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許是最後一眼。
她的背後是空曠的宮殿羣,更遠的地方是無盡起伏的山脈,和高遠自由的天空。
而她的眼瞳定定的盯在那一扇門上。
沒有任何不現實的期待,彷彿只是單純的看着。
明明不帶任何情緒,連棠卻察覺到那麼濃重又笨拙的不捨和眷戀。
在他眼眶漸漸變紅的時候,那人終於轉身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下階梯,在淡淡的天光裡再也沒有回過頭。
高大的硃紅色宮門緩緩開啓又緊閉,總是吊兒郎當又鐵血的玄衣衛首領終於落下淚來。
他又想起蒼白帝王在瀕死之際恍惚出口的真心。
“她終將歸於自由。”
“我是天生的囚徒,卻不能,將太虛山的風,永遠留在宮牆裡。”
·
夏拂衣從皇宮裡走出來,在這條筆直的道路盡頭,看見神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羣,和錦帶河邊扶風的柳。
遠處天際還有流雲浮動,那些綿延的山脈一直消失在視線盡頭。
她在門口茫然的站了許久,才漸漸從空白的心頭抓出了那個被留在縹緲山的爲她而死的人。
對,我得去接她。
夏拂衣遲鈍的對自己點了點頭,正要擡腳離開時,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夏姑娘。”
一個穿着玄衣衛服飾的佩刀男子牽着馬走出來,把繮繩遞給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着頭低聲道,
“你的馬,還有,首領讓我給你的盤纏。”
他攤出手掌,掌心裡是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封口的縫隙裡閃動着金色的光。
夏拂衣慢慢把目光收回來,擡起血痕斑駁的手,卻只接過了繮繩,她轉身,牽着馬一步步離開了。
那個錢袋孤零零的呆在玄衣衛的手掌裡。
他轉頭看着那個牽着馬離開的背影,喉嚨發梗,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他轉身走回了皇宮。
高大的硃紅宮門吱嘎吱嘎的緩緩合攏。
那個牽着馬行走在熙攘街道的青色背影,在轟然一響後,終於徹底被隔絕在寬闊而奢華的皇宮之外。
她走在無數行人好奇的目光裡,一步一步的朝城門而去。
這座繁華城池,她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尋找,第二次是救命。
兩次都一路奔襲,滿含期望與迫不及待。
這座繁華城池她也離開過兩次。
第一次縮在發臭的泔水桶裡,滿身狼狽,卻也滿心歡喜與緊張。
現在是她第二次離開。
也大概會是此生最後一次離開。
夏拂衣走了很久,走得很慢,卻終於走出了那座高大的城門。
她停下腳步,轉身回望這座城池。
那雙深黑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冷淡,她抿緊嘴脣,眼底漸漸的沒有了焦距,覆着天光便如同覆着一層霧氣,一切景物映在她瞳孔,都如同一場恍惚的夢境。
城池是夢境。
那坐落於城池深處的浩浩宮殿羣是夢境。
那個被囚於酒香深殿裡的人,也是夢境。
來去兩次義無反顧的奔赴,太虛山巔的風,飛花城裡的燈,黑暗大殿裡那冷漠擡眸的重逢,屋頂月下的吻,還有大漠深處烈烈火光裡的大紅禮服。
全都是夢。
青衣曳過城外半黃的草尖,那個曾在太虛山頂活得跟風雪一樣肆意的姑娘,又要回到她倚風聽月的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