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觀言看着應皇天,他給人的感覺似是多了一些變化,可在夜色之中卻又顯得相當模糊,或許因他此時也身着寬大的巫師袍服的緣故,但就在他現身之際,女大宗伯冷冰冰不爲所動的表情竟也首次產生了變化,她驚疑不定,脫口道,“是你!”顯然她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盯着應皇天,一字一句地問他,“你,究竟是誰?”
“不是說了嗎,我是他的餘黨。”相對的,應皇天的表情卻顯得輕鬆愉快,絲毫不以爲意地道。
“你給吾說清楚。”女大宗伯的話聽來嚴厲又危險,長橋上的將士們嚴陣以待,將應皇天慢慢包圍其中。
“難道我沒說清楚?大宗伯既然認定巫大人有罪,那麼我自然是他的同黨,不過,我真替巫大人感到不值,他爲大宗伯找到失落已久的九鼎,又命我助大宗伯一臂之力,最後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可悲,也着實可嘆。”應皇天毫無防備的模樣,似乎隨時都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準備,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鄙夷和輕視太過明顯,而他這句話的音調雖是不高,卻能讓明堂外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果然讓女大宗伯那張美麗的臉又變了顏色,因他這麼一說,聽來就跟方纔女大宗伯一語定下巫冷鈞的罪名是一樣的感覺,而且雙方各執一詞,又似乎都有一點說服力,更明顯的是女大宗伯顯然未料應皇天會臨陣倒戈,這也讓觀言意識到應皇天應是早已獲得了女大宗伯的信任,並且看的出來她從未想過他會是所謂的餘黨,纔會出現此時這種讓她一時下不來臺的局面。
“來人,把他抓起來,吾要審問清楚。”女大宗伯下令道。
應皇天絲毫不反抗,果然乖乖束手就擒,他的脣角卻噙起一抹慣有的似笑非笑,看得觀言莫名其妙,眼神頻頻嚮應皇天投過去,應皇天卻不曾看向他,便被女大宗伯的人押走,此時,本來要將觀言綁起來的周軍出聲問女大宗伯道,“大宗伯,此人要如何處置?”
女大宗伯的視線投過來,依然是冷冷的,毫無溫度可言,便聽她用同樣沒有溫度的語調道,“將他帶回燕宮好好看守,待吾審問清楚便知他是不是另外的餘黨,還有,好生安頓受到驚嚇的各國巫師,決不允許再出一絲意外,用宮中最好的傷藥爲他們療傷。”
“是,大宗伯。”
女大宗伯說罷,也不再看在場的巫師們一眼,而是匆忙離去,而那些巫師們表面上看似被恭敬地請離明堂,實則是被強制帶回燕宮,包括觀言在內,所有人對方纔所發生的一切都心存懷疑,誰都能看出這是周國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可偏偏他們就算心知肚明,也因性命受到威脅的緣故無法將一切說出口,他們已經被囚禁了一陣子,終日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們都不想過了,現在雖然還沒能出周國,可事情顯然已經有了轉機,這讓他們寧願三緘其口,先保住性命要緊。
理所當然女大宗伯也早已掌握了他們的心態,因而壓根也不擔心這一點。
他們之中仍然少了一些巫師,正是最初就被選走的那些人,自始至終都沒人知曉他們的去處,他們也沒有再回過燕宮。
觀言則被軟禁在燕宮之中,不允許出房門一步,也不允許他人探視,門外永遠都有守衛嚴密看守,除了三餐有人定時送至之外,觀言幾乎見不到第三個人,因而也得不到外界的半點消息,這使得他爲應皇天和巫冷鈞的安危感到憂心不已,而原本在他房間裡的行李諸如各種草藥和尖銳物品在他被軟禁的那晚就被全部搜走,包括他隨身攜帶的爻卜之物,僅給他留下了毫無危害性的衣物,讓觀言整日坐如針氈,卻偏偏一籌莫展,束手待斃。
直到有一晚,那是觀言被軟禁後的第八個夜晚,到了平常有人給他送晚飯的時間,送飯的人雖說是周國的內豎,但因觀言是重點看守對象,爲了以防萬一,他到來之後通常也會由守衛檢查一遍纔會放他進入,包括飯菜,不過這天顯然比前幾天來得都要晚,觀言看着最後的一道光線消失在窗縫之中,才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就聽看守道,“哦,怎麼換人了?難怪今天這麼晚。”
“沒辦法,大祭將起,他被臨時調用了。”
“原來如此。”守衛一面說一面進行搜身,片刻後便道,“好了,進去吧。”
觀言被軟禁以來除了睡覺什麼都不能幹,此時他閉着眼睛躺在牀上,外面的動靜也不是沒有聽見,只是他並不想多加理會,誰料當那名送飯的人進來之後,就“砰”的一下將托盤摔到桌上,惡聲惡氣地道,“快起來吃飯,吃完我就收走,今天可沒工夫再回來收拾一次!”
觀言因言一怔,睜開眼睛擡起頭來,卻在見到來人之後大吃一驚,差點叫出來,好在他及時反應,硬生生將叫聲吞了下去,可已情不自禁瞪大雙眼,只因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冒牌的應國王子,他不知爲什麼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好像很怕冷似的。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發火?這麼忙的日子還要給你送飯,沒餓死你已經很客氣了。”他大聲說着,最後極快速而小聲地跟了一句道,“你一邊吃,我一邊把作戰方案告訴你。”
觀言自來到周國後就一直沒能見過他,但也並非完全忘記跟他的約定,找到九鼎是入宮之後唯一的目的,只不過他壓根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時候出現,也不知道所謂的“作戰方案”是什麼情況,但無論如何,這是個好機會,於是觀言點頭,把飯扒得哐當哐當響,這在門外的守衛聽來,就好像真的一個勁在吃着那樣。
就聽冒牌王子悄聲道,“明日這個時候你準備好,我會將你的草藥偷回來,那天你用的那手我早就看見了,這可瞞不過我的眼睛……”他喜滋滋地說下去,“所以明天你得再來一次,我會把僞裝用的衣服帶來,知道了嗎?”
觀言聽後不禁有些喜出望外,雖然他還不清楚這人到底是怎麼溜出來的又是要如何去偷回他的草藥,但既然有希望,他自然不會拒絕,不由點點頭,答應下來。
將話帶到,冒牌王子也不再繼續逗留,又大聲道了一句,“怎麼這麼慢!你到底會不會吃東西啊!”說着,他“砰”的一聲摔門出去,對看守道,“真磨蹭,我等不了了,明天再來收拾。”
原來是個急性子。守衛看着送飯的人匆忙離去,在心中如此總結了一句,繼續駐守在房門外,等待漫長夜晚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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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觀言雖是無比心焦,卻也儘量按捺住迫切的心情,他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去思考離開燕宮之後的行動,第一步就是得去探聽女大宗伯將應皇天和巫冷鈞囚禁在何處,但另外也存在一個弊端,那就是他一旦用上藥讓守衛陷入安眠,那麼不消一天,就會有人知道他逃走的消息,恐怕到時候還來不及打聽到囚牢的位置就會驚動到女大宗伯,而就算他能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及時探聽到囚牢的位置並順利溜回來,在守衛醒後也會知道有事情發生過,所以這絕不是好辦法,但如果不回來,就要看那冒牌王子會躲在哪裡,畢竟他也是在逃“犯”之一,應該也會在女大宗伯尋找的逃亡人員名單之中。
無論如何,時間都會慢慢流逝,當腳步聲傳來的時候,觀言早已等候多時,就聽腳步聲在門外稍稍站了片刻,那應是守衛照例搜身,隨後房門便打了開來,一進到房裡,冒牌王子就大聲吆喝起來,要他快吃,同一時間他將托盤遞給觀言,指了指那上面的一碗湯,然後脫掉外袍,他昨天說會將僞裝用的衣服帶來,原來就是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裡面露出的又是一件一模一樣的內豎服裝,這真是個好辦法,因他昨天來的時候就是這麼穿的,纔不會被守衛懷疑,以爲他的身材本就是如此,隨後,他又將系在裡面的那根腰帶解開,觀言見那是一根經過加工的雙層腰帶,顯然他早已將他的各種草藥都縫製在裡面,因而絲毫未被察覺。
觀言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並意識到接下來該輪到自己了,他故技重施,這一回爲了能順利離開燕宮,他心一狠,將足夠分量的藥粉灑進湯裡,同時將能保持清醒的草藥遞給冒牌王子,讓他服食下去,之後,他便失手將湯灑落門口,就聽“哐當”一聲,果然驚動了守衛,守衛打開門的時候,就見送飯那人已冷不丁地罵開了,他兇巴巴的,脾氣壞極了,一點兒也沒有個好臉色,“搞什麼!吃個飯也不會,可別指望我給你收拾!”
他憤憤離開,離開時還將袖子重重一甩,守衛開門時就聞到的一股甜香味道此時愈發濃重,他情不自禁地用力去嗅,只覺得好聞極了,不由看了看灑落地上的湯水,卻也不知那究竟是什麼湯竟然能香成這樣。
但過了一會兒,守衛看見那人還是折了回來,雖然一臉的不情願,但他的手裡卻拿着打掃的用具。
守衛見狀不由暗笑,心想他再是蠻橫,終歸只是個送飯的,估計他還是個受氣包,所以纔會將氣都撒在這個被軟禁的巫師身上,留在燕宮的巫師表面上看似是貴賓,實則個個都受到大宗伯的監視,這一點身爲守衛的他最是清楚,比起來,他雖然只是個小小看守,可到底比一個送飯的要強多了,他要做的儘管只是看守的工作,但好歹不會受氣,他只需要站崗站到天亮,確保中途安然無事,再等另一名看守來換他的班就能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了,看,一點煩惱都沒有。
想到了睡覺,忽然之間睏意便席捲而來,慢慢包圍住他,可是,現在纔剛過傍晚,夜色逐漸在下沉,真正的夜晚還很長很長,他可不能睡着啊……
房內的觀言這時早已換好了衣服,他和冒牌王子等守衛睡着之後,便輕輕打開房門,他們將守衛搬進房內,讓他能夠美美地睡上一覺,隨後,二人關上房門,趁着夜色,在守衛的呼嚕聲中,靜悄悄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