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怡安閣的,白瓔珞的耳邊,翻來覆去都是方纔角門處那幾個婆子碎嘴的話。
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那是她們閒來無事嚼舌根的,可一想到還是有那樣的可能,白瓔珞便止不住的打顫。
如今的靖安侯府是世子夫人薛氏當家,白老太太已經久不理事,而自己只是三房的一個孤女,一旦薛氏動了念頭,自己怕是真的要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更何況,還有二夫人在一旁。
歪倒在牀榻上,白瓔珞面色蒼白,兩眼無神,只覺得頭腦愈發混沌不清,心裡更是翻江倒海的難受起來。
流蘇滿面憂色,走過來探手一摸,當即失色的喚了流鶯道:“快去廚房,將白日的藥再煎一碗送來,小姐有些發燒了。”
沉香是知曉內情的,可這樣的時候,卻也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只得軟語安撫白瓔珞,說白老太太不會輕易應允,將自己嫡親的孫女兒嫁到那樣的人家去。
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白瓔珞迷迷糊糊的服了藥便睡去了,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期間,便連白老太太都被驚動,親自來了怡安閣探視,可白瓔珞燒的滿臉通紅,口中喃喃的喚着“爹爹,娘,爹爹,娘,不要丟下珞娘”,神智卻是一點兒都沒清醒過來。
白老太太坐在軟榻邊,瞧着白瓔珞這般模樣,想起早逝的兒子兒媳,免不了又跟着掉了許多眼淚,一邊,卻吩咐薛氏拿着她的名帖,去杜老大人家裡,將他請了來。
杜老大人是宮裡太醫院的醫政,如今,除了給聖上和太后診病把脈,等閒人等是請不到他的,得了白老太太的名帖,杜老大人趕來給白瓔珞把了脈,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的對着白老太太說道:“小姐從孃胎裡帶來的羸弱之症,虧得生在了侯府,有好東西調理着,否則,怕是早就……”
許是覺得那話過於不祥,杜老大人頓住未接着往下說,話鋒一轉道:“心思常年鬱結,所以有些心力不調,將養些日子也就好了。這次卻大多是因爲風寒導致,老夫開個方子,不出三日必定好轉。”
“謝過老大人了。”
見白瓔珞並無大事,白老太太才放下心來,連聲道謝,起身親自將杜老大人送出了怡安閣。
再回到屋裡,白瓔珞依舊昏睡着,白老太太看着孫女兒恬淡的睡顏,不知想起了什麼,老淚縱橫的暗自感傷了一會兒,才喚來了趙媽媽叮囑道:“珞姐兒身邊,除了沉香,也就那流蘇和流鶯還使得上,如今珞姐兒生病,她們三個人又哪裡服侍得來?從我院子裡調撥兩個手腳麻利做事穩妥的送來,務必好生看顧着珞姐兒。”
“是,老奴這就去安排。”
趙媽媽垂首應下,出門朝慶安堂去了。
白瓔珞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屋子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空氣中浮動着一絲清涼的薄荷香氣,讓人聞着便精神一震,原本的混沌都漸漸的清明起來。
徑自醒了一會兒,白瓔珞坐起身子,才覺得口裡似含了黃連一般的苦楚。
“流蘇……”
輕聲喚着,白瓔珞掀開錦被坐起了身,下一瞬,流蘇從外屋進來,倒了水端來喂白瓔珞喝着,一面唏噓的嘆道:“謝天謝地,小姐可總算是醒了,這幾日,莫說咱們屋裡的人,便連老太太那兒都跟着揪心。小姐,您可有哪裡不舒服?頭還痛嗎?可要吃東西?”
流蘇一向沉穩,這會兒倒有些像流鶯,白瓔珞抿了兩口水笑道:“已經好多了,沒有前幾日那麼難受了。”
長嘆了幾口氣,流蘇摸了摸白瓔珞的額頭,見果然不熱了,絮絮叨叨的說道:“這幾日,老太太每日都親自來瞧,可小姐都昏睡着,大夫人那兒,也每日差了管事的媳婦來問候,鬧得咱們院子裡的人如今戰戰兢兢的,生怕哪兒不妥帖就被髮落了。”
已經是七月的天氣了,外頭的光線亮堂的緊,白瓔珞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倏地腳步一停,轉過身子問道:“流蘇,今兒什麼日子了?”
流蘇面色一黯,“小姐,今兒七月初六了。”
七月初六,是白瓔珞的父親白士鳴的忌日。
“準備好,一會兒用罷午膳,我要去承歡居祭奠父親。”
白瓔珞沉聲說道。
“是。”
想到白瓔珞大病初癒不宜傷心勞累,流蘇的面色有些猶豫,可每年的這個日子,白瓔珞雷打不動的都會去承歡居祭奠白士鳴,流蘇知曉自己勸說也無濟於事,索性息了心思,轉身出去準備紙錢火燭和祭奠要用的水果糕點了。
午膳時分,粗略的用了些東西,白瓔珞便帶着流蘇和流鶯去了承歡居。
承歡居位於靖安侯府的三進東廂,沿着九曲迴廊走一盞茶的功夫,便是白老太太所住的慶安堂。
說起來,承歡居還是靖安侯府除了茗雅園和慶安堂之外最大的院子,當日白老太太把這個院子指給白士鳴,由此可見她對三子的喜愛。
不過,這麼多年,承歡居卻一直都是空着的,二房和四房挖空了心思想住進來,卻都被白老太太給回絕了。
幾次三番下來,四老爺和四夫人也索性歇了心思,倒是二老爺和二夫人,每每到慶安堂給白老太太請完安,回自己的秋然軒經過承歡居時,都會一臉不甘的無奈。
白瓔珞平日裡幾乎不會踏足承歡居,每年也只有在白士鳴和柳氏忌日的那兩天,會來祭拜父母,如今踏入院子,見各處一如從前的乾淨整潔,白瓔珞心內稍安。
進了正屋,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撲面而來,倒讓人有一絲錯覺,以爲是進了佛堂。
屋裡的擺設佈局如從前白士鳴和柳氏住過時一般無二,只內屋梳妝檯的位置,如今換成了一張紫檀木高腳條桌,上面擺置着白士鳴和柳氏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爐裡,早起點燃的幾株香已燃成了粉末,旁邊的瓜果糕點,卻都是新鮮的模樣。
目光在屋裡打量了幾圈,白瓔珞徑自挽起衣袖,接過流蘇遞來的帕子,將高腳條桌從前至後,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遍,又將瓜果點心撤下,換了自己帶來的幾碟,方點燃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爐裡。
返身走到條桌前,白瓔珞屈膝跪在蒲團上,仰起頭看着那兩個紫黑色的牌位,心裡的酸楚,就那麼不可抑制的蔓延開來。
流蘇和流鶯見到,默不作聲的跪倒磕了三個頭,起身靜悄悄的退出了內屋。
對白士鳴和柳氏,除了生育之恩,白瓔珞並沒有太多的感情,此時此刻,白瓔珞心中想到的,全是遠郊山村裡的那對中年夫婦。
如今,白家珞娘已經換了一副軀殼,換了一個身份,可她的心,卻依舊是那個簡單純樸,渴望親情的山村少女。
心裡不自禁的便回想起了前世時的事,沒一會兒,白瓔珞的面上,便全是淚水,淚眼婆娑中,似乎看到了那對和藹的面容,白瓔珞愈發哭的不能自已。
不知跪了多久,許是偏西的日頭灑進了屋子,只覺得屋裡愈發亮堂了幾分,白瓔珞方取出帕子擦淨臉,手撐着地站起身,恭敬的磕了三個頭,轉身欲走。
腳步方一動,便聽到院子裡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白瓔珞走到窗邊,便見白老太太拄着柺杖朝屋裡走,身後,只跟着趙媽媽一人。
見流蘇和流鶯俯身請安,白老太太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噤聲,自己也回頭看了趙媽媽一眼,待到趙媽媽止步,白老太太獨自進了屋子。
閃過屏風,便見白瓔珞跪在蒲團上,面上雖沒有淚水,可斑駁的淚痕,顯示已經哭了許久,再擡眼看到上首處的兩個牌位,想到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楚,白老太太的眼眶,不禁也溼潤了幾分。
“珞姐兒……”
慈聲喚着,白老太太擡腳邁進了內屋。
白瓔珞回過神來,急忙起身將白老太太攙着坐在了條桌一側的扶手椅中。
“祖母,您怎麼來了?爹爹和娘若是看到您這麼傷心,在天有靈也不會寬心的。”
看着白老太太眼中的淚光,白瓔珞哽咽着說道。
幾日的功夫,原本面色紅潤的白瓔珞,已經瘦削的露出了尖尖的下巴,白老太太擡手撫着她的面容,唏噓的嘆道:“好孩子,祖母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倒是你,還病着,不該這麼傷心,要養好了身子,你爹孃在天上看到,纔會寬慰,知道嗎?”
想到前些日子聽到的那些言語,白瓔珞面色一白,跪倒在白老太太面前求道:“祖母,珞兒本想代替父母在祖母身邊盡孝,可如今,卻病病歪歪的,倒累得祖母爲珞兒傷神,是珞兒不孝。祖母,珞兒願在家庵裡吃齋唸佛,爲早逝的父母,和祖母祈福,還望祖母允許。”
“胡鬧,這是什麼話?”
心中動氣,白老太太面色嚴厲的呵斥着,轉瞬,卻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的悲慟之色愈發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