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門內又是另一番光景,當觀言攜衆巫師衝入其中時,卻見刀光劍影,一直從明堂內延伸至長橋外,而明堂之下的池水裡,似有什麼在裡面翻江倒海,硬是將小小的四方水池折騰地掀起了驚濤駭浪。
“是他們!”觀言立時就將皋門中的那些人認了出來,他們都是曾經留在燕宮做過客、被大宗伯奉爲上賓的各國巫師,可現下,他們個個憔悴不堪,衣衫襤褸,渾身上下傷痕累累,他們的神情中仍有過度受驚的痕跡,此時此刻,他們在爲自己的性命做着殊死的搏鬥,而他們面對的周國侍衛卻出手無情,顯然是在貫徹執行着上頭的命令。
“這果然是周國的陰謀!”
如此的顯而易見,讓觀言身後那幾名巫師頓時出奇憤慨,雖然他們一時間無從想象這其中具體的緣由,也壓根無法明白爲什麼這些巫師一下子都出現在了明堂,可眼前的這一切已足夠說明周國人的所作所爲,也難怪那些侍衛們毫不留情,想來他們收到的命令便是將這些異國巫師全部滅口。
“可惡,我們去幫忙!”衛國的巫師一時怒氣涌上心頭,想都沒想就要衝上去,卻被觀言攔住道,“不要衝動,我們的目的是去尋找九鼎。”他雖然也很想上前幫忙,巴不得能夠帶那些巫師一起殺出重圍,可一來他沒有厲害到這樣的程度,二來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只有他們幾個人有餘力去尋找九鼎,而不是手無寸鐵又沒頭沒腦地讓自己陷入混戰之中。
焦國巫師亦拉住衛國巫師道,“應國巫師說得對,我們不能衝動,按計劃行事,現在我們已經順利來到了明堂,先去池中尋找九鼎要緊。”
“可惡!”衛國巫師憤憤不已,卻也明白事有輕重緩急,只好按捺住躁動的心緒,忍下自己衝動的情緒。
“走吧,要小心。”觀言提醒道。
刀劍不長眼,長橋又長又窄,即便是穿着宮裡的衣服,使得他們一時間看起來像是周國之人,在混戰中也難保不被刀劍所傷。
明堂下的池水仍是動盪不已,水花四濺模糊了視線,但仍然能依稀見到大片的金色佈滿其中,這讓他們忽然想到最初經過長橋時見到的池水上面那一層薄薄的金粉,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金粉應當就是自池中之物身上而來,雖說金不溶於水,卻能相生,這使得此金無法藏於水中,可當時他們走過長橋,卻偏偏誰都沒有留意到,還以爲是周人故意灑上去的一層裝飾用的金粉。
然而這時一整片的金色在池水之中顯山露水,深沉的夜色像是一時被光芒點燃,卻也將其中的刀光劍影渲染得愈發冷冽無情,禹收九牧之金而鑄九鼎,此時觀言和其他巫師們已無需尋找,但接下來他們又面臨另外一個問題,該如何將這九尊大鼎從池底撈上來?
“興許不用那麼麻煩。”虞琊忽地道,他說話的時候,視線望向池壁的某一處,觀言沿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那似乎是水槽的閘口,在池水不停地翻攪中這些閘口此時清晰地顯露出來,於是觀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的確不需要那麼麻煩。”他說着,便自圍欄上一躍躍入池水當中。
“我來幫忙!”虞琊毫不猶豫地跟了下去。
明堂下的池子四四方方,必然有引水的通道,再者池水清澈乾淨,顯然要經常更換,此時露出的閘口雖然只有一組,但觀言推測應該還有另外一組,因爲露出來的那組非常高,是不可能用於排水的,只不過這個池子相當深,以至於就算池水翻攪的如此厲害也沒能見底,不過這是自然的,否則也無法容下那九尊巨大的金鼎。
觀言原本不擅水,可苦修的一年他常常需要用冷水潔身,卻又因隻身在外的緣故根本沒有這樣的條件,因而有時候他就直接將自己一頭扎入河水之中,也是因此,雖說他游水的本領不至於突飛猛進,但水性已不算差,至少遇到深水的時候不會將自己淹死,所以此時的深水池對他而言並無影響,他屏住呼吸潛到池水底部,那裡被暗夜籠罩得毫無光亮,以至於觀言必須用手去慢慢摸索池子底部的邊緣尋找閘口,跟在他之後躍下來的虞琊也立即來幫忙,其他巫師見狀,也紛紛跳下去幫忙,然而在觀言終於找到閘口最後一次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準備潛下去拉開它的時候,一雙手驀然間伸過來,在水中緊緊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觀言並非毫無防備,除了尋找九鼎之外,這本也是他早就想好的誘敵之計,但襲擊來得快,漆黑的池底什麼都看不見,那人雙手的力量極大,又或是在水中的緣故,一切的感覺都顯得不真實,卻又足夠將他的脖子掐斷,觀言只覺得水頓時從四面八方涌入,立時就要將他吞沒,窒息感讓他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他拼命掙扎起來,但他的雙手也只是在水中胡亂地揮舞,他想要掙脫桎梏,卻僅能碰到那人的手臂和身體,意識似已在逐漸飄離,但觀言仍然不能放棄,他只是固執地睜大雙眼,恍然間有一抹朦朧的光似是在頭頂升起,這興許是很短暫的時間,可觀言卻覺得幾乎有半生之久,當他意識到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之後,所有的意識剎那間回到了身體裡,但卻無法凝聚起一絲力量,他感覺到自己被池水中的另外一人半抱着浮出了水面,他立時間大口呼吸不停喘氣,拼命地咳,努力讓自己緩過氣來。
然而情勢已在他受襲的片刻間便急轉直下,女大宗伯帶軍氣勢洶洶衝入明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住了巫師們的暴-亂,控制了現場混亂的局面,而在不知何時,早先引發混亂的鬼哭狼嚎之聲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那樣。
此時明堂外已是一片死寂,池水莫名地平靜下來,一切開始的出其不意,結束得也異常突然,根本沒有任何常理和規律可循,除了觀言之外,其他幾名與他同來的巫師也早已被周軍的人馬制住,他們有的半身陷在池子裡,有的根本還來不及跳下來,他們紛紛露出驚惶之色,看着觀言,用着像是期待他還有什麼驚人之舉能夠將他們從危機中解救出來的眼神,觀言也有些懵,他看見虞琊就在他的身邊,渾身上下也是溼漉漉的,觀言還沒反應過來究竟他是救他的人,還是要殺他的人,這時忽聞一個熟悉而冰冷的女聲冷冷地道,“把人帶過來。”
觀言望過去,就見女大宗伯衛靈霊正站在長橋中央,居高臨下地向他投射過來一瞥,觀言這時才聽清楚了方纔那句話,霎時緊張起來,只因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誰在幕後操縱的,此時女大宗伯篤定的語調讓他心道“糟糕”,他擔心地望着橋上,卻見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被帶了過來,是巫冷鈞!
觀言冷不丁一驚,一顆心又拎得老高,但隨後他對上的是巫冷鈞冷靜的眸子,那裡面沒有半點慌張,有的只是鎮定如常,縱是如此,觀言仍然看不透,因爲這一切都脫離了原本的計劃,本來周軍不應該來的那麼快,本來九鼎應該順利現世,本來他們應該還有反敗爲勝的可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巫冷鈞,你勾結外來巫師,藏匿九鼎,引發暴-亂,驚擾明堂,欲傾覆周朝先祖,現在事實俱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女大宗伯的每一個字都落得擲地有聲,明堂裡裡外外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卻讓觀言感到一陣愕然,好一陣纔將女大宗伯的話完全理解進去。
她在說什麼?僅僅一句話,她就讓巫冷鈞成了替罪羔羊,把一切罪責都算在了他的頭上,她自己反成了撥亂反正的功臣,將一切都撇得乾乾淨淨,但她並沒有真正給巫冷鈞開口的機會,而是接下去又說,“在場的巫師原本都是吾大周國的貴賓,卻險些遭到奸人陷害,爲此,吾身爲大宗伯,理應代表吾國向諸位請罪,只可惜,此罪臣一直不肯透露誰是他的同黨,因而,吾只能當着衆人的面,先處決此人,之後,再來慢慢尋找藏身於諸位當中的餘黨了。”
巫冷鈞一直未有言語,女大宗伯話音一落便舉起長劍,對準了巫冷鈞的脖頸。
“慢、慢着!”
便在這時,觀言大聲叫了出來。
女大宗伯聞言,將視線慢慢轉向觀言的方向,半晌後言道,“哦,我記得你,就是你騙取吾之信任,設法混入明堂。”
觀言一愣,卻又不知如何反駁,而他情急之間脫口喝止,壓根沒想好什麼對策,聞言只得硬着頭皮道,“大宗伯一口咬定,實在難以令人信服,難道這就是周國的處事之道?”
“周國向來處事公道,吾之目的,便是要引出他的同謀。”女大宗伯露出像是早已料到會有人出言阻止的表情來,慢慢收回長劍,那雙冰冷的眼眸直直盯視觀言道,“此時此地,你敢說在初次來到明堂之前並不識得他,那麼吾便重新徹查此事。”
觀言頓時語塞,他不會說謊,因此他也無法否定此事。
“果然,吾就知事有蹊蹺,恐怕兩次入明堂,便是密謀今日之計!”女大宗伯冷笑着道,說着,她低喝一聲,“來人,把巫冷鈞的餘黨帶上來。”
觀言爲之愕然,他從未料到原來周國的大宗伯竟然會這樣顛倒是非,更是如此的天馬行空,但因巫冷鈞在她手中,他已不能輕舉妄動,就在周軍的人下水來要將他帶上去之時,又有人慢悠悠出聲道,“他的餘黨在此,大宗伯莫要抓錯了人。”
這個聲音乍然而現,既出乎觀言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仍是禁不住一愣,而一年多未見,那嗓音顯然低沉許多,可縱是如此,如此熟悉的悠然語調他又豈會認不出來,果然,當聲音落下,觀言就見一人負手漫步出現在被夜色籠罩的長橋之上,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周圍這些虎視眈眈的周軍都不存在一樣。
但他的話同時也令觀言大吃一驚,只因,這樣自投羅網真的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