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是個行動派, 也是一個冒險派。
只要風險沒有大到不能接受的程度,他總是拍板就幹。
不得不說,燕綏之的建議戳中了他的心思。關於趙擇木加害曼森小少爺這件事, 他自始至終都抱着疑問,早就想去問個明白了。
他即刻聯繫好私人飛梭機, 馬不停蹄出發去了德卡馬的港口。
星空藍色的車身消失在路軌盡頭,林原在落地窗邊看了好幾眼。他並非剛認識這位少爺, 但依然被震得目瞪口呆:“這就走啦?”
顧晏對此倒是司空見慣:“有什麼問題?”
“不是, 他都不用準備點兒什麼的嗎?”林原說。
“比如?”
“呃……”
林醫生比了半天, 還真沒想到什麼必須要準備的東西, 放棄似的說:“比如帶個採訪話筒什麼的。”
燕綏之笑起來。
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小傻子”這種“暱稱”, 看在顧晏的份上臨時扭轉了一下, 玩笑說:“小少爺這性格挺不錯,有時候顧慮太多準備太多,反倒辦不成。畢竟這世上有條神秘法規,叫做總有些小麻煩讓你關鍵時刻出不了門。”
顧晏聞言, 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他。
燕大教授一時未能領會他的深意:“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顧晏說, “只是突然有點擔心喬。”
燕綏之:“嗯?”
林醫生聞言也很不解:“怎麼了?”
顧晏淡淡對他解釋了一句:“我這位燕老師有個絕技,學名一語成讖, 俗稱烏鴉嘴,至今沒有敗績。”
唯物主義林醫生突然一臉擔憂。
燕綏之:“……”
顧大律師也是個行動派,居然一本正經地調出智能機屏幕,給喬發了一條信息:
- 安全離港說一聲。
飛馳在路上的喬小少爺對於命運之神的詛咒一無所知。
顧晏發出去一條,又編輯起第二條, 剛輸入“燕”這個字, 就被某教授抓了個正着。
燕綏之伸手一劃,越俎代庖把他的信息界面給關了, 沒好氣地威脅說:“誹謗犯法,誹謗師長罪加一等,輕則斷腿,重則槍斃。”
顧晏隨他亂撥智能機屏幕,平靜反駁:“哪個封建昏君定的法律?”
“我。”
林醫生眼看着他們再聊下去就雙雙進法場了,忍不住抱緊了跟自己相依爲命的寶貝儀器。
好在沒過多久,他的研究小組成員陸續到了。
“行了,現在我也是有學生的人了。”林原對燕綏之眨了眨眼,開了個玩笑說:“數量上略佔優勢。”
能進春藤研究中心頭部隊伍的年輕人,各個都極爲優秀,但絲毫不見半點兒傲慢。
他們都是一進研究中心就跟着林原的人,既是助理也是學生,多年下來知根知底,算是林原最能放心信任的一羣。
林原簡單給他們解釋了一下目前基因片段分析的進展。
當然,略過了燕綏之身份、曼森兄弟搞事之類種種,以免把這些研究員也牽扯進來。
“明白了組長,分工吧。”
研究員把無菌手套調整好,玩笑似的衝林原立正敬禮。
另一個姑娘笑嘻嘻地說:“我們連洗漱用品都帶上了,已經準備好要住在實驗室了。”
“我出門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帶上室內帳篷和壓縮牀墊。”
“你來野炊啊?原地臥倒比什麼都方便。”
“我只帶了一瓶遮眼圈的膏。”
“說得好像你還要見人一樣。”
“你不是人?”
……
他們嘰嘰喳喳,玩笑不停,實驗室一下子變得輕鬆熱鬧起來,好像加班加點不眠不休這種事情,於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可痛苦的。
林原乾脆利落地給他們安排好事情,井井有條。
這些年輕人非常配合,明白了分工便各就各位,一句都沒有多問。
或者說不僅僅是配合,而是不在意。
他們對那些陰謀詭計、背景故事根本不在意。彷彿只要知道自己手裡在做的事情能夠救人一命,他們就有足夠的動力和理由廢寢忘食。
這或許也是一種醫者的特質。
燕綏之和顧晏沒多打擾,告辭離開。
林原送他們到走廊,“又去當事人那裡?病房開放會見的時間已經到了吧?”
顧晏:“喬出門的時候,我聯繫過病房。剛纔接到反饋,那位當事人今早突發病理反應,恐怕接不了任何會見,我去確認一下。”
林原點了點頭,“我聽說,原本今天要把他轉去感染治療中心的,但他本人極其不願意,所以還留在春藤這裡。這邊的效果確實沒有治療中心那邊明顯,有點反覆的反應也正常。”
如果不是他們清楚地知道感染治療中心的背景,說不定真會極力建議賀拉斯·季轉去那邊。
不過賀拉斯·季明確表達過,如果感染治療中心第一批治療者能夠順利出院,並且沒有出現任何併發症狀,他可以試着勉強接受那種針對感染的新藥。
但他同時也表達過,他雖然檢測結果呈現陽性,但並沒有任何明顯的感染症狀,不到瀕死都不會去冒那個險。
警署那邊拿他沒辦法,畢竟法院沒宣判之前,他只有嫌疑沒有罪,不能完全無視他的意願和要求。
……
住院區很冷清,整棟樓的會見時間剛開放,但因爲太早的緣故,來的人不多。
相較於其他樓層空蕩蕩的走廊,賀拉斯·季所在的那層尤爲突兀。
燕綏之和顧晏出電梯的時候,幾個穿着白褂子的身影剛從病房裡出來,有醫生有護士。
小護士們都走遠去巡視別的病房了,醫生剛好跟兩人撞了個照面。
“早。”醫生打了個招呼。
他剛值完夜班,一臉疲憊。但還是調出檢查單給顧晏和燕綏之看了一眼。
上面顯示賀拉斯·季清早5點就開始發燒嘔吐,手臂和背部起了一片疹子,但很快又消下去了。
“反反覆覆好幾次,折騰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吧。”醫生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什麼導致的?”顧晏問。
“初步判定還是感染的併發症吧。”醫生說,“剛纔給他查了一遍,除了感染,沒有發現別的有可能引起併發症的原因。但是……”
“但是什麼?”見醫生語帶猶豫,顧晏又問。
“他這併發症跟一般感染還不太一樣。”醫生揉了揉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說:“我把檢查結果做了標記,過會兒來接班的醫生還會再給他做幾次檢查,以免有遺漏。”
“那賀拉斯·季現在?”
“剛吃了藥,嘔吐止住了,燒正在退。比預期好得快,但我還是不建議這時候會見。”醫生回答說,“他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守門的警員有兩個正背靠着牆打瞌睡,另外兩個眼睛瞪得溜圓。
病房門依然大敞着,除了律師會見,其他時候從來不關。這其實是賀拉斯·季自己的要求,好像一旦關上門,就會有人不懷好意對他做些什麼似的。
賀拉斯·季並沒有躺在牀上,而是裹着病房的薄被,窩在窗邊的簡易沙發上。
併發症耗盡了他的精神,他看上去心情非常糟糕,氣色也很差。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還在細微地顫抖。
“我發現你們真會挑時間。”他說着,又抓起水杯,把幾顆藥塞進嘴裡灌了下去。
“醫生說你剛吃過藥。”顧晏順手拿起那個藥瓶看了一眼,“止吐劑?”
賀拉斯·季又把薄被裹上,打了個哈欠:“是吃過了,但沒規定不能多吃點吧?”
燕綏之:“你當吃飯?”
賀拉斯·季沒理他,從顧晏手裡抓回藥瓶,不耐煩地說:“你以爲我喜歡吃?我他媽又想吐了,翻江倒海的滋味好受?”
他這話應該不假,因爲他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片冷汗。
皺着眉把薄被裹緊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他又難以忍受地抓起水杯灌了幾口。
一玻璃杯的水被他一口氣喝空了,但那股翻江倒海的噁心感依然沒能壓下去。
燕綏之皺眉看着他越發嚴重的反應,直接替他按了呼叫鈴。
沒過片刻,醫護人員又匆匆涌了進來。
值班的醫生一邊進來一邊把白大褂的扣子繫上,“再晚兩分鐘,我都已經回家了。怎麼了這是?”
短短片刻,賀拉斯·季已經顧不上張口說話了。
“又想吐了。”燕綏之衝醫生說,“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就在發抖。”
醫生指揮着幾個小護士給他上檢測貼片和細針,又連上了營養劑。
燕綏之和顧晏退回到門外,看着裡面忙忙碌碌。
好一會兒,醫生拿着單子出來說:“奇了怪了,剛纔數據都穩定了,怎麼又燒起來了……再這樣下去,還是最好轉去感染治療中心吧。”
醫生無意的一句話,卻讓燕綏之腦中閃過了一種想法。
他們走到走廊無人的角落,藉着綠植的遮擋,燕綏之對顧晏道:“賀拉斯·季剛說過他沒有感染併發症,不到迫不得已堅決不轉院嘗試新藥,這就出現了併發症,是不是太巧了點?”
“結論顯而易見,有人動了手腳。”顧晏說,“但會是誰?”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護士站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個巡房結束的護士姑娘回到了護士站,摘下口罩透着氣聊天。
其中一個姑娘背對着他們這邊,衝同事擺了擺手,又脫下外套,一副要下班回家的模樣。
她進電梯的時候,終於轉過了身。燕綏之和顧晏得以越過綠植,看到了她的模樣。
兩人隨即便是一愣。
電梯裡的年輕護士他們不算熟悉,但也並非完全不認識。
他們第一次來病房會見賀拉斯·季的時候,這位護士姑娘就在病房裡,當時拿着針尖被極不配合的賀拉斯·季遛得到處跑,泫然欲泣。還是燕綏之替她把針紮在了賀拉斯·季身上。
但讓他們愣住的不是這一點。
當初在酒城,他們跟勞拉一起去感染治療中心探查的時候,曾經在研究中心見過一個妝容精緻幹練的小姐。
勞拉說那個小姐碰巧是在運輸飛梭上負責看管那些不知名藥劑的人。
當時燕綏之和顧晏只覺得那位小姐有些面熟,怎麼也記不起在哪見過。
現在他們終於清楚了……
那位小姐跟電梯裡的這位護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