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山距離凹裡村有三里路。說是山，相對於凹裡村來說，走的卻是下坡路。山上光禿禿的，只有黃土；偶爾能見零星的幾根黃綠色的草（秋天到了，草漸枯黃）。沒有村民願意分到這樣的山坡；過於貧瘠，種什麼都不會有收成。所以這山地除了靠近水源的地方（免池通過）有人開墾了，一大半閒置着。
“亭亭你看，這一大片，全是我們家的！”江靈朧故作自豪的樣子，手往前大大一揮。兩畝六分的田地，換來十七八畝的山，這筆買賣單從數量上說，算是賺大了。
江亭爲了配合母親，提高聲音，假裝歡喜：“真的？那豈不是想種什麼種什麼？”
“那當然。”江靈朧回答。只不過，種什麼都活不了多長時間。
母女倆在山坡上坐着。暖暖的陽光罩在身上，兩人各想各的心事。
“亭亭，你喜歡小豬嗎？”江靈朧突然問。
“小豬？喜歡啊。只要是小動物，我都喜歡。”江亭回答。
“我們養一隻小母豬，等它大了，生好多的小豬。你說好不好？”江靈朧說。
“好啊。”江亭回答。
“亭亭——亭亭——”江三梅大叫着從山坡上跑下來。山坡上的黃土顆粒很乾很滑，她一不小心滑倒了。她乾脆就從山坡上坐着滑下來，滿臉喜色。
江亭站起身，朝她揮手，說：“三梅，怎麼了？”
“你猜！”江三梅滑到江靈朧和江亭面前，一骨碌爬起身。
“難道——不會吧？真的成功了？”江亭喜道。
自打上次去完江三梅家，江亭他們就一直在等這個好消息。
江三梅使勁拍着江亭的背，說：“被你猜中了！”
她眼中噙着淚花，說：“我本以爲我這輩子就那麼完了……亭亭，你跟李老師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會永記在心。”
“別說這種話。你能上學，是你的運氣好！”江亭笑着說，“你快跟我們說說，怎麼回事？”
“今天一早，李老師就領着校長，還有幾個看着像領導的人來我們家。他們說，有個好心人得知了我們家的情況，決定支助我上學。以後的學費，他全包了。我爸媽見那麼多領導在，就沒有反駁的勇氣了，只在一個勁地道謝。”江三梅想起了自己父母彎腰低頭道謝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好心人？誰啊？”江亭好奇地問。她之前和李項爲商量時，李項爲說，教育局有一筆專門的費用，用來支付這些貧困學生的學費。他並沒有說，由專人支付。
“不知道，”江三梅搖頭說，“是學雷鋒，不留名的好人。李老師說，不告訴我名字，是因爲那人怕我學習壓力太大。”
“這麼說，明天你就能跟我一起去上學了？”江亭十分高興。她總算有伴了。
“嗯。那位好心人還給我買了書包、鉛筆盒，可新可好看了。”江三梅感激地說。
當然，新書包、新鉛筆盒，江三梅是撈不着的。第二天她去上學，留給她的，是江大梅用了五年的舊書包、舊鉛筆盒；新的，被江大梅佔用了。
有了伴，日子過得便沒那麼枯燥乏味了。江亭和江三梅兩人一直在教室最後一排坐着，一起看書、寫作業，小聲地討論班裡、學校的八卦。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兩人小學畢業了。
小學畢業，給江亭和江三梅最大的影響，是再也沒有李老師罩着了。她們那屆十分幸運，李老師一直帶着她們班，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在李老師的照顧下，一貫受同學們歧視的江亭、江三梅，小學六年並沒有受多少難堪。
小學畢業的那年暑假，江亭正憧憬着上初中。初中在鎮上念。她跟着江靈朧去鎮上擺攤賣自家縫的書包時進去參觀過，那所學校比小學還大還漂亮；有一個大大的操場，跑道是塑膠的，操場裡面還種着綠毯似的草皮。
這裡雖在山窩窩裡，但是對教育十分重視。大多數家長都會教育自己的孩子，只有念好書，考上大學，才能鯉魚躍龍門，過上好日子。但是，江三梅家，顯然是例外。
這天，天氣炎熱。江亭戴着大草帽，跟江靈朧兩人在息山上給桃樹修剪枝椏。今年的收成不錯，賣了不少錢。兩人幹活十分賣力，等着明年能有更好的收成。
桃樹地下，埋着豬糞；地上，種着草。
幾年時間，江亭家的小母豬變成了老母豬。養的豬，最多的時候有十隻。這些豬，吃的草由桃園提供，拉的屎作爲桃園的化肥，形成了良性循環。有錢後，江靈朧僱人在桃園中間，建了一個小小的養豬場，還建了一個小小的起居室。這年暑假，江亭和江靈朧母女倆幾乎每天都在桃園裡守着、忙着。
“亭亭。”江亭突然聽見有人在小聲叫她。她正爬在桃樹上，低頭往下一看，江三梅在樹下站着。
“怎麼了？”江亭擦了擦額頭的汗，問。
“我要走了。”江三梅回答。
“走了？”江亭皺眉，“去哪兒？”
“去城裡打工。”江三梅回答。
“你別開玩笑了。暑假都快結束了，你去打什麼工？都要開學了！”江亭說。
“真的，不騙你，”江三梅抽了抽鼻子，說，“明天一早就走，跟我表姐一起走。”
江亭愣了下，從樹上爬下來。她摘了大草帽不停地扇着，說：“說清楚點。”
“我二姐考上縣裡的重點高中了，我大姐還在念師範，我弟弟念小學。家裡經濟困難。我爸媽說，讓我念完小學，已經對我仁至義盡了。”江三梅低聲說。
“不是說好了，那個好心人會供你初中畢業嗎？”江亭驚訝道。
“我爸媽說，供誰都是供；他們打算把供我的錢，用來供我弟弟唸書。”江三梅說。
“無恥！那李老師怎麼說？”江亭問。
“李老師說，如果讓我輟學，好心人是不會給我弟弟付學費的。我爸媽說，不付就不付，反正我出去打工會賺錢，讓我供我弟弟上學。”江三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