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一身輕甲,對一旁禁衛軍的行禮視若無睹。他面無表情騎在馬上,看到面前的人讓了開去之後,便輕輕甩動繮繩,讓黑風昂着頭踱進了城門。
說來也怪,在薔薇鎮時,顧淵一開始被催眠之前,他也曾去瞧過黑風。可是那時候的黑風,卻是不認他的。任憑顧淵拿着糖飴小心去逗,黑風這匹驕傲的馬卻始終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對待他,甚至不如對待玄薇親近。
可是,就在玄薇對顧淵催眠之後,黑風好似一夜之間改變了對顧淵的看法。
一行人出發之前,顧淵也是抱着試試看的態度,過來想要摸一摸黑風。可誰想到,之前對顧淵置之不理的黑風,這回卻是改了態度。它先是猶豫片刻,而後像只小狗一樣將口鼻湊近了顧淵嗅了嗅,片刻之後,他慢吞吞地將自己的大腦袋湊到了顧淵的手心下頭,乖巧地讓顧淵摸了摸他的頭。
連黑風都認他了,大約……只要他再努力一些,玄薇也會跟他說話了吧……
自從黑風容忍了顧淵,讓他騎着之後,顧淵的信心便恢復了過來。這一路上,他一直努力讓自己更像“顧淵”,無論是說話走路,還是看人的眼神……他都細細向顧瀾請教,然後對着銅鏡仔細模仿。
到後來,就連賀白卿都覺着他已經像得十足了,可玄薇……卻一直對他避而不見。
其實,也不能說是避而不見。他們畢竟一同進京,一路上吃住休息時,兩人依舊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可是玄薇對他的態度……怎麼說呢,就是一隻客客氣氣地,像是對待一個……客人。
這讓顧淵心裡不能不沮喪。
一行人入了城,便商量着先暫時散開。顧瀾與玄薇說了會子話,然後便跳下馬車,拉着顧淵一塊回安期王府去。不管怎麼說,兩人離開京城一年多了,總該去跟安期王和安期王妃報個平安。
玄薇此刻的身份,明面上還是樓蘭公主。她照大周禮節,是該住進京城的使者行宮的。可是畢竟心虛,她與賀白卿商量了一下,便先隨着樓蘭一行人往使者行宮去了,準備待到晚上時,再去賀白卿那小院子裡商量往後怎麼辦。
跟着他們一塊進京的,還有馬老闆和他那遠房親戚小夥計十五。兩人因着是跟着玄薇他們一塊上京的,所以也覺着沒必要帶着那麼多人一塊離開薔薇鎮。兩人一馬車,準備先找個客棧住下來。
賀白卿原本想留兩人去他那小院裡住的,雖然擁擠,兩人大約只能住一間小屋,可畢竟是自己人的地方,也不用花銀子,大夥兒湊一塊吃飯也方便。可馬老闆卻不這麼想,他畢竟是過來考察市場,想要將生意做到京城來的,所以去住京城的客棧,對他來說反而更方便一點。
再說了,馬大老闆這輩子就是缺啥,也不缺銀子不是。
就這麼着,大夥兒便在西城門門口分了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去了。
顧淵牽着黑風,跟着顧瀾往安期王府去了。兩人手裡都空空蕩蕩的,行禮都在玄薇那兒,之後遣人去拿便是。顧瀾呼吸着京城的空氣,心裡輕鬆得很,竟有種回家了的幸福感。
她回頭看了眼顧淵,見他眼底暗藏着一些不安,心裡便是一嘆。
這個哥哥,比他之前的那個哥哥,實在是好相處太多了。雖然兩人性格完全不一樣,可是顧瀾卻相信,曾經顧淵能做到的事情,現在的這個肯定也能做好。特別是除掉打仗和功夫之外的事情,說不定現在的這個處理起來,比之前的那個還要好上不少。
但是,畢竟之前的顧淵性格太過特立獨行,現在這個就算是裝得再像,可面對他們這些相熟的人來說,他還是不一樣的。
乾爹乾孃那裡,其實還好說。畢竟之前的哥哥常年在外打仗,與乾爹乾孃也不親近,應該還算好糊弄——可是,鄭泰那裡,卻不好說了。
畢竟,鄭泰跟着原來的顧淵一塊在外打仗好幾年,也算是顧淵身邊爲數不多的熟人之一了。
“你別擔心,乾爹乾孃不會發現你的不一樣的。”顧瀾小聲對顧淵說道:“再說了,你還是你,你又不是冒牌貨,怕啥。”
顧淵看向顧瀾,笑着搖了搖頭:“我沒擔心這個……”
顧瀾眨了眨眼,忽然恍然大悟:“哦……你還在擔心玄薇那裡?”
顧淵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身邊的黑風,點了點頭輕嘆道:“是啊。玄薇現在以樓蘭的明月公主的身份進京,若皇上那裡沒有改口,她會在不遠的將來嫁給我……”
“這還不好。”
“不好。當然不好。”
“嗯?”顧瀾詫異地多看了顧淵兩眼,卻見他此刻雖然依舊在笑,可眼神裡卻帶了些無奈和悲哀。
“玄薇現在……連看都不願意多看我兩眼。若是勉強她嫁給我,怕是她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了。我只想她順心順意過這一輩子,不想她……有半點不順意的事情。”
顧瀾聽到這裡,心裡一軟。
她笑着開顧淵的玩笑:“咦?你是不是又變了個人格啊?我怎麼覺着,你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了呢?”
顧淵扭頭看了顧瀾一眼,見她滿眼的促狹,正朝他擠着眼睛:“我可記着,當初玄薇可是你先出手要追過來的呀。那時候你跟我怎麼說來着?你說你得趁着還在,趕緊把媳婦弄到手,你還拜託我看着玄薇,別讓她跑了……”
顧淵也想到了當時的情形,那時候他被毒蛇咬傷,自己從那片混沌中清醒過來。他深知自己愛上了玄薇,也知道玄薇是一個多麼好的姑娘,他一心一意想要將她“騙”到手,也知道另外一個自己是個怎樣的木頭腦子,那時候根本就沒有開竅……於是急得上火,拖着顧瀾兩人嘀嘀咕咕地商量着怎麼將玄薇給拐到手……
那時候的他,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完全接手這具身體。
而這個時候的玄薇,愛上的卻是另一個自己。
唉,世事難料啊,早知道自己那個時候,幹啥要去幫另一個傢伙捅破那層窗戶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