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娘,這孩子可真有勁兒,將來肯定是個結實的小子。”
怡心苑內屋裡,白家大娘坐在牀榻邊,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
看着眼珠滴溜溜轉的彥哥兒,白家大娘不住口的衝白瓔珞誇着,一旁,白家大叔坐在扶手椅中,想起身湊過去看,又覺得不好,就那麼側着身子伸長了脖子看着,模樣說不出的滑稽。
白家大娘瞧見,知曉老頭子是想看看孩子,擡眼看了一眼白瓔珞,見她滿臉都是歡喜,遂大着膽子抱着孩子去坐在了白家大叔身邊。
兩人對着孩子又是一頓猛誇,屋裡的丫鬟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遲疑了一下,白家大叔看了老婆子一眼,白家大娘點了點頭,起身將襁褓放回白瓔珞身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月白色帕子。
一層層的打開來,是一塊綴着六個小鈴鐺的銀鎖片,鎖片上刻着簡單的“平安”二字。
雖是個尋常的銀鎖片,白瓔珞的眼眶,卻瞬時就溼潤了。
前世時,她也有這樣一個銀鎖片,一模一樣的簡單,一模一樣的“平安”兩個字。
那是她過八歲生日時,跟着爹爹去集市上玩時一眼相中的,本來,爹孃的意思是扯一匹花布給她做件新襖,可是雜貨郎挑着扁擔經過的時候,她卻瞬時被那個有些粗糙的銀鎖片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雜貨郎的貨擔上掛着一排的銀鎖片,清風吹來,下面綴着的那些小鈴鐺就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在喧鬧的集市上,卻如天音一般動聽悅耳。
見女兒喜歡,白家大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買了三個。
藉着小女兒的生日,給白秀和白玲送了一件小禮物。
白秀是長女,自然知道爹爹在買銀鎖片之前心裡有多爲難,這三個銀鎖片,已經是一家人一個月的嚼用了,之後的這兩個月,他們肯定又會節衣縮食,只不過,委屈的都是她們自己罷了。
心中酸澀,白秀面上卻表現的十分驚喜,當即就將銀鎖片戴在了脖子上。
那時,白玲十三歲,正是彆扭的時候,接過爹爹討好一般遞來的銀鎖片,她只看了一眼,就遠遠的丟在了地上,很不高興的嘟囔了一句“早不送晚不送,偏偏等到她生日的時候送給我,我纔不要沾她的光呢”,說罷,白玲就轉身進了西廂房,重重的關上了門。
白家大娘潸然淚下,看着愣在原地的老頭子,一邊抹着淚,一邊上前撿起了被白玲扔掉的那塊銀鎖片,擦拭乾淨,包在自己的手帕裡,去鎖在了箱子了。
所以,說起來,白家大娘手裡的這塊鎖片,本應是給白家珞孃的,如今,陰差陽錯的,落在了彥哥兒身上。
“乾孃,這銀鎖片也有些年頭了,您不會是把原本要給軒郎的東西給了孫子吧?”
白瓔珞沒有推脫便接過了銀鎖片,打量了幾眼後,吸了吸鼻子低聲問道。
面色一窘,白家大娘看了老頭子一眼,點了點頭道:“珞娘,你別嫌棄,這銀鎖片,當初是打了三個。秀娘和訣哥兒都有,這一片,原本是打算給玲孃的,可是,她擇了高枝兒看不上,我便收着了。後來,又打算給軒哥兒,結果給耽誤了,如今,便給了彥哥兒吧,你們別嫌棄,只是我們的一片心意,不喜歡,擱着也行。”
洗三禮那日雖沒到,可白家二老想也想得到,當時會是多熱鬧的場面。
怕來往的賓客知曉他們是杜軒的乾爹乾孃,給杜軒和白瓔珞落了面子,儘管杜軒差了人去請,白家二老依舊以手頭有事爲由給回絕了,可那幾日,兩人的心裡都不好受。
堪堪等到洗三禮過了,估摸着府裡已經沒有那麼多的賓客了,二老才拎着自己家裡養的十幾只雞,還有秋天開始便攢起來的小米紅豆,趕了一車來了京城。
同來的,還有白秀和一雙兒女。
進門後知曉白瓔珞沒有用乳母,自己在餵養孩子,白秀沒有多勸解,徑直去竈上囑咐了婆子平日給白瓔珞熬小米粥喝,雖簡便,卻最是下奶,遠比雞湯要好的多。
進屋的時候,便看見白家大娘有些眼巴巴的望着白瓔珞和她手裡的銀鎖片,心裡一個打轉,白秀就知道自己的娘在擔心什麼。
“娘,珞娘是什麼性子,您還能不知道?她要是嫌棄,就不會跟了軒子,您放心吧。”
輕聲嗔着,白秀走到白瓔珞身邊,將她手裡的帕子接過來疊好,上前塞在了梳妝檯上的妝奩盒裡。
轉過身走過來,白秀笑道:“孩子還小,皮膚最是嬌嫩,身上別帶這些東西,免得讓他不舒服,等到大些了再帶。”
白瓔珞笑盈盈的點了點頭,轉而問起了李大壯。
“過幾日便是彥哥兒的滿月禮了,莊子上的管事們都說,要來給小主子磕個頭,大壯便讓我們先來陪你,等到他把莊子上的事都安置妥當了,到了正日子,和那些管事的們一起來狀元府,也討杯小主子的喜酒喝。”
到外頭歷練了一年多,白秀比從前大方了許多,再也不是那個事無鉅細到有些放不開手腳的白家秀娘了。
如今的她,便是見了薛氏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外命婦,也能落落大方的上前行了禮問個好,與旁人府裡那些主子身邊得臉的管事媳婦並無不同。
看見白秀的變化,沉香幾人都暗自稱奇,而知曉沉香的親事也已經定下,白秀當即便從頭上取下了那隻精緻的蝶戀花珠釵送給了沉香。
接過珠釵,流蘇幾人倒還好,只面帶笑意的看着她,可院子裡的小丫鬟們卻都揚聲恭賀起來,沉香頓時羞得躲在了屋裡。
王會家的辦事麻利,從薛氏跟前得了準信兒,回去跟王大管家一商量,第二日便請了媒人來狀元府,如今,兩邊已經將喜事的日子都訂好了。
過完了臘八,臘月十二,沉香就要出嫁了。
成親之後,王志就會來狀元府做管家,而沉香便是白瓔珞身邊的管事娘子,二人雖住在外面的宅子裡,可白日都是在狀元府服侍,與從前並無什麼不同,所以,對沉香而言,僅僅是嫁了個人罷了,她還能像從前一般在白瓔珞跟前做事,盡心盡力的報答她。
院子裡,小丫鬟們興高采烈的說笑着,還有那大膽的,去沉香屋裡討要彩頭的糕點來分給小姐妹們吃,小丫鬟們你爭我搶,銀鈴般的笑聲便溢滿了怡心苑。
屋子裡,白瓔珞的身邊圍着白家大娘和白秀,彥哥兒呼哧呼哧的徑自睡着,白家大叔遠遠的坐在一邊看着面前的幾個女人聒噪。
杜軒從鴻臚寺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如此和樂融融的場景,不自禁的,他的眼角脣畔便多了幾分笑意。
跟白家二老和白秀打了招呼,又去淨了手,杜軒迫不及待的抱着襁褓,狠狠的親了彥哥兒幾口,小傢伙被人從夢中驚醒,很不給面子的張嘴哇哇大哭起來,杜軒卻幸災樂禍的仰頭大笑,又招來了白瓔珞一記嗔怨的白眼。
乳母過來,說許是小少爺尿了,要抱着孩子去換尿片,白秀卻熟絡的抱起孩子輕輕拍着,不一會兒,彥哥兒便又睡着了。
白家二老在一旁看着,滿臉的欣慰笑容。
看着眼前的一切,白瓔珞的心裡,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接下來的幾日,狀元府裡再度忙亂起來。
陶見銘送了信來,將各地鋪子的運轉情況簡略的跟白瓔珞彙報了一番,同來的,還有大掌櫃們自掏腰包送給白瓔珞的禮物,齊聲恭祝小少爺平安康泰,長命百歲。
而京郊的那些掌管着田莊和林子的管事,因着離京城近的緣故,都三五成羣的套着車親來拜見。
白瓔珞還在月子中,杜軒便跟着白秀和李大壯去見過了那些人。
老實本分的莊稼人,雖都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可臉上樸實的笑容卻是不作僞的。
一時間,小廚房的院子裡滿是管事們送來的東西,最引人矚目的,還是西郊林場送來的那頭黑白相間的奶牛。
說是孝敬給小主子的,可每天擠出來的牛奶,便是怡心苑上下一衆主僕喝也綽綽有餘了,杜軒跟白瓔珞形容的時候,白瓔珞心裡滿是暖意。
傍晚時分,白日的喧鬧總算是安靜下來了,想着第二日就是彥哥兒的滿月禮,到時候府裡又是另一番喧囂,杜軒舉起酒杯衝白秀和李大壯道:“大姐,姐夫,明日就麻煩你們了。”
憨厚的李大壯,如今也能說會道,雖長相未變,可通身的氣質,看起來已經像極了一個體面精明的管事。
聞言,李大壯也不推脫,起身和杜軒碰杯,將一碗酒一干爲盡。
李大壯的身邊,坐着已經八歲的李娟,不知道是爹孃教的,還是她自己想的,小姑娘一點也不害羞的端起茶碗,衝杜軒和白瓔珞道:“大舅,大舅媽,希望你們幸福,希望小弟弟快快長大,希望有更多的弟弟妹妹們,到時候,我是大姐姐,我幫舅媽照看他們,帶着他們一起玩。”
杜軒和白瓔珞相視一笑,各自飲盡了杯中的酒和茶。
接着,便是靦腆的白訣了。
正是十五,窗外的夜空上,皎月當空,屋子裡,是前世時美滿幸福的一家人,白瓔珞望着懷裡酣然入睡的兒子,心頭無比舒暢。
花好月圓,此刻,是他們一家人的團圓夜。
望着渾圓的月亮,白瓔珞甜甜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