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然,纔是個真正有福氣的。”
永樂宮東配殿裡,林之湄看着牀上攤開的那些小小的衣帽鞋襪,眼中有些揮之不去的傷感,說出的話語,便夾雜着無盡的豔羨。
這些小衣服小鞋子,都是她曾經一針一線爲肚裡的孩子縫製的,如今,卻都用不上了,所以,她打算送給六公主了。
“您還是如花的年紀,總會有孩子的,放寬心好好調養身子纔是,莫要想多了。太子殿下對您的心意,這偌大的宮裡,誰人不知,所以,一切只看將來便是。”
白瓔珞坐在牀榻邊,手裡捏着一隻小鞋子把玩着。見林之湄這般說,白瓔珞柔聲勸解道。
林之湄綻開一個笑顏,衝白瓔珞點了點頭,“你說的正是,一切只看將來便是。”
說罷,林之湄指着牀上那些東西問白瓔珞,“你說,把這些送給思然,她會不會覺得不吉利?我要不要重新縫製幾件?”
言下之意,面前這些小衣服,都是爲自己的前一個孩子準備的,而那個孩子卻夭折了,連帶着這些東西都有些不吉利了。
白瓔珞搖了搖頭笑道:“您想多了,六公主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是灑脫,纔不會想那麼多。知道是您親手縫製的,她歡喜都來不及呢。”
歪着頭想了想,林之湄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過身子一件件的收起來疊好,遞給身邊的丫鬟拿去好生收起來。
說了會兒話,白瓔珞纔出宮。
一轉眼已經到了四月,白瓔珞將準備好的禮物檢查了好幾遍,還暗自犯愁,是不是請大伯母遞個牌子進宮,好讓她有機會把東西帶進寧華宮去,讓瑤華幫自己歸置起來,以並將來內務府的車馬去大安時都交給六公主。
還沒等白瓔珞思忖出個妥當的法子,東宮的內侍前來傳話,林側妃請白瓔珞進宮去說說話。
藉着這個機會,白瓔珞才得以把東西交給瑤華。
馬車搖搖晃晃,白瓔珞靠在車廂一角,想起方纔林之湄和自己說過的話,不由的輕嘆了幾口氣。
去歲六月,林之湄小產,距離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個多月了。
可每每提及那次小產,林之湄都心有餘悸。
見她心情不好,白瓔珞甚至安慰她,將來一定會子嗣綿延,可林之湄卻淡笑着搖了搖頭,說了句,“嫡子也好,嫡女也好,合該出自於太子妃娘娘膝下才對。”
當時聽着,是覺得林之湄已經意識到了太子妃的厲害,可此刻回想起來,白瓔珞才恍然大悟,林之湄是不想自己再懷孕時有什麼意外了。
雖說後/宮妃嬪鮮少有能順利產下孩子的,可若是在正宮娘娘之前有身孕,那小產的風險無疑加大了許多。
就像林之湄的前一次小產,京城衆人心知肚明,此事多半與太子妃逃不了什麼干係,可沒有證據,便是林之湄自己,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自認倒黴。
可如今,她是真的想透了,自己從被聘爲東宮太子側妃的那一日,就註定了凡事都不能搶在太子妃之前,尤其是這子嗣一事上。
沒幾日,便聽聞壽康宮的夜宴上,太子妃不知道說了什麼觸怒了太子,太子當即冷了臉,給太后行了禮後退出了正殿,當衆給了太子妃沒臉。
此事與林之湄有沒有關係,白瓔珞不得而知,可第二日,便聽聞林之湄自請去清寧殿禮佛靜思,抄寫佛經爲太后娘娘祈福。
是太子妃的警告也好,是林之湄藉以自保的手段也好,自那日之後,白瓔珞再未聽聞有關林之湄的消息,而北寧伯府,也一瞬間靜謐了下來。
不過幾次來靖安侯府,北寧伯夫人的氣色倒一如從前的好,白老太太和薛氏,便也放下了心。
四月十二,一隊車馬從宮內駛出,出了城門朝大安國的方向而去。
蘭心閣裡,想到一個月後,六公主就能收到京城衆人對她的思念,和對新生兒的期待,白瓔珞便由衷的替六公主感到高興。
打了個哈欠,白瓔珞正打算翻個身睡會兒,院子裡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流蘇進來回話道:“小姐,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午膳的時候,便見祖母神情有些懨懨的,此刻聽聞她通傳,白瓔珞的神情不由的慌張起來,一邊起身穿戴,白瓔珞一邊急切的問道:“可問了是什麼事嗎?祖母的身子如何,可請了大夫?”
“小姐您先別急,秋紋姐姐說了,沒什麼事,老太太想出府去散散心,所以才傳你過去的,興許,是想帶着你一起呢。”
人越上了歲數,就越像個小孩兒似的,如今,白老太太去哪兒都願意帶着白瓔珞,稍長些時間看不見,都要念叨好幾遍,便連一向不大開玩笑的靖安侯,也打趣的說老太太如今除了白瓔珞,誰都不認得了。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二夫人和白瓔芸又有些不忿的嘮叨了許多句。
疾步趕到慶安堂,正屋裡,常來給白老太太瞧病的那位老大夫正在給她診脈,白瓔珞衝祖母笑了笑,便閃身進了內屋。
屋子裡,秋月等幾個近身伺候的丫鬟正在收拾箱籠。
“祖母打算去哪兒?”
白瓔珞詫異的問道。
秋月搖了搖頭,抿嘴笑道:“那六小姐一會兒可得去問老太太,老太太臨時起意的,我們誰問她都不肯說,大夫人都着急了,說老太太身子不好,受不得顛簸,這不,老太太便讓管家去請了大夫來診脈,怕是隻要大夫說無大礙,即時就要出門了呢。”
白瓔珞也跟着笑了起來。
少頃,外屋便有了響動,白瓔珞出去沒一會兒,薛氏也來了。
“大夫,怎麼樣?”
薛氏目光殷切的看着老大夫問道。
老大夫一邊收着脈枕,一邊衝薛氏答道:“夫人勿要擔憂,老夫人身子並無大礙,許是這些日子憂思過甚,費了心神,好生歇息幾日就好了。我這就開幾幅方子,調養幾日便好了。”
“看吧,我就說沒事吧,你非不聽。”
嗔怨的看着薛氏,白老太太回頭問那大夫:“可能出遠門?”
“遠門?”
老大夫狐疑的看着白老太太,臉上有些不贊同,似是覺得老人家歲數大了就不要隨心所欲的奔波受罪了。
白老太太解釋道:“也沒多遠,就是去苦寒寺住幾日罷了。”
“苦寒寺?那倒真是個好去處,老太太若是去那裡調養身子,還能聽聽經文開解開解心胸,那是再好不過的。”
老大夫回過神來,不由的捋着鬍子笑了起來。
“原來您打算去禮佛啊,那媳婦兒這就差人去準備車馬,明兒一早送您去苦寒寺,傍晚回來,您看可好?”
薛氏打着商量道。
白老太太擺了擺手,“早起的時候,我和老太爺商量過了,要去苦寒寺住些日子,一會兒歇了午覺起來我們就動身,所以你快去吩咐吧,也不等明日了。”
白老太太說一出是一出,這些日子,侯府衆人早已經習慣了。
見老太太主意已定,薛氏也再不多說,忙出門吩咐下去了。
薛氏走後,白老太太笑眯眯的問白瓔珞,“珞姐兒,你可願意陪祖母去苦寒寺住些日子?”
苦寒寺寺如其名,生活最是清苦,可那兒的主持方丈經文講解的極好,常有京城大戶人家裡的老人前往苦寒寺聽他講經,久而久之,苦寒寺便有了專門招待外客的齋舍,可以住下來與寺裡的方丈們討論經文。
白瓔珞雖是女孩兒,可到底是跟着祖父祖母去,也不打緊,不過,白老太太卻怕,那兒的生活太過枯燥,白瓔珞去了會不適應。
不成想,白瓔珞卻很是願意。
祖孫二人一拍即合,白瓔珞忙吩咐了流蘇和流鶯回屋去收拾幾件換洗的衣物和要帶的東西。
申時二刻,兩輛馬車從靖安侯府的巷道里駛出,晚霞滿天的時候,三頂軟轎晃悠悠的擡到山頂,停在了苦寒寺門前。
苦寒寺規模極大,如今儼然已經成了京城外最有聲名的寺廟。
這其中,苦寒寺最特立獨行的是,所有人一旦上山進入苦寒寺的範圍,便衆生平等,沒有了京城裡那些繁縟的規矩。
據說,有一次嘉元帝微服前來,雖有人認出了他,可寺裡的衆人,卻並未誠惶誠恐的出來接駕,反而如待任何一位前來禮佛的遊客一般,嘉元帝未動怒,臨走前,卻在寺內的菩提樹下留了一首詩,對苦寒寺大加褒揚。
自那以後,苦寒寺享譽大宋,但凡前來京城遊歷的人,都必定會前往苦寒寺一遊。
寺門外,錯落有致的石頭和松柏,遠遠瞧着雜亂不堪,可走到近處,卻覺得一石一木都是那麼的和諧,彷彿天地生來就是這樣造就出來的。
進了寺門,面對着衆人的,便是莊嚴的大殿,而東西兩側的偏殿呢,也都是面相或威嚴或喜氣的神佛,而院子裡,卻空蕩蕩的讓人有些不適應。
正殿裡,是寶相素正的如來佛祖,白瓔珞跟在白老太太身旁,跪在蒲團上虔誠的磕了頭,待到攙着祖母起身,白老太爺已經跟着引領他們的小沙彌朝後殿去了,而白老太太,卻眯着眼看向在老方丈處解籤的那名婦人。
“秋紋,你去問問那位夫人,可是嶺南賀家的?”
白老太太一臉的思索,想了許久似乎沒什麼頭緒,回頭看着秋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