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
陸昀看着身邊的少女,一個頭兩個大,
“你怎麼來了?”
少女嘴角勾起,
“樑姐姐……”
話說了半截,就被陸昀瞪回去了,
“你怎麼叫樑校長呢?”
少女嘆氣,
“我分明是跟着你叫的嘛~樑姐……唔……好好好~樑校長。”
被陸昀瞪着,再也不敢那麼叫了。
之後,她古靈精怪地眨眨眼,
“但是,叫‘樑校長’不會把人輩分叫高了嗎?從陸伯伯那兒算,樑校長是他的弟子,而你是陸伯伯的兒子,所以,你們是同輩。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嘖……”
陸昀咋舌,
隱隱地,感覺對方有陰謀。
他點點頭道:“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少女便說:“什麼‘理論上’,應該是‘倫理上’。你和樑校長是同輩,而我是你的未婚……”
“打住!”
陸昀喊停了對方,
“咱能不能……咱就是說……唉……”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無奈嘆氣。
少女叫顧葭秋,其父是著名外交家,
她比陸昀小九歲,
兩人確實是未婚夫妻的關係。
會發生這麼荒唐的事,只能怪陸昀那個半吊子遠房老舅,
堂堂大英國王,不把心思放在政事上,偏偏喜歡胡搞八搞,
製作桌遊、
舉辦環英格蘭跑車大賽、
設計女士內衣、
……
最離譜的是,還特別喜歡研究中國文化。
結果,精髓沒取到,糟粕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
都什麼年代了,還玩指腹爲婚?
陸昀很年輕,
但是真要接受顧葭秋,那就跟老牛吃嫩草沒有任何區別了。
他嘆氣道:“接着說剛纔的事吧。”
顧葭秋微笑,
“我一聽你來了東京,就趕緊坐船追來啦!”
陸昀:“……”
“我覺得,伱沒說實話。”
兩人視線相對,
“……”
“……”
“……”
車內詭異的沉默,只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響着。
對視了一陣,顧葭秋敗下陣來,
“你這人真是,怎麼能那麼長時間不眨眼?‘餘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我比你小九歲,對眼卻對不過你,說明你的心理年齡比我還小。你是一隻小鹿。”
陸昀聽得哭笑不得,
“你……”
就連前面的司機都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司機長期跟在陸昀身邊,不苟言笑,若不是顧葭秋實在討喜,他是絕不會笑出聲來的。
而且,能看少年老成的陸昀吃癟,也屬實難得。
陸昀板起臉,
“到底怎麼回事?若不說實話,小心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啊這……”
顧葭秋的小臉一垮,磨蹭着在包裡翻了一陣,
“你看吧。”
她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出了一個本子,伸直了胳膊塞給陸昀,
那模樣,似是無比嫌棄。
陸昀接過翻看,
“這個是……習題集?居然還是你父親手寫的?”
顧葭秋糾正:“不是習題集,是十!國!語!言!習!題!集!如果是數學,我做一百本都沒問題,但語言……我可不行。”
說着,她又忍不住抱怨,
“我爸都不會十國語言呢!”
陸昀大笑,
“你現在歪理一大堆,怎麼不在國內的時候跟叔叔說呢?”
“我哪辯得過他!?”
顧葭秋小大人似的嘆氣,
“他可是能把丘吉爾大叔都說得啞口無言的。我纔跟他絮叨幾句,他就說,‘你不是要嫁給陸昀嗎?他可是語言天才。你要是什麼都不懂,以後會沒有共同語言的’。”
“噗!咳咳……”
陸昀咳嗽,
沒想到話題又說回未婚夫妻的事了。
顧葭秋卻誤會了,解釋道:“我沒騙人,我爸辯才無雙,叔叔伯伯們都誇他爲國人揚眉吐氣呢~”
小丫頭的心思很複雜,
一方面,煩爸爸佈置了語言練習;
一方面,又想在未婚夫面前幫父親立人設,
她老爹跟陸爵士比,只差一點點而已。
陸昀點頭,
“叔叔的辯才,我當然知道。”
顧葭秋嘿嘿一笑,
“總而言之,你可得幫我做這些題。我坐船過來,晃得七葷八素,就指望着你呢~”
“好好。”
陸昀又看了眼那本手寫的習題。
坦白講,並不難,
或許小丫頭確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不能女承父業了。
但她非常擅長數學,將來說不定能在理科、工科有所建樹。
兩人閒聊着,
沒過多久,汽車停在了酒店前。
陸昀說:“你先去開一間房。”
顧葭秋點點頭,
“好。”
她像小泥鰍似的,從陸昀腿上鑽到另一邊,開車門下去。
結果,她剛進大堂就犯了難,
因爲沒錢。
小丫頭只能在角落的沙發坐着等。
過了五分鐘,陸昀進來,好笑地看着顧葭秋,說道:“你怎麼在這待着?先回屋梳洗一番,更衣後,我帶你吃飯。”
顧葭秋小臉皺了起來,
“沒錢。”
接着,她搖頭道:“不是沒錢,是都花了。”
說完便又在包裡開始翻找,
片刻後,獻寶似的拿出一個小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酒盞,遞給陸昀,
“送你的!”
那是一件日本漆器,
從外觀看,絕對是大師所作,只是器型相對較小,價格不至於高得離譜。
顧葭秋有些心虛地問:“這件應該不錯吧?”
陸昀點點頭,
“是。”
顧葭秋放了心,得意道:“我家裡也有類似的收藏,明朝的最多。日本這邊的漆器大師雖然多有創新,但從咱們這兒既學走了皮毛、也學走了神髓,所以我才能看出好壞。”
她將酒盞放回盒子,遞給陸昀,
“送你的禮物。”
陸昀問道:“你從家裡跑出來找我,還準備了金銀細軟啊?”
“沒有沒有~”
顧葭秋連連搖頭,
“你這話說的,就像我隨時準備離家出走似的~我可是大家閨秀。”
陸昀:“……”
心說,
這丫頭跟大家閨秀有半毛錢的關係?
他繼續問:“那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啊?”
顧葭秋說道:“在國內港口,我把父親給我的那個小佛牌當了,換的錢。”
說着,小心地看看陸昀的臉色,
“來見你,總不能空着手吧?至於佛牌的事……放心,到時候能贖回來的。”
陸昀十分無奈,從口袋裡拿出一枚滿綠的翡翠佛牌,塞進對方手裡,問道:“你瞧瞧,是不是這個?”
顧葭秋瞪大了眼睛,
“你怎麼……唔……”
她反應過來了。
自己一路沒頭沒腦地渡海到日本,後面不可能沒人保護、善後,
這個小佛牌一賣,肯定是轉頭就被贖回來了。
顧葭秋踮腳,看看陸昀身後,
“人呢?”
陸昀說:“早走了。你跟着我,哪還用他們護衛?”“唉……”
顧葭秋嘆了口氣。
陸昀笑道:“不過,我這個未婚夫怕是當不了多久了。他們回去一稟報,說你把小佛牌當了,叔叔肯定很傷心,感慨閨女有了夫婿就不要爹孃,他肯定記我的仇。”
“啊這……”
顧葭秋有些急,
“沒!我沒想那麼多!而且我剛纔說了,回國後會贖回來的!”
陸昀臉上笑意更盛,
“你把佛牌當掉的原因,除了攢路費,就是爲了送我禮?”
他的語氣中帶着絲絲溫柔意味。
顧葭秋畢竟是女孩子,心思細膩,能察覺出陸昀隱含的情緒,開心道:“陸昀,你是不是有些喜歡我了?”
陸昀挑眉,
“說什麼呢!你這丫頭,剛纔還着急忙慌的,要哭鼻子。怎麼這麼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顧葭秋嘿嘿一笑,
那雙靈動的眸子鎖在陸昀身上,滿是得逞的感覺。
陸昀嘆了口氣,
“我給你定一個房間,你……對了,你喜歡電影嗎?”
顧葭秋點頭如搗蒜,
“喜歡!”
……
第二天。
東京千代田區,一輛車緩緩停在一幢小洋樓前。
這裡是夏目漱石的舊宅,
因爲《我是貓》在歐洲的大賣,夏目漱石帶着大量英鎊回國,在東京購置了此宅。
他去世後,陸時從其子手中購得此宅,改爲漱石博物館。
此地也成了日本文人最常聚集的地方。
今天在這裡會舉辦一場沙龍,
沙龍聚集了日本電影業界的人物,旨在發展日本電影業,
AAAS的代表也會列席。
陸昀和顧葭秋下車,
很快,服務人員便將他們引進了門。
顧葭秋好奇地左看右瞧,
“陸伯伯支持日本電影嗎?”
陸昀點頭,
“支持。”
他在很小的時候便看過一張張照片輪播似的電影,
當時,
長的電影不過幾分鐘,
短的只有數十秒。
因爲過於無聊,陸昀總是看得很煎熬。
幸好每部電影都不長,還算能接受,
否則,他真的有可能坐不住。
但當時的陸時便預言:
“電影將來會成爲大衆化的文化產品,甚至比小說、戲劇都受大衆喜歡。”
他對電影行業進行了大規模地投資。
陸昀小時候並不理解,
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電影技術逐漸發展,那種苗頭變得確實越來越明顯。
因爲手握《魔戒》、《哈利·波特》、福爾摩斯系列等炙手可熱的大IP,陸時先後對它們進行了電影化的開發,在倫敦掀起狂潮,
哪怕是戰爭期間,環中心轟炸圈的放映室也在照常運作,
電影給了人們必勝的信心和希望。
等戰爭結束,陸時又做出了驚世駭俗的事——
投資興建主題樂園。
其中,《哈利·波特》是最受歡迎的,樂園每月接納的旅客數量達到了不可思議的數字。
其中還不乏英國之外的國際旅客。
陸時曾開玩笑:“如果是《文明》,大英可能已經文化勝利了。”
陸昀問什麼是《文明》,
陸時便折騰了半年,做出了一個體量大得驚人的桌遊,
而且那個桌遊有一種魔力——
玩起來就沒有時間觀念,一玩玩一天。
當然,那玩意兒不可能量產,也就家人、親戚,以及關係親厚的好友有機會參加。
陸昀小聲對顧葭秋說:“父親想在日本建電影基地。因爲這裡的人力堪比棉花園裡的黑……咳咳……這裡的人力成本是全亞洲,甚至可能是全球最低,拿地價格也便宜。同樣的成本建基地,在倫敦可能連個影都見不着。”
顧葭秋:???
“電影基地?那是什麼?”
陸昀搖頭,
“我也不知道。父親站位太高,他的判斷,我也拿不準。”
顧葭秋又好奇道:“這次的沙龍,就是爲了電影基地的事嗎?”
陸昀說:“不是的。集團想先在這邊投資幾部電影試試水,如果路能走通,便會加大……”
話音未落,一個日本人走來,
“這位小姐,你好。我是導演清水宏。”
他對顧葭秋深深鞠躬。
顧葭秋有些懵,
因爲語言的問題,對方的話在她聽來是:“這位小姐,你好。我是!@*#¥%……”
她懵懵地問:“是什麼?”
說的漢語。
清水宏“啊?”了一聲,露出驚訝的表情,
“中國人?”
陸昀笑着說道:“清水導演,不好意思,如果你想發展女演員,那你可能找錯了人。”
清水宏一聽陸昀會日語,立即來了勁,
“這位小姐外形條件很好,絕對沒問題的。我保證她會紅遍亞洲。”
陸昀嘴角勾了勾,
“清水導演,現在的日本一共才拍了幾部電影?”
“這……”
清水宏不由得尷尬。
陸昀繼續說道:“據說,這次的沙龍是陸氏牽頭,帶着另外幾個跨國公司投資,目的是讓日本有真正的電影。”
清水宏臉色驟變,
什麼叫“真正的電影”?
若日本沒有真正的電影,那自己這個導演不成招搖撞騙了嗎?
陸昀的話非常戳人自尊心。
清水宏問道:“先生,你是什麼人?”
陸昀回答:“鄙人是美國科學促進會的代表。”
聽到AAAS的大名,清水宏瞬間怔住,
雖然不知道什麼“美國科學促進會”,但既然這個機構的前綴是“美國”,就足夠壓死自己這隻小螞蟻了。
他咬着牙說:“先生,我想貴社也是講道理的,怎可如此蠻橫?”
因爲情緒激動,不知不覺間提高了音量。
不少人投來視線。
這時,一名女子走來,巧笑嫣然地給陸昀遞了一杯酒,
“陸先生,您果然也來了。”
女子正是昨天在飯局上見過的田中絹代。
她笑着說道:“我的夫君有些藝術家的脾性,說話衝撞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
清水宏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看陸昀的目光更是不善。
陸昀心知,男人要是嫉妒起來,說不定能幹出出格的事,
他趕緊喝了酒,
“沒事,誤會而已。”
說完便拉着顧葭秋離開了。
清水宏看着兩人的背影,低聲問:“絹代,怎麼回事!?”
田中絹代看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昨日我出門參加的聚會,他便是主賓!早稻田大學的那幾個教授向他介紹我時,說的是‘田中絹代’,而非‘清水絹代’。”
在日本,女子出嫁從夫姓,
早稻田大學那幾個老鬼刻意迴避田中絹代已然結婚的事,爲的是什麼?
清水宏臉色更難看了,
“你昨晚難道……”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因爲妻子昨天回家非常早,身上甚至沒沾酒味。
田中絹代說:“人家是謙謙君子,可不像咱們喜歡走歪門邪道。”
清水宏默然不語。
田中絹代瞪了他一眼,
“你就別想着那些有的沒的了。幸虧人家大度,否則,你這輩子算是完了!”
說完便端着酒杯離開了。
清水宏一呆,視線在人羣中尋找,卻再也見不到陸昀和顧葭秋的身影。
此時,兩人已經離開了漱石博物館。
顧葭秋笑呵呵道:“那個女人我有印象,長得挺漂亮呢~”
陸昀白她一眼,
“走走走~我可不想在這裡待了。有什麼事,讓陸氏投資部門的人自己決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