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雖強忍着淚意,卻還是將一番話說得悽悽涼涼。玄薇細細聽過,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自烏壩被鮮卑人佔了之後,城裡的百姓便沒了好日子過。原本由着百姓出入烏壩城的西門,如今緊緊關了起來,原本熱熱鬧鬧的一座城,不出一個月,便如同被鐵水澆過一般,裡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更是進不來。
好在出事時,柳家一家子都在屯兒裡頭,還算齊齊整整地沒出什麼事,可畢竟紅棗她娘在烏壩城裡還有個小院子,起初爲着逃命,一家人帶的行李又不多,大半傢什都在那小院子裡,這又怎麼叫人捨得下。
柳家老爺子最先呆不住了,他攛掇着村裡一些同樣在烏壩城裡有些產業的人家,一塊兒出了銀子,想着塞與守門的兵爺,好叫他們擡擡眼,放他們進城去收拾東西。
只是,沒曾想到,當初因着被蛇毒了的金家老三卻心裡恨着,私下尋了烏壩裡的鮮卑人,將一衆前來收拾傢什的村民污做細作,開了城門當着百姓的面兒,齊齊砍了腦袋。
十幾個腦袋滾了一地,確實將百姓駭得縮着腦袋更不敢有甚動作。紅棗她娘本是在家等着,可等了兩日卻等不回自家老父親,這才遣了馬氏匆匆去尋。
可尋到的,卻只有那懸在烏壩西城門高牆外的一顆用來示衆的血淋淋的腦袋……
得了這消息,紅棗她娘當時便不好了。她本就是個病弱的身子,玄薇在時,又是勸又是養地好了些許,可卻實在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當場邊厥了過去。
柳氏這一回倒下,可再沒人來救她了。
拖拖拉拉兩三個月,紅棗與馬氏急得四處奔波。城裡算是不敢去了,可往東邊去尋,說不準還能找着大夫。可她們的銀子本就大多給柳大爺帶走了,又請了幾個赤腳大夫,抓了十幾付藥後,便再也擠不出一枚銅錢了。
一碗接一碗的湯藥灌下去,柳氏的病情卻毫無起色。眼瞧着柳氏一日瘦過一日,漸漸醒的時候少,睡的時候多,馬氏與紅棗只能眼巴巴瞧着,再去想什麼法子,也終是沒能救得回柳氏的病。
去歲過年時,柳氏聽了村裡的炮竹聲,精神竟是略好了一些。她拉着紅棗與馬氏,在冰冷冷的屋裡說了半晌的話,一再讓她們萬萬不能像她這輩子一般活着。馬氏本覺着這過了年,待天兒一日暖和過一日,柳氏便能漸漸好起來,瞧着她當時的精神,也當她這是熬過來了。
可她們卻不曾想到,柳氏這是迴光返照,大年初三都沒過去,柳氏便在那冷硬的牀上嚥了氣。
紅棗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拿額頭去撞了牆,隨她娘一塊去了。馬氏也是心裡絕望得很,但眼裡瞧着紅棗,心裡卻實在不忍。
若沒紅棗,馬氏說不準也沒了活頭,可紅棗這過了年才九歲出頭,若連她都走了,她該怎麼好!
於是,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齊齊抹着淚,守着柳氏的屍身過了頭七,而後找肩客變賣了家裡的地和幾口屋,換了些銀子將柳氏給葬下了。出了年,過了正月十五,兩人便攥緊了身上最後的銀子,收拾好必要的細軟,踏上了上京的路。
“妹子你可不知,咱們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初時,我帶着小小姐還搭了幾回人家的牛車,行了不足一個月,我又不爭氣,病了一回,待身子稍好些了,錢卻去了大半。後來的一路上,馬車是租不起的,想走水路又沒錢,一路風餐露宿,連客棧都捨不得住,兩隻腳走來了這京城,本想着找到了小小姐他爹,就算是老爺再不是東西,左右幾兩銀子也能給出來,到時候小小姐能回了本家則是最好,若回不去本家,我帶着小小姐找處地方也能活下來……可誰層想到……”
馬氏說着,一眨眼淚珠子便落了下來。實在是苦到了極處,心裡仿若蓮心拌黃連,一張口便帶着苦澀。紅棗摟住馬氏,擡頭去伸手去抹她臉上的淚:“姨,別哭了。咱們找到姐姐了,這便好起來了。姐姐是菩薩心腸,總歸不會不管我們的。”
玄薇心裡也是難過,她如今一閉上眼睛,還能想起當初在烏壩時,曾經住的那個小院子。
那門口種的棗樹,還有笑起來淡淡的,卻美得柔弱的柳氏……還有憨厚得不善言辭,只會抽着旱菸朝你點頭笑的柳老爺子……
可他們,居然真的沒了。
玄薇嘆了一聲,眼圈也是紅彤彤的,她吸了吸鼻子,擡頭一看,正撞上紅棗瞧着她的目光。
“莫要傷心了,事已至此,替你娘好好活下去纔是真的。”玄薇拉過紅棗,將她纖瘦的肩膀攏進懷裡,伸手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安慰她道:“正好,我這回回了京,也該置辦下宅子了。到時候我們住在一處,往後彼此也有個照應。我師父沒了,不過在京城還是有幾個師兄的,且師父留給我這一身醫術,怎麼也能讓咱們活得好好的。我打算處理完一些事情之後,在京城外開個醫館,照舊叫紅藤館,到時候咱們三個一起齊心,有紅棗和馬姐幫襯着,這日子定會越過越紅火。”
馬氏掏出咂邊早破得數條縫了的布巾,將臉上擦了擦,她看着玄薇重重點了點頭,而後拉着紅棗就要給玄薇跪下:“妹子,說起來,咱們也是無親無故的,但過了這麼久水火裡滾過一般的日子,得了你這一句話,老姐姐我這心裡算是踏實下來了。”
玄薇趕緊上前拉她,卻不想馬氏是膝下留了勁兒的,一時竟拉不動她。她仰着頭,眼神裡帶着祈求,對着玄薇說:“姐姐我一條賤命,怎麼着也無所謂,只是小小姐……她命苦啊。自小沒爹疼,如今又沒了娘,這才十歲不到的小小年紀……”
“快別說了,趕緊起來吧!當初我一人在烏壩無依無靠,可不就是姐姐和柳姐姐幫襯着,才站穩了腳跟,好好活了下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若姐姐還跪着,可叫我沒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