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婭到達別墅時, 闞青春正累得癱坐在地上，一手抓着拖把，一手抱着一桶洗拖把的污水。
聽到敲門聲, 她起身開門, 迎小婭進門, 卻不關門, 站在門口張望。
“我哥走了, 院裡讓他回去做一臺搶救手術。”小婭把闞青春拉回來。
“也不知道醫院外面那些記者走了沒。”闞青春有些擔憂。
小婭蹙眉道：“都怪那個姜悅熙，她也太能折騰了。”說着，她嘆了口氣, “不過說起來，我其實是能理解她的, 畢竟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闞青春也默默嘆了口氣。
見她不迴應, 小婭以爲她生氣了, 連忙說：“青春姐，我不是在幫她說話, 你不要誤會。”
“我懂。你先坐會兒，我把這兒再拖一下。本來打算把三層樓都拖乾淨，結果忙了快兩個小時了，剛剛把客廳弄乾淨。”闞青春起身繼續拖地。
“我幫你吧。”小婭充滿理解地看着她，知道她這是在借忙碌斷了自己地胡思亂想。
闞青春笑笑, 說：“好啊, 那你幫我把廚房櫃子裡的電磁爐拿出來, 再把水池裡的菜洗一下, 我們一會兒煮火鍋吃。”
兩人一裡一外各自忙活。窗外夜幕深沉, 一片寂靜。
同樣的夜幕下，許銘韋在滅了燈的房間裡睡意全無地躺着。
算算時間, 差不多就在這幾天，闞嶸就會被警方帶走。由他匿名提供的證據實在太充分了，不想在監獄裡待着，闞嶸只有保外就醫這一條路。如果他猜得不錯，闞嶸現在應該察覺到危險，正在想辦法銷燬各類證據。
太晚了。
對於自己的計劃，他成竹在胸，但到了全面啓動前的這一刻，他竟不自覺有些恐慌。萬一闞青春得知真相呢？他不在乎她會有多恨他，他在乎的，是她會有多痛苦？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就是她，這是千真萬確的。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停手也已經來不及了。
沒有星星的夜空深不見底，看着有些陰森。凌晨四點的風不涼不熱，吹拂着趙書煦疲倦的眉眼。
他剛剛把病人從死神手裡搶回來，走到醫院大樓間的天橋上透氣。
他想給闞青春打個電話，但想到這個點她應該已經睡了，又把手機塞回口袋。
休息片刻，他覺得精神好一些了，就到姜悅熙病房看了看。
姜悅熙熟睡着，趙書煦覺得大約是體力透支的緣故。事實上，姜悅熙睡得這麼安穩，是因爲她的部分已經圓滿完成，情緒鬆弛、內心輕鬆。她知道，接下來就看許銘韋的了。她對許銘韋向來很有信心。
想到上午還要幫姜悅熙辦出院手續，趙書煦乾脆就回辦公室眯了一覺。
到了七點多，趙書煦被來上班的同事吵醒，順便就給闞青春打電話問早安。
“喂……嗯……早。”闞青春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濃重的睡意裡了。
“虧我還擔心你擔心得睡不着，原來你睡得這麼香。”趙書煦柔聲笑道。
“嗯……我們昨天干了一晚上體力活。”闞青春趴在牀上，把手機壓在臉下，嘟囔道。
“你和小婭做什麼了，這麼累？”趙書煦好奇地挑眉。
闞青春哼哼幾聲，又睡過去了。
“青春，青春？”趙書煦輕喚幾聲，見她毫無反應，知道她又睡着了。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邊搖頭邊掛斷電話。
這樣也好，他原本就想跟她說別來接姜悅熙出院，免得那些記者再來騷擾。
他出去洗了把臉，到樓下買了早餐，再到姜悅熙病房去找她要辦理出院手續要用的東西。
姜悅熙已經醒了，看到他進來，她顯得很平靜，和昨天判若兩人。
“早，感覺怎麼樣？”趙書煦雖然有些奇怪，但心裡鬆了口氣，語氣輕柔地問。
“挺好的。”姜悅熙勉強微笑，似乎在爲昨天的失態而尷尬。
這時，護士手裡抓着一包粉色的東西進來了。看到趙書煦，她慌忙把手裡的東西塞進口袋，走到姜悅熙牀前，遮遮掩掩地遞到姜悅熙手上。
趙書煦淡淡一笑。其實他已經看清那東西了，女性/專屬用品。他自覺地離開病房，十分鐘後回來。
他回來時，姜悅熙正在向護士道歉，“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好東西怎麼會提早來了。要不這套牀單我拿回去，給醫院賠套新的？”
“沒事兒，醫院裡見點兒血怎麼了，你以爲是在住酒店啊？”護士笑着打趣，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一會兒我過來換牀單。”
趙書煦把放在牀頭櫃上的早餐遞給姜悅熙，順勢看了看昨天闞青春買來的粥。粥幾乎沒有動，盛夏時分，氣溫正高，已經有淡淡的餿味了。
“對不起。”姜悅熙聲音輕軟地道歉，眼眶溼潤，好像又要哭了。
趙書煦看了她一會兒，拿起她牀頭的病歷，說：“我去幫你辦出院手續。你想想看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我估計你家已經被記者盯死了。”
姜悅熙苦笑了一下，“你不用送我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書煦微微蹙眉，“你現在的狀態，哪裡能應付娛記呢？”
姜悅熙微微垂下眼睛，看到塑料袋裡裝的是她愛吃的紫米飯糰。從前他們戀愛的時候，趙書煦就經常買給她當早餐。那家小店就在醫院旁邊，老闆不止一次開玩笑要吃他們的喜糖。
想起過往的甜蜜，姜悅熙心裡又酸又疼，落下眼淚來。
“怎麼了？不好吃嗎？”趙書煦關心地問。
姜悅熙搖搖頭，帶淚微笑，“以前，我們都是一個飯糰分着吃的。”
趙書煦愣了一下。他有些尷尬，輕輕咳嗽，“我先去辦手續。”說完，他轉身離開了病房。
姜悅熙沒有看他，雙眼平視前方，機械地把飯糰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眼淚成行。
這一瞬間，她是真的難過後悔，爲什麼自己沒有放下虛榮的執念，和趙書煦一起過平凡快樂的生活？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罷了。如今她的心裡，滿滿都是不知從何而起的怨憤和仇恨。
辦完出院手續，趙書煦和姜悅熙一前一後走出住院大樓，迅速上車。
車子駛出醫院大門，蹲守了一夜的記者們更加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那血紅的雙眼不只是因爲熬夜，還是因爲興奮。
要不是昨夜趙書煦一人返回醫院，記者們也不會以爲能蹲到新線索，苦等一夜。
趙書煦一言不發，一邊鳴笛，一邊緩緩衝出包圍圈。
姜悅熙坐着沒動，她不用刻意避讓，只要低下頭就可以了。上了車她才發現，趙書煦的車窗上不知何時加裝了黑色防曬網，從車子兩側根本看不清車裡的狀況。
防曬網上的標籤都還沒撕，材質本身的塑料味清晰可聞。看來，他是爲了她匆匆裝上去的。
姜悅熙看着趙書煦挺拔的側影，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貼心，一樣溫暖，只要在他身邊，所有人都會感到安穩。可是，他再怎麼好，也已經是別人的了。
“要回家嗎？”趙書煦關注着眼前的路況，一邊問道。
“除了那裡，我還能去哪？那裡還是租的。南森這麼大，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處。”說着，姜悅熙苦笑起來。
趙書煦沉默片刻，說：“其實那些記者只是想搶新聞搞噱頭，只要你不理他們，他們自討沒趣，自然會離開。”
“我知道。”姜悅熙苦笑加深，“我以爲你會跟我說，幫我找一個地方。如果是青春，你就不會這樣說吧？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承受能力比青春強得多？反正一直被風吹雨打，還不是沒死？”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另找住處。”趙書煦想安慰她，又怕她順勢而下鑽牛角尖，只好裝作沒聽見她後面的話。
“不用了，應付記者我還是能做到的。”姜悅熙轉過臉去看窗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趙書煦時不時從後視鏡瞥她一眼，始終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
他忽然發覺有輛車一直跟在後面，應該是某家的記者。他提速至限速上限，突然更換路線，試圖把那輛車甩掉，但是沒成功。
姜悅熙何等敏感，趙書煦一換路線，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用費心了，甩了這個，還有家門口的呢。”她輕聲說，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趙書煦當然知道這一點，他這麼做，只是純粹對記者的死纏爛打感到厭煩，想甩掉一個是一個。
車子經過姜悅熙家樓下的噴水池廣場，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情緒激動地讓趙書煦停車。車子剛停好，她就立刻衝下車，朝噴水池跑去。
趙書煦鎖好車，邁開長腿追上去。尾隨而來的記者緊隨其後。
姜悅熙來到噴水池邊，不由分說就跳進池子裡。
“悅熙！”趙書煦嚇了一跳，下意識伸出手去，卻沒來得及拉住她。好在他對這裡還算熟悉，知道池子不很深，水面大概只到姜悅熙的腰部高度。
“咔嚓、咔嚓——”
耳邊傳來快門聲，趙書煦一扭頭就看到兩名記者站在水池邊，對着姜悅熙一陣猛按快門。
“幹什麼？請你們離開！”他轉身擋在鏡頭前，沉聲警告。
兩名記者顯然沒把他當回事，竟然直接用鏡頭懟着他的臉，又一陣猛按快門。
趙書煦直接把兩臺相機奪過來，扔在地上。
“喂！你知道這相機多少錢？光是這個鏡頭就得兩萬！”兩名記者慌忙把相機撿起來，一個急着查看，一個指着趙書煦氣焰囂張地喊道。
“我賠得起。”趙書煦冷冷迴應，目光如炬地瞪着他們。
他比這兩名記者高出一個頭，又是一身正氣凜然，溫潤的眉眼此刻如同刀鋒一般鋒利。記者們有些膽怯，悻悻退回到車上，伺機而動。
趙書煦懶得理他們，轉身躍入噴水池，拉住正在尋找什麼的姜悅熙，急切地說：“悅熙，你做什麼？趕緊上去。”
姜悅熙不管不顧地甩開他的手，繼續在水裡摸索。
趙書煦環顧四周，之間池水雖不清澈，但也能見底，池壁上有青苔，青苔上落着一層許願硬幣，期間夾雜着一些類似於塑料瓶蓋、零食包裝袋、香菸盒之類的垃圾。
他實在不知道她究竟要找什麼，再次把她拉起來，說：“悅熙，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縱然是夏天，生理期下水、身體又這麼虛弱，她肯定會出問題。
“我……”姜悅熙正要說，忽然，她臉上的焦灼迅速轉換成欣喜和激動。她一把推開趙書煦，急切地向前涉水而去，在假山水下的縫隙中扒拉出什麼東西來。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姜悅熙喜極而泣，捧着找到的東西，雙手合十，像是在感謝上蒼。
趙書煦疑惑地來到她身邊。
姜悅熙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看，“我找到了！”
看着她掌心裡躺着的紫水晶項鍊，趙書煦一時怔忡，不知該作何反應。
“其實我一扔掉它就後悔了！我在池子裡找了好多次，可是一直找不到。剛纔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有種預感，我覺得今天就能找到它。你看，我真的找到它了！”姜悅熙無比快樂地說，就像在給趙書煦獻寶一樣。
看着她溼了大半的衣服和髮梢，看着她許久不曾見過的單純美好，趙書煦內心涌起復雜感受。他無法給她感情的迴應，只能輕聲說道：“悅熙，我送你回家。”
姜悅熙明亮的眼神頓時黯淡下去，雙手託着項鍊，一動不動地站着。
趙書煦直接把她抱出噴水池，朝她家走去。
一靠近她家，蹲守的記者果然從各個不起眼的角落冒了出來，用相機、攝像機和話筒組成的圍籠，將他們牢牢困住。
“趙書煦醫生，請問你和姜悅熙闞青春之間的三角戀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和闞青春背叛了姜悅熙嗎？還是姜悅熙搶了闞青春的男朋友也就是你呢？”
“姜悅熙一連串的奇葩事件是不是跟你和闞青春有關？”
“我們接到爆料，闞青春和盛鑫集團董事長許銘韋正在交往，請問你是男小三嗎？”
趙書煦濃眉緊皺，一手攬着姜悅熙，一手奮力撥開眼前的攝錄設備，突破包圍圈，神情肅穆道：“闞青春是我的女朋友，悅熙是我和青春共同的朋友。除此之外，無可奉告。請你們停止造謠和騷擾，謝謝。”
姜悅熙從花壇某盆花底部取出備用鑰匙，手不知爲何一直在顫抖，打不開門。
趙書煦接過鑰匙把門打開，迅速和她一起擠進門去，把門關上。
“你應該馬上就走的。”姜悅熙有些抱歉。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當然要確認你沒事了再走。”趙書煦微笑，讓她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