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在那一瞬間合上最後一條縫。
他們反應過來急趕過去的時候, 數字已經開始一層層下跳了。
“趕不上啦,你們應該喊一下的,讓艾米給你們按住。”護士站的其他小護士以爲兩人想趕電梯沒趕上, 熱心地出言安慰,“等一下吧, 這樓的電梯走得挺快的。”
顧晏衝她們點頭示意的同時,手裡已經飛快地撥了一個通訊出去。
燕綏之立刻按住他, 低聲問道:“撥給誰?找人攔?”
“當然不是。”顧晏道。
愕然褪去, 兩人都在瞬間冷靜下來。
上次在研究中心, 他們全副武裝還戴着面罩, 那位負責的小姐根本沒有看到他們的模樣, 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兩位律師去過那裡。
也就是說, 這位小姐現在是不設防的,依然認爲自己藏得很好。
“她既然乾的是這份差,那賀拉斯·季只要還呆在春藤醫院,她的目的就還沒有完成, 她就還會按照護士這個人設, 正常地來醫院工作。”燕綏之輕聲說。
這其實是最容易捕捉的狀態,犯不着打草驚蛇。
顧晏:“我知道, 我跟喬要點東西。”
另一個電梯很快在兩人面前停下,兩人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點,電梯裡空空如也,沒有別人。顧晏的通訊很快被接起。
“喂,顧?”喬少爺說, “我還在路上, 沒上飛梭呢。”
“能弄到春藤醫院的在職人員數據庫麼?”顧晏說。
喬有點納悶:“每個大廳樓下那個查詢機不就有麼?”
顧晏:“那邊查看會留下瀏覽痕跡,而且那裡只有醫生的坐診時間, 沒有護士的排班表。”
“小護士排班表都是一週一出的,看護士長什麼時候排好吧,不定時刷新,所以不在那個查詢範圍裡。”喬說。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金屬門打開的時候。
燕綏之擡眼朝玻璃門外看去,很快就看到了他們要找的那個身影,挑眉道:“別的不說,這位小姐的膽子是真的大,現在上了員工班車。”
顧晏的飛梭車已經在自動駕駛的控制下滑了過來,在門口無聲無息地停下。
喬那邊安靜了幾秒,衝顧晏道:“行了,我讓人給你開了個權限口,鏈接已經發你了,你可以直接查看。不過你還沒說這是怎麼了?”
顧晏淡聲說:“抓到一隻鬼。”
喬頓時來了精神。
員工班車掐着7點整的時間準時啓動,沿着彎道往醫院門外拐過去。
燕綏之趁着顧晏講通訊的功夫,繞到了飛梭車的駕駛座旁,開門坐了進去。
顧晏挑眉看了他一眼,坐進了副駕駛座。
“前車追蹤除了警署沒人能開。”燕綏之一邊設定安全裝置,一邊盯着那輛班車,好整以暇地說:“跟車得手動,以我們顧律師這麼正直磊落的性格,恐怕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
顧晏:“你很有經驗?”
燕綏之想了想,“間接經驗還算豐富。”
“間接經驗是指?”
“我比較擅長甩脫跟車。”燕教授從容地說。
顧晏:“……這間得是不是有點遠?”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還是沒有跟燕綏之交換位置,任由他把控着方向盤。
喬在那邊有點擔憂,“你們要跟車?跟什麼車?”
“你們醫院的班車。”顧晏說。
“那還是給我共享一下實時位置吧,我看着點。”喬不放心,“萬一碰到點什麼,我還能遠程找人幫個忙。”
顧晏給他發送過去,智能機的即時地圖上就多了一個緩緩移動的小紅點。
喬順嘴提前拍了句馬屁:“以前在梅茲聽說過院長的車技很厲害,那跟車應該也很厲——”
“害”字還沒出來,飛梭車陡然加速。
地圖上代表他們的小點一出院門就活像要起飛,貼着路軌急轉過一個彎道,直奔向北。
“……”
喬咕咚一下把最後那個字嚥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問顧晏:“呃——院長是不是追反了?春藤的班車走的是往南的車道吧,我記錯了?”
顧晏看着後視鏡裡倏然遠去的班車屁股,默然兩秒,道:“你沒記錯,我們確實離它越來越遠。”
顧律師想了想,轉頭問燕綏之:“你這是……習慣性甩車?”
去你的習慣性甩車。
燕綏之看着前路,抽空嗤笑了一聲,問:“你不暈車吧?”
顧晏說:“不暈。”
說完,他看了眼不斷攀升的車速,又淡定地補了一句,“截至目前沒暈過,希望不會在今天破例。”
……
高速懸空軌上,一輛啞光黑色的飛梭車呼嘯而過。
它藉着懸空軌道的便利,橫跨過兩條高架路,兜了一個大彎道後,乾脆利索地奔上了另一條懸空岔道。
……
燕綏之一臉平靜地扶着方向盤,偶爾在間隙瞥一眼駕駛屏幕上的地圖。
幾分鐘後,他再度加快了車速。
飛梭車沿着懸空軌道一路向上,開過頂端之後又順着一個長長的坡度俯衝直下。
這段懸空軌道到了盡頭,終點跟一條地面高架路相接。
燕綏之放緩了車速,完美匯入高架路的車流裡,緩衝了百來米後。他衝後視鏡擡了擡下巴,道:“看,這不是跟上了麼。”
後視鏡裡,原本領先一步的春藤班車正毫無所覺地沿路疾馳。
喬少爺後知後覺地叫了一聲:“誒?你們跟班車走到一條路了?”
顧晏:“對。”
“能看見它了?”喬少爺問。
顧晏斟酌了一下,說:“略領先它一些。”
喬:“……”
“領先。”喬少爺消化了一下這個詞,“你們不是在跟蹤?”
“跟在前面就不算跟蹤了?”
喬:“……”
他想了想又關心道:“對方有意識到麼?”
顧晏:“你說呢?”
喬:“……噢。”
怎麼可能意識到呢?誰特麼能想到,從某個岔路口匯過來還從容不迫開在前面的車,其實是在跟蹤你呢?
喬少爺一臉服氣:“好吧。所以說,你們抓到了誰?”
顧晏順手把通訊連接到飛梭車,自己則改換界面進了喬提供的數據庫,“還記得勞拉那次蹭運輸機去酒城找我們麼?”
“當然記得,曼森兄弟偷偷運藥劑的那次嘛,怎麼了?”
“勞拉所在的那架運輸機,負責看管藥劑和聯絡上線的是個年輕小姐。”顧晏說,“那之後,我們又在感染治療中心的研究大樓裡見過她,被勞拉一眼認了出來。”
“對,我聽你們提過。”喬說,“所以你們又看到她了?”
“她在春藤僞裝成了一個護士。”顧晏說。
“操。”喬爆了一句粗,“怎麼哪哪都有他們的人!”
但他很快又興奮起來,“能看管藥劑,聯絡上線,在研究中心又有出入權限。那她一定不是什麼一無所知的低層棋子。”
“也不會是高層。”顧晏說,“否則不會親自去做一些事情。但沒關係,不管她屬於哪個層級,至少能從她身上獲取藥劑、聯繫人、研究中心方面的證據。”
“對!把她控制住就能串起很多斷裂的證據。”喬越想越高興,“她藏在哪個科室?”
顧晏手指飛快,從數據庫裡搜到了信息:“就在特殊病房那層,負責賀拉斯·季的日常輸液和看護,叫……艾米·博羅。當然,十有八·九是個假名。”
他順手把艾米·博羅的資料頁發給了喬。
資料頁上顯示,這位名叫艾米·博羅的女人前年進了春藤醫院,最初被安排在酒城那家,去年年初因爲正常調動,被調到了德卡馬的春藤醫院總部。
春藤的護士實行的是輪班制,每兩個月會換一次科室。
艾米·博羅在上個月被輪換到了基因大廈。前陣子感染突然爆發,人手不夠,她又跳了幾次崗,最終被安排在了特殊病房。
她到特殊病房沒幾天,賀拉斯·季就進了醫院。
“從這條時間線看,她這是早有準備啊。”喬說,“你那位當事人賀拉斯·季……他是不是撞見過曼森兄弟乾的勾當,知道一些內幕?否則怎麼會被盯上。”
顧晏想到賀拉斯·季說的這些話,道:“不僅僅是撞見勾當,知道一些內幕那麼簡單。我更傾向於,他曾經是某些事的參與人。”
“什麼?”喬有點詫異,“爲什麼這麼說?”
“上一次會見,他最後鬆口坦白了一些事。”顧晏說,“選擇性地說了幾句真話。他說他知道這個案子跟醫療實驗有關,也料想這些老人遲早要碰到這麼一天,他之所以會出現在現場,就是去驗證猜測的。”
當時的賀拉斯·季站在窗臺旁,手指輕敲着玻璃,回憶說:“每一個現場我都走了一遍,那些籠子裡的老傢伙們看上去非常狼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搖着頭咕咕噥噥,有的看見我過去就撲在籠子上——”
他“嘖”了一聲,就像在回味:“不太像人,像狗?也不太對……”
他說話的時候,剛好有幾隻最普通的灰雀落在了窗臺上,其中一隻不知道是傻還是怎麼,沒剎住車,在玻璃上撞了一下。它撲棱着翅膀,拍打在窗玻璃上。
“唔——”賀拉斯·季隔着玻璃,居高臨下地在那隻鳥臉前彈了幾下,驚得那隻灰雀撲得更兇,“看,就像這種傻鳥,灰暗狼狽,毫不起眼,明明撲不到我,還要這麼撞上兩下。兇是很兇,但太不自量力了。”
賀拉斯·季看着那些灰雀的目光嫌棄又冷漠,“這種存在有什麼意義呢?死活都毫無意義吧。”
他說完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話,又沉默片刻,出神似的嘆了口氣,道:“有點可憐。”
賀拉斯·季在說到“可憐”的時候,目光居然真的流露除了一些悲傷。那些悲傷並沒有假惺惺的意味,非常真實,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直到那天離開病房,顧晏才明白究竟哪裡彆扭——
他的可憐和悲傷,並不是爲那些受害的老人流露的,更像是透過那些老人在說他自己。
……
顧晏對喬說:“我更傾向於他曾經是曼森兄弟那邊的人,也許某一天某一些事讓他意識到,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曼森兄弟處理掉,落不到什麼好處。搖頭翁案的那些受害者更讓他堅定了這種想法,所以——”
“所以他想下賊船了?”喬接話道,“要這樣確實就能說得通了。你看醫院裡那些普通的感染病患,哪個不是立刻轉院去治療中心的。他反倒對那邊特別排斥,好像知道自己去了那邊一定會出事一樣。”
在春藤這邊,衆目睽睽之下,即便有艾米·博羅這樣的人安插在其中,也不方便搞出太大的動靜。
她可以給賀拉斯·季製造一些麻煩,促使他轉去曼森兄弟眼皮底下,但她不能直接弄死他。她的每一步都要不動聲色,否則太容易被揪出來了。
而賀拉斯·季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打死不挪窩。
喬少爺琢磨完所有,沒好氣地說:“這些小畜生好特麼的煩人!整天兜兜繞繞,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活得累不累?我他媽光是跟着查一查都要累禿了。祝他們早日被處決。”
燕綏之一直盯着後視鏡裡班車的路線,聞言笑了一下,語氣輕鬆:“快了。你看,眼下不就有一位證據小姐蹦進網了麼。顧晏,看一下證據小姐的登記住址。”
“鬆榛大道12號,橡木公寓C樓3011室。”顧晏報出地址的同時,在共享地圖上做了個標記。
沒多久,春藤班車第三次靠站。
燕綏之特地挑了個紅燈,順理成章地在前面停下來。
這一次,他們從後視鏡裡看到了艾米·博羅。
有四五個人一起下了車,艾米·博羅就是其中之一。她跟其他同事笑着揮了揮手,簡單聊了幾句,便轉身朝不遠處的一片公寓區走去。
公寓區樓頂豎着偌大的字幕標牌——橡木公寓。
艾米·博羅下車的地方,跟她在春藤系統裡登記的住址一模一樣。
如果不知道她的背景,單看這副場景,只會認爲她真的是一個普通的姑娘,而這不過是她最普通的一天。
紅燈結束,燕綏之順着道路兜了一圈,在公寓區另一側挑了個停車坪停下。
停車坪旁是一幢商場,二層有一片偌大的平臺,許多餐廳在那裡擁有露天卡座。
“怎麼?追到地方了?”喬聽見他們這邊的動靜,問道;“你們要跟過去看看麼?”
“不。”燕綏之道,“我們去吃個早餐。”
喬:“???”
這些公寓樓內一定都有滿滿的監控,甚至包括綠化帶和圍欄上都裝了攝像頭,直接跟過去實在很顯眼,還會留下不必要的痕跡。
燕綏之跟顧晏暫時切斷了通訊,上了商場二樓,挑了個視野不錯的露天卡座坐下,要了兩份早餐。
從他們的角度,可以看到C幢的樓前樓後。
8點15分,一個身影抓着手包從後樓出來了。
因爲見識過艾米·博羅在研究中心的妝容打扮,兩人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
她換了裙子,戴上了假髮。
一輛白色飛梭車滑到樓下,她剛出樓,就鑽進了飛梭車裡。
車子轉了個彎,朝西南門開過去。
燕綏之調出地圖看了一眼。
“現在下去?”顧晏擱下咖啡杯。
“不急。”燕綏之說:“還能再等五分鐘。”
顧晏挑眉:“怎麼得出的結論?”
燕綏之指了指地圖,“算了一下路線,她從西南門出去,行駛的那條路一直到藍鯨街那邊纔有岔道口。”
他又指了幾條方向完全不同的路線,說:“我從這幾條路兜過去,拐上藍鯨街的岔道口,只會遙遙領先她。”
地圖在手,不認路的燕教授能玩轉整個星球。
他握着方向盤,再度把飛梭車開成了飛梭機,一路風馳電掣飆到了藍鯨街,又在距離岔道口百來米的地方平穩降下速度,拐到了慢車道。
這人算起這些東西,總是精準得令人咋舌。
沒過片刻,一輛白色飛梭車從前面的2號路段疾馳而過。
燕綏之不疾不徐地拐了個彎。
他這次依然沒有跟蹤別人的自覺,甚至沒有跟艾米·博羅進入同一條路,而是駛上了3號車道。
3號車道跟2號大體方向是一致的,只不過是一條老路,比2號車道的路況差了不少。
他們疾馳在3號道上,這次沒有領先,而是落後了一些。透過車窗,可以看見2號車道在地勢低一些的地方盤繞而過,那輛白色的飛梭車始終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
將近半個小時後,道路兩邊的樹木越來越多,高樓的蹤影卻越來越少。
燕綏之看了一眼地圖,他們行駛到了法旺區的某處邊郊。
艾米·博羅在一處高速休息站停下,從車上下來,蹬着高跟鞋進了休息站偌大的商店。
燕綏之找了個緊急故障區,藉着樹木的遮擋也停了車。
顧晏十分配合地從後車廂拎出警示牌,立在車後,又打開了提示燈。
他們原本打算在這裡觀察片刻,挑個合適的時機和藉口,去休息站看看。
可剛要動身,顧晏就拽了燕綏之一把。
“等一下。”他皺起眉,指着休息站的方向。
一個高瘦的身影從商店裡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着日常的休閒裝。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燕綏之和顧晏其實不能完全看清他的五官,但他那頭捲髮和有些眼熟的走路姿勢,實在很容易讓人想到一個人。
那個跟林原共事的捲毛醫生,跟房東鬧崩多年的養子——雅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