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家族一路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商山的山腳下。
方圓數十里不見煙火,可謂日落寒煙暝,林疏暮鳥稀。三家員外見天色漸晚,左右又無阡陌鄉野,便索性吩咐家人就地安置,待次日天明之後再做計議。
三家的家丁們,尋了一平坦之處紮起了帳篷,慕九夫似乎深諳荒野起居之道,他先是組織自家車馬排列成牆,將家族的女眷營地護在中間,而後又命家人沿着車馬排列的方向,沿途撒滿了驅獸粉,慕家人乾的熱火朝天,引來了柳伯懿等弟兄。
“慕大哥,你家準備的東西挺齊全啊。”柳伯懿圍着慕家的營地走了幾圈,誇讚道。
“沒法子啊,必須未雨綢繆。”慕九夫回答說。
衆兄弟聽完連連點頭,忽然柳俊生想起了什麼,忙問:
“怎麼這一路上,都沒見過蔡家的公子?”
慕九夫一笑,解釋說:
“蔡家沒有公子,只有個女兒。”
說完,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車馬,大家順勢看去,就見那蔡家小姐乘坐的是一輛雙駕馬車,羅蓋下窗簾低垂,薄薄的窗紗上赫然投映着一個人的側影,那側影窈窕婀娜,乍一看便知是大家閨秀。
“少爺,不好了!”一名慕家家丁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對着慕九夫說:
“老婦人病倒了。”
慕九夫的老母連日奔波,終於疲勞成疾,病倒在了營地裡。
慕九夫聽完卻不以爲然,他說母親身體一向硬朗,如何奔波了幾日就會發虛?待他親自到母親的身前查看後,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忙找父親商量道:
“孃親孺舌苔黃厚,看面相更是心腹脾滿,如今邪毒已經入裡,要想活命必須邪去正安。”
慕廖聞言後卻說:
“能有這麼嚴重?我看不如用些人蔘、黃芪滋補即可。”
“萬萬不可!人蔘、黃芪雖好,但對孃親來說就是奪命刀,正虛邪實之身滋補就是毒藥!”慕九夫連連搖頭,繼續說道:
“只需一包瀉藥即可,邪毒入裡,只有瀉藥能祛邪毒,瀉藥雖然廉價,但療效最快。”
這下可難住了慕廖。
此番逃難,慕家備足了金銀細軟和名貴的藥材,可哪裡會想到準備瀉藥應急呢?
眼見母親氣色衰敗,慕家人都心急如焚。
萬般無奈之下,慕九夫想出了一個法子。他眼望商山,說山裡植被繁多,自己可親自進山採摘,爲母親配藥祛病。
瀉藥的成分無外乎三種,分別是瀉葉、巴豆和大黃,其中大黃可以直接當做瀉藥來用,三者只要有其一,慕九夫就有把握治好母親的病。
情況十萬火急,慕九夫挎上藥箱就準備進山,恰巧迎面遇上了柳伯懿兄弟幾人,柳伯懿見他神色慌張,便詢問緣由,這才知道慕家老婦人中了邪毒。
柳伯懿望向植被茂密的商山,不由得搖了搖頭,勸解道:
“不妥啊,此深山必有野獸,況且天色已晚,還是等天明後再進山採藥不遲啊?”
慕九夫爲救母親的性命,肯本不聽柳伯懿的勸阻,他執意前往。幾個人一番合計,最後柳伯懿決定讓黃鹹三隨自己一路陪同進山,薛玄和柳俊生留在營地裡接應。
事不宜遲,三個人即可啓程,他們趟過一段山麓,終於趕在太陽落山前,抵達了商山外圍的最後一片河谷窪地。
窪地裡儲存着豐富的水資源,白晝消散,清涼的池水讓人神清氣爽。
三個人小心翼翼地來到窪地邊飲馬,黃鹹三始終警惕着四周,兩柄鐵榔頭不離手,嚴陣以待。
商山低窪的河岸邊,生長着鞭麻草、黑刺和山柳灌木,而茂密的植被叢莽旁,還混長着雲杉、圓柏和楊樹,多年來地表悄然變動,讓這些高大的樹木緊密地挨在一起,它們覆蓋着河岸邊的大面積山脈,就像是山體的毛髮和皮膚,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這些樹木深諳生存之道,在氣溫很低的嚴寒裡,它們抱團紮根,爲了爭奪有限的陽光,它們會捨去細小、枯竭的枝杈,將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主杆上,一棵棵大樹茁壯成長,比直地直插蒼穹。
慕九夫常年幫助父親打理生意,《本草綱目》更是倒背如流,卻少有進山實踐的機會。此刻他見到如此原始的地貌,情緒漸漸亢奮了起來,商山之大超乎想象,看來找到巴豆、瀉葉和大黃這些藥材也是時間問題。
水窪泛起層層漣漪,岸邊一隻體型碩大的雄馬鹿從水面拔出頭,直直地看着兄弟三人,彷彿內心正在猶豫,這三人三馬是否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雄鹿角分八叉,體型健壯,威風凜凜。
慕九夫見狀來了興致,他心想馬鹿久居山中,可能從未見到過人,有些緊張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一時間涌起了童趣,撥弄着水花潑向馬鹿。
可馬鹿卻巍然不動,任由水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它的瞳孔越長越大,牽扯着眼眶的下腺劇烈起伏,緊張兮兮地盯着柳伯懿等人置身的方向。
“哥哥,不對啊,這頭馬鹿好像不是在看我們!”黃鹹三覺得事情蹊蹺,分析道。
柳伯懿也看出了異樣,他連忙轉回身,一對鴛鴦鉞已然握在了手中。
兩個人身後的植被浩繁,生長着大片的叢簇刺槐,繁茂的枝葉輕微抖動,似乎裡面躲着什麼東西。
慕九夫不免有些緊張,他深知馬鹿這樣的動物能夠感知天敵的威脅,有着天然的預警能力。
刺槐左右分開,伸出了一個頭側緋紅、耳羽白色的藍馬雞,它扭動着肥胖的藍灰色身體,正貪婪地啄食着刺槐上結出的白色果實。
藍馬雞圓睜着金黃色的眼睛,擺動着長長的尾羽,姿態優雅高貴,絲毫沒理會衆人新奇的眼神,慵懶地踱來踱去。
慕九夫見狀不由得鬆了口氣,心說緊張了半天原來是隻藍馬雞,柳伯懿和弟弟也鬨笑了起來,調侃他神經大條。
柳伯懿無意間地一瞥,卻發現那隻大馬鹿依舊站在原地,還保持着全身緊繃的架勢,頃刻間他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馬藍雞的背後似乎還隱藏着什麼危險。
忽然,刺槐再次激烈地擺動了起來,一條身影從枝葉中鑽出,它一口咬在了藍馬雞的脖頸上,緊接着便將馬藍雞撲倒在地,整套擊殺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索。
柳伯懿看得真切,也瞬間明白了馬鹿面露恐懼的原因,藍馬雞的出現只不過是個意外,而在刺槐叢中潛伏的威脅,是眼前這條兇殘的猞猁猻。
體長約一米的猞猁猻,和老虎一樣都屬於貓科動物,它四肢較長,尾巴短粗,兩隻高高揚起的耳朵上,豎着黑色的短毛,猞猁猻長着一渾濁的眼睛,看起來像琉璃,沒有任何感情,只有冷冷的敵意。
柳伯懿不雖然認識猞猁猻,但也能感覺出,這條大貓絕對不是什麼性格溫順的動物。
猞猁猻叼着藍馬雞一動不動,看着近在咫尺的柳伯懿等人,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嘩啦...!”馬鹿踏破了平靜的水面,它扭頭向叢林深處跑去,四蹄如飛,捲起了些許枯萎的乾草和碎泥。
“兄弟們,怎麼辦?”柳伯懿小聲地問着,不敢輕舉妄動。
“賢弟別緊張,猞猁只是擔心咱們會搶它的食物,只要咱們別亂動,它自己會走的。”慕九夫回答,可淡淡的語氣中,還是透着一絲不安。
兄弟三人一動不動,誰也沒有做出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