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新

世界上,最複雜的,莫過於感情。

而最厲害的人物,便是可以將自己真實情感隱藏起來的人。

無疑,這其中的佼佼者,正坐在我面前。

我承認,我不是個乾脆的人,面對已知的事實,我依然不能忘記她對我的好。她的那些,親切的笑容,愛護我的舉動,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這樣的真實自然。可是,在這三年裡,真的假的,都好,它們的確溫暖了我。

我猜忌她,懷疑她對我好的動機,但另一方面,我竟也不知不覺的,逐漸的相信了她。

而現在,一切真相大白。

眼前的慈眉善目的額麼個,是個想我死的人。

我不知道,我心裡的感覺,是否,可以形容爲,被背叛的痛。

笑,背叛,被誰背叛,被她麼,可我又是她的誰,她又是我的誰。我在她眼裡不過是個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的垃圾,是塊礙眼的石頭。

可現在,被丟棄的石頭又回來了。

她會如何處理呢?

我不露聲色的看着她,而她再次對我亮出了她的招牌笑容。

“敏兒,額麼個看你沒事,真是一塊大石落了地。來,讓我瞧瞧,還有哪不舒服沒有,儘管跟額麼個說。”孝莊輕撫我受傷的手臂,狀似心疼。

“是呢,太皇太后這兩天因爲格格的事兒,睡得不安穩極了。”蘇茉兒在一邊幫腔。

不安穩麼,她的確是該如此。

“諾敏謝額麼個關心。我已經好多了。”我“感恩戴德”的說。

“那就好,那就好。唉……只可惜了額濟殷那孩子,被一羣劫匪逼到跳崖。諾敏吶,額麼個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在額麼個這兒,你不用藏着,想哭就哭吧。”孝莊道。

早想到了,將一切推到劫匪身上。我也想到,玄燁和孝莊之間,必定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否則,憑孝莊的手段,即使我被玄燁的人帶回了宮,也是死路一條。

至於協議的內容,無須多想,只有一件,娶赫舍裡。

愛的人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這困擾了我許久的問題,現在我竟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了。

不是因爲恨玄燁,也不是因爲不再愛他。只是,這些事情,在現在的我看來,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如果,我可以早點明白愛情在這裡不只是兩個人的事,如果,我可以早些明白玄燁越是努力的爭取就越是會將我們的距離拉遠。如果……

那很多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想起自己那時的心情,想起自己說過“不想就這樣,被動等待着殘酷命運的到來。”的這樣一句話。

突然覺得,將我們的愛情扼殺的不是命運,而是我們自己。莽撞的想要證明我們的愛,不顧一切的想要證明我們的愛,卻不懂,愛,是一件多麼嚴肅的事,愛,是一件多麼不簡單的事情,它是和周圍一切的人事物相關聯着的,它是要被深思熟慮的,而那時的我們不懂這一點。

現代的我不懂,古代的我不懂。玄燁,更是不明白。

可當我終於想明白了它,卻已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現在,我又回到了宮中,明白了愛的嚴肅性,卻又面臨了關於愛的新的問題。我尚且不知何時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只知道,在解決愛的問題之前,我首先要做的,是自保。

沒有生命,一切免談。

所以,我哭了,如孝莊所希望的流下了代表脆弱的眼淚。

“好孩子,好孩子。”她抱着我,安慰着我。

“額麼個,我以後該怎麼辦呀。”我哭着問她。

孝莊嘆了口氣說:“婚禮未成,你還是咱們宮裡的格格,額濟殷的喪事在科爾沁操辦,好在你年紀還小,等過些日子,額麼個再給你選門好親事吧。這段時間你就住在我這裡,什麼風言風語的,我想她們也不敢傳到我這兒來。”

“謝謝額麼個,謝謝額麼個。”我感激涕零的給孝莊行了大禮。

孝莊扶起我,說:“都是一家人,還什麼謝不謝的,你放心吧,額麼個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好一個一家人,好一個不會扔下我不管。將我放在你的眼皮底下,還不是爲了盯住我,預防我造成破壞而作的準備麼。

我手指微顫的謝恩告退,走至門口時,聽得孝莊說:“再過幾天就是你三哥哥的訂婚之日,眼下額濟殷的事事發突然,額麼個知道你沒心思出席,這樣吧,要是那天真的不想去,就跟皇上說是我準的。我想,咱麼皇上是不會怪罪的。”

我聽罷,轉過身再次謝恩,察覺到孝莊觀察我的視線,沒有理會的,再次告了退。

離開慈寧宮,我沿着宮牆往回走。

看着宮中四處洋溢的喜慶氣氛,不禁悲從中來。

額濟殷的死,那麼多人的死,在這裡,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人們照樣可以歡聲笑語地舉辦喜事。

悲哀是少數人的悲哀,而快樂是大多數人的快樂,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真是對得很呢。

宮裡的人對我態度冷淡,已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我也不覺得怎樣。

走着走着,卻見前面迎頭而來的福全向我快步走來。

“老哥。”我親切的叫他。他走近擔心的上下打量着我。

“怎麼傷還沒好就瞎跑呢,昨個纔回來今個一早就沒了人影,我還當你又出了什麼事呢!”福全有點氣急敗壞的說。

這裡,終是有真正關心我的人,我看着爲我心疼爲我焦急的福全,眼眶一熱。

“老哥。”

福全聽我這樣叫他,像從前一樣胡嚕了胡嚕我的頭髮,道:“還好你沒事。”

我疲憊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悲哀道:“可是額濟殷他……”我說不下去。

福全扶正我,認真道:“丫頭,一切都是命。老天要帶他走,我們誰都留不住他,不要想太多。”

都是命呢,我也是這才認識到,眼前看似什麼都想的開放的下的大哥,是一個這樣相信宿命的人。

“我不會忘記他的。”

“我們都不會。”

由福全送回儲秀宮,一路上他沒有提玄燁的事,我也沒有問。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沒有必要說了。

只是在我送他出門的時候,他對我說:“命裡有時終是有,凡是不要太過強求了。”

我則淡淡一笑說:“幾日不見,老哥倒像是遁入空門了一樣。”

福全也是一笑,說:“那你就更要聽我這酒肉和尚的話了。”

“走吧花和尚。”我把他輕推出門。

看福全走遠,我靠着門,想着他剛剛說的話,忽然覺得,我從來不曾真正瞭解他。

再回宮,竟恍如隔世。

我們,究竟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瞭解一個人呢。爲什麼有些人,我們會自以爲了解呢。

我們,又真的,瞭解自己嗎。

頭腦昏昏的,我進了屋子,見幾名宮女太監正在收拾我的東西。我忙喚景蘭,景蘭拿着一件衣服快步過來。

“這是要幹嘛?”我問景蘭。

“格格還不知道嗎,太皇太后要我們收拾收拾去慈寧宮呢。”景蘭驚訝的問我。

我這才記起孝莊剛剛說過的話。

動作還真是快呢。

“哦,對,我知道。”我一邊說一邊進了屋。

景蘭有些不放心的跟在我身邊。

屋子不大,派來的人又多,很快,要拿的東西就收拾好了。

將不用的東西擺放整齊,我和景蘭就要出發前往慈寧宮了。

又一次離開這間屋子,快走出門的時候。我回過頭看了眼那棵樹,和它下面的,幾乎已被踩平的一方土地。

是的,我告別了過去的自己,可沒想到的是,在迎來新的自己的同時,我也迎來了更多的“新”的人。

這樣,是好還是壞呢。

我轉過頭跨出門,對未來的生活拭目以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