大哥,宗英是怎樣做的才能讓你不那麼疼呢?”
宋宗祥笑着回憶:“她……每晚都纏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每天都不放心,非要看看我的傷,這一分心,我就覺不到有多疼了。”說到這,他突然期待地看着雪薇,“雪薇,你要能象宗英一樣,這傷就好得快多了。”
“講故事啊?”穆雪薇眨着大眼:“我最拿手了,在學堂裡我常常講給孩子們聽的。”
樑嘉琪再也忍不住,推門進來:“宗祥,你怎樣了?這好好的怎麼又傷了呢?”
穆雪薇趕快站起:“姐姐回來了!姐姐,都是我不好,宋大哥爲了救我擋了日本人一刀……”
宋宗祥忙道:“雪薇,怎能怪你,一介武夫,流點血不是家常便飯嗎?嘉琪,我沒事。”
安郎中也道:“哦,夫人且寬心,刀口雖深幸未傷及主脈,大隊長雄健,安心休養當可痊癒。這是在下的藥方,請夫人過目。”穆雪薇一把拿了過來:“我去抓我去抓。”她衝動地就要出門,被迎面而來的繆世章又擋回屋中,繆世章取過藥單:“怎敢勞動穆小姐呢,交給在下就是了。穆小姐這麼不放心大隊長的傷勢,何不留在府中陪大隊長療傷如何?”此言一出,衆人均是一怔,宋宗詳乍露喜色,樑嘉琪卻不由詫異地呆住。
“留在府中?這怎麼可以?”穆雪薇很意外。
“有何不可,大隊長爲救小姐差點傷了性命,穆小姐照顧左右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穆雪薇點頭:“可是,我得和表哥商量一下。”
“哦,這個穆小姐大可放心。”繆世章笑道:“譚先生剛剛來過,大隊長正在換藥不便探視,他一聽說你在這,立刻誇讚你感恩圖報,叮囑穆小姐安心住在府裡,等大隊長傷好再走不遲。”
“譚先生也這麼說嗎?”宋宗祥很高興:“雪薇,這真是天意,讓你替宗英給我做幾天妹子。”
穆雪薇本就很過意不去,聽到繆世章轉述,不由放下了心:“他既然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宋大哥,我就和宗英一樣天天給你講故事,直到你傷好,怎樣?”
宋宗祥已喜得說不出話來,只喃喃道:“好,好……”樑嘉琪看在眼中,雖仍笑着,心中卻有些沉。
_
“大豐貨倉”的紅木招牌高高的懸掛在場院大門。一排排高高的大屋,沉沉的木門上標着白漆的貨倉號,左邊單數,右邊雙數,夥計們在忙碌地運貨,貨倉掌櫃引着柴日雙走來:“柴老闆,這兩排大倉裡都是貴號的糧食,我已經吩咐下去日日防潮除蟲。”
柴日雙很滿意:“嗯。譚逸飛,現在十日已經過六,我不信你不來求我!”
賬房慌張跑來:“老闆,姚記祖窯重張了,譚逸飛拉了整整一車大米吹吹打打送去了。”
“一車!”柴日雙一驚:“全縣糧食都在我手裡,他又是從哪兒弄來的?”見賬房答不出來,柴日雙心急得坐上篷車便要親眼一看。
_
姚記酒坊院內,巨大的紅綢蓋住一物,譚逸飛和姚大叔一人拽住紅綢一角,衆人熱情高漲地將姚記院內站了個水泄不通,潘鳳雲令攝像架好了相機。譚逸飛揮手令衆人靜了下來:“今日是姚記祖窯重張之日,也是六合酒重回酒市之日,大家恭賀!”掌聲歡呼聲熱烈,鞭炮炸響,“啪啪”的鎂光燈中,譚逸飛和姚大叔拉下紅綢,那隻超大的祖傳銅鍋呈現眼前!童鐵匠自豪地笑着,老童鐵匠欣喜地看着,譚逸飛把一隻火把遞給姚大叔,姚大叔激動地點燃,歡喜高呼“我這老鍋又燒起來了!六合又回來啦!”,姚嬸高興地流下淚來。
譚逸飛上前祝賀:“恭喜您姚叔!”不待說完,已被激動得說不出話的姚大叔一把摟住,逸飛也是喜悅萬分,衆人的歡呼聲更烈。
納薩爾上前:“哦,姚老先生,我早已聽說過六合酒的大名,我們合作嫦娥桂一直非常愉快,請問這六合酒的海外代理也可以交給我嗎?”
“行行,逸飛說啥就是啥。”姚大叔不住點頭,大家鼓掌歡呼,鞭炮聲更響。
忽聽門外一陣喝嚷聲,衆人看去,柴日雙帶人急急闖入,氣氛一時冷然。姚大叔上前道:“你來幹什麼?”柴日雙充耳不聞,只與譚逸飛對視,眯着的眼睛突然一驚!姚記糧糟中滿滿的大米,白花花正準備洗淨入甑。賬房一指:“老闆,您看!”只見窯中牆邊滿滿全是糧袋!
柴日雙急步衝進窯中,捻米細看,驚道:“占城稻?你竟然從洋行買占城稻?這占城稻產自南越,光運費就是普通米糧的五倍!”
譚逸飛淡淡笑道:“柴老闆真是見多識廣,五倍總比十倍划算不少。呵呵,我中華並非彈丸之島,地大產豐,在下想要儲糧何止一縣之地,異國購糧又有什麼奇怪?”衆人大哄。
柴日雙被刺得臉白:“哼,的確並非一縣,只是,開春百業興旺,各大商家都在派收本地儲糧,現在去收已經收不到了吧?否則,你又怎會去求洋行買這占城稻呢?”
姚大叔近前忙道:“逸飛,你、這米你是花大價錢從洋行買的?不是從老栓那收的?”
譚逸飛笑着解釋:“姚叔,占城稻比咱們的糧還要晶瑩飽滿,既然重張大喜自然要物盡其美!”
納薩爾也道:“是的,姚老先生,本洋行的糧食外貿有非常正規的貨源,質量您儘管放心。”
“說的好聽!”柴日雙一聽更加肯定:“譚先生,占城稻產量很小,你就算再出高價,能買到的也是有限。”
“的確不多……”譚逸飛笑着伸出二指:“只有這個數。”
“兩車,九牛一毛。”柴日雙大笑。
譚逸飛低聲道:“是兩倉,足以應對手頭貨單了。”柴日雙神色一變!賬房低聲道:“老闆,他要真有兩倉,這口氣可就緩過來了,等到新糧上櫃咱們的糧就全砸在手裡了呀。”柴日雙驀然一驚,見譚逸飛已不理會他,向銅鍋走去,便突然叫住他:“譚先生!你那兩倉糧存在哪裡,可以讓在下見識見識嗎?”
譚逸飛似乎猶豫了一下方纔回身,柴日雙看在眼中,和賬房交了下眼色,賬房促狹道:“怎麼,譚先生連自己的糧食在哪兒都記不得嗎?”
譚逸飛淡然道:“我的糧食是譚某私事,何必向柴老闆您交待?”
柴日雙眯起眼:“的確是譚先生私事,在下卻頗感興趣,今天是姚老闆的大吉之日,各界朋友來了不少,你我就添個彩頭!譚先生,生意人講究寸時寸金,這兩倉糧我不白看,我願和你平倉相賭,你要贏了,就算我送姚老闆一份大禮。”
衆人議論起來,均覺十分合算。譚逸飛卻道:“平倉相賭不過是讓在下多了兩倉糧而己,譚某做的是酒坊又非糧商,況且今日六合重張,恕在下無暇兼顧。”他越拒絕,柴日雙就越迫近:“譚先生不必推三阻四。”略一思索,咬牙道,“成!酒坊便酒坊,我業下七家酒坊,一坊一倉我和你賭怎麼樣?”譚逸飛被將一軍,一時無話可接。柴日雙更是有了幾分把握,“怎麼,這麼十拿九穩的美事譚先生還不敢應下嗎?”
納薩爾不明所以:“兩位是在爭論糧食的事嗎?譚先生,是這一車占城稻不夠用嗎?穆小姐電話中要得很急,洋行中只存有這一車,沒有關係,我會爲您加急調運,二十天之內就會到達。”“哈哈哈”柴日雙聽了,勝券在握地狂笑!
姚大叔聽出端倪,十分着急道:“逸飛,這兩倉糧是你說來寬慰我的?那這車糧你快點拉回去用吧。”
譚逸飛神色一變,將姚大叔拉向一邊低聲道:“您老別擔心,咱們真的有糧,真的有……”
“那在哪兒啊?”姚大叔急問。
“在……在……”譚逸飛嚅囁片刻:“哦,就在大豐貨倉……”
“哈哈哈……”話未說完,身後已響起柴日雙和賬房的狂笑,柴日雙此刻已十分肯定:“譚逸飛,什麼叫做作繭自縛你可知道?你編哪兒不好偏偏編出個大豐貨倉。”
賬房笑得眼睛都亮了:“告訴你,我們老闆的糧就存在大豐貨倉,剛剛掌櫃的親口告訴我們,早在半個月前,那裡除了福田升的糧食其他倉中粒米皆無!”“轟”譚逸飛如遭一擊,呆住!
姚大叔更是心驚,拉住譚逸飛的衣袖:“逸飛,什麼都甭說了,今天我這鍋不燒了,快,快,快把這糧拉回去,別和這幫東西置氣,不值的。”
“值,兩座酒坊還不值?”柴日雙火上燒油:“譚先生,這大喜的日子,別讓姚老闆上火呀,咱們快去快回,看,姚老闆還等着你回來吃出酒宴呢?哈哈哈……”
“柴老闆!”譚逸飛不禁皺眉低喝,柴日雙不再說話,盯着譚逸飛將右手高高舉起:“你我就擊掌爲誓,在場的人都可作證!”衆目睽睽,議論紛紛,姚大叔和姚嬸尤其驚疑。譚逸飛沉了片刻,緩緩伸出右手,柴日雙早已迫不及待迎上,“啪”二人響亮的雙掌相擊!
_
幾日休養,宋宗祥外傷漸愈,穆雪薇小心地扶着他在花園漫步,宋宗祥只覺臉紅心跳,大氣也不敢出。雪薇絲毫沒有察覺,自顧高興道:“納薩爾已經給表哥送糧去了,哈哈,叫那個小日本詭計全落空!”宋宗祥癡看着快樂的雪薇,只覺無比純美。雪薇無意中一擡頭,“呀,宋大哥你的臉好紅啊,是不是不舒服啊?快坐下。”
“沒,沒有。”宋宗祥掩示道。
穆雪薇想了想:“哦,我知道了,宋大哥天天都在馬上,這幾天離了馬鞍不自在了,是吧?”
宋宗祥笑道:“是,是,雪薇最聰明瞭。”
穆雪薇突然眼睛一亮:“看!我有辦法!”說着拉着宋宗祥來到鞦韆旁,孫媽正推着大娣二娣蕩着,見此忙停下來。
“老爺,穆小姐。”
“雪薇姨姨。”
穆雪薇笑着蹲下親着大娣二娣:“大娣二娣乖,讓爹爹坐一下鞦韆好不好?”
“爹爹坐?”大娣二娣睜大了眼,拍手跳着:“好哦好哦!爹爹快坐!”
宋宗祥十分意外,失笑道:“我?坐鞦韆?哈,我幾時坐過鞦韆呀?”
“就是此時。”穆雪薇推他上去:“宋大哥,你爲了救我不能騎馬,我就推你盪鞦韆如何?這一悠一晃和騎馬差不多,來,試試嘛,放心吧,我會很輕地推的,來嘛!”
“爹爹,來嘛來嘛。”大娣二娣期待極了。
宋宗祥已完全沒了思維,任由雪薇拽上了鞦韆,接着身子便蕩起來。雪薇快樂純真地笑着,輕輕地推着鞦韆,大娣二娣蹦得老高,拍手叫嚷着。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喜悅縈滿全身,雪薇的笑妍遠遠近近的映在眼前,宗祥只覺自己似在雲端,飄飄的心都醉了……
樑嘉琪在假山後遠遠的看着,面沉如水。
_
兩輛包車停在大豐貨倉院門,柴日雙和譚逸飛下了車,譚逸飛定定地看着貨倉的大牌子,不動。柴日雙在一旁攛掇着:“快領柴某去看啊?譚先生,你要輸了也只是一座酒坊而己,在下卻是兩座,無論勝負,譚先生都佔了大便宜了,哈哈……”譚逸飛吸了一口氣,緩步走進院中,柴日雙詭笑地跟在後面,不一時,賬房陪着潘鳳雲和其他記者的包車也向貨倉馳來。進得院中,譚逸飛怔怔地一直向前,顯然心事重重,柴日雙提醒道:“譚先生,再往前可就是車場了,怎麼?難道說你從沒來過大豐貨倉嗎?”
譚逸飛停住,不敢迎視,低聲道:“在下一時疏忽,本來是要往倉庫去的。”
“哦?”柴日雙故意歪着頭:“柴某輕車熟路,就由在下爲譚先生引路如何?”看着譚逸飛說不出話,柴日雙大笑着徑自向前,譚逸飛默默跟在後面,二人身邊高闊的貨倉一巷巷,譚逸飛的腳步似越來越沉。柴日雙不由又問,“譚先生,到底是哪兩座啊?何不早現廬山真面呢?哈……”
掌櫃迎面走來:“喲!柴老闆,這麼會兒功夫又來了,是不是又運糧食來了?我這就讓夥計給您理倉。”
柴日雙道:“不不不,這次是陪譚先生來看看他的兩倉糧。”
“譚先生?”掌櫃很是詫異:“恕在下眼拙,記不起先生了。譚先生是不是記錯了?我這大豐倉除了柴老闆的十倉糧,哪兒還有半粒糧食啊?”
柴日雙大笑起來:“譚先生,此刻你還有什麼話說?在下從未想過酒仙竟如此唾手可得…”正說着,賬房和記者一衆均趕了來。譚逸飛茫然地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兩扇倉門上大大的白漆倉碼“陸倉、捌倉”,他喃喃道:“咱們的賭約是什麼?”
“譚先生急昏頭了吧!”柴日雙嘲笑道:“咱們約定除柴某的的十倉外,譚先生要是再有兩倉糧,福田升業下酒坊就任由先生拿去兩座。”
譚逸飛突然道:“衆位可都聽清了?”
“聽清了!《國風報》力保真實!”潘鳳雲高聲應答。
譚逸飛一反頹色,,突然精神大振:“好,請這位掌位開倉!”
貨倉掌櫃頗爲詫異,衆目聚焦下,只好親自接過夥計的鑰匙開了鎖,擡下門閂,“咣隆咣隆”兩倉齊開,突然,滿滿兩倉糧袋映入衆人眼中!
(第三十一章結束,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