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把飛梭車開成了飛梭機, 藉着私用白金道的便利,把自己發射到了春藤醫院。
“現在結果怎麼樣?”他囫圇套上實驗服,一邊往臉上糊面罩, 一邊進了門。
林原醫生面露無奈,想說什麼又沒好意思張口。
還是燕綏之轉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衝喬說:“從掛斷通訊到現在不到30分鐘,哪怕啃個蘋果都還沒消化呢。”
林原跟着點點頭, 衝喬解釋說:“確定了根本病因, 再找解決路徑就容易很多, 但實際耗費的時間不好說。長的話, 一年半載也有可能, 還是先有個心理準備吧。”
“短的話呢?”喬問。
“小半個月吧。”林原說。
“這麼久?”喬問。
他的手指還在跟面罩做鬥爭, 也許是因爲注意力都放在了儀器和對話上,他那面罩怎麼戴都彆扭得很,有幾個卡槽死活卡不到位置。
“依照以往經驗來說,差不多是這樣的。”林原知道他心焦, 又多解釋了幾句試驗流程和複雜程度。
喬越聽越頭疼, 但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
他努力消化着那些專業名詞,臉很綠, 表情卻萬分認真。
林原本來也沒睡好,他從儀器屏幕上收回目光,摘下觀測鏡,揉按着眼皮說,“這是不可避免的過程。我已經把院裡可信的研究員都招回來值班了, 得做攻堅的準備。”
其實一年半載也好, 十天半個月也好,對喬而言其實並不算太過漫長。
他看着林原碩大的黑眼圈和幾乎靜止不動的分析儀, 說:“如果你所說的攻堅戰是指不眠不休的話,那就不用了。我等得起,比這更長的時間我都等過來了。如果柯謹能好好說話,他一定也這麼想。比起這個,我更怕你們這羣醫生過勞死。”
林原哭笑不得:“也不至於不眠不休,我是來當醫生救人的,不是陪葬的。況且,你們哪個睡得比我多了?你那倆黑眼圈能掛到肩胛骨,不也衝過來了麼?還有你們——”
眼看着戰火要燒過來了,顧晏張口打斷道:“不才,沒你們明顯。”
他堵完一句,又對喬解釋說:“你來之前我們正在說這件事,林醫生趕時間也不僅僅是因爲柯謹。”
喬一愣,過少的睡眠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林原點頭道:“對,其實不僅僅是因爲柯律師。”
他指了指顧晏:“搖頭翁案的受害者,那些老人們也有跟柯律師一樣的問題。他們中的一部分現在狀況很糟糕,不知道你看到新的報道沒?”
喬:“啊,對。你之前在通訊裡提過,有一些情況很嚴重?”
林原點了點頭,“嗯,全身臟器衰竭。”
說到這裡,他不知爲什麼輕頓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事,過了片刻才說:“這種滋味正常人很難想象,非常痛苦……”
當初,他的弟弟……真正的阮野,就是在這種衰竭中死去的。當年很大一部分基因手術的失敗病患,都是這樣死去的。
他們往往能熬上幾天,在痛苦中艱難地等着,彷彿還能再等到幾分康復的希望。
但希望又總會一點一點熄滅,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清晰地知曉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那些捨不得的人。
有的人掙扎,有的人嚎啕。
他那年紀不大的傻弟弟卻衝他笑,說:“哥,等我好了,給你補一個生日禮物。”
然而他再沒有好,生日禮物也再沒有來……
林原手指在儀器上抹了兩下,像是在擦拭,“以前,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全身衰竭,我……能力有限,有心無力。”
他垂着的眼睛輕眨兩下,靜了片刻又道:“現在該有的條件都有,沒有理由不拼一下。如果能夠早一天,一個小時,甚至一分鐘找到解決方案,那些人活下來的概率就會大一些。我不太想讓他們忍着痛苦白等一場。”
喬看了他一會兒,當即給尤妮斯撥了個通訊。
幾秒鐘之後,一份文件傳了過來。
“我知道,這種級別的研究儀器會對單個研究員或團隊有權限限制。”喬說。
這是爲了保障不同研究項目的機密性——
研究員只在自己的項目範圍內對儀器有使用權,但查閱不了儀器上其他項目的進展和數據試驗資料。
林原愣了一下,“對,四個主任研究員各佔一部分。我、捲毛……哦,雅克·白,徐老教授,還有斯蒂芬教授,各25%左右吧,根據項目不同略有出入。”
喬把文件拍在他手上,“本來要明天才能給你,畢竟春藤這麼大的醫療系統,文件都有流程。但是你剛纔的話,讓我覺得多耽誤一秒都是罪過。”
林原定睛一看。
手裡的是一份授權函,確認對他以及他的團隊開放儀器100%的使用權限。
Wωω⊙ ttkan⊙ Сo
這本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他有充分的理由提出申請,再由春藤醫院的院長聯合會決定批不批。
但現在,這些程序性的東西統統不需要了。因爲文件的背後有兩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尤妮斯·埃韋思。
德沃·埃韋思。
喬調出虛擬電子筆,就着林原的手,把文件轉了個方向面朝自己,然後在那兩個名字下面,簽上了第三個——
喬·埃韋思。
林原愣了一下,把虛擬文件頁面投進儀器權限掃描口。
靜止許久的屏幕接連滾出三行字:
簽名1:認證通過。
簽名2:認證通過。
簽名3:認證通過。
權限更改爲100%。
喬收起虛擬筆,對林原說:“喏——隨意使用,百無禁忌。不過授權書不要讓其他人看見,畢竟對外而言,我跟老狐——我父親還是水火不容的狀態,至少得保證曼森兄弟所知道的還是這樣。”
“埃韋思先生有什麼打算了?”燕綏之說。
喬抓着支棱的金髮,“院長你怎麼知道我爸有打算了?”
燕綏之笑笑:“保持水火不容的狀態,你們一家能分成兩條線。尤妮斯女士和埃韋思先生一條,代表春藤。你是獨立的另一條線。如果和好了,你們不論誰出面,代表的都是春藤這一根繩。一根繩叫做維·穩,兩條線方便辦事。”
喬少爺心說,你怎麼比我還像老狐狸親生的?
但這話他也就敢在肚子裡嗶嗶,敢吐槽給院長聽嗎?
顯然不敢。
“我爸是想辦點事。”喬說,“上次他不是把這些年查到的東西給你們看了麼,讓你們從律師的角度梳理過。你們當時說還缺了一些證據。”
顧晏:“嗯,問題基因跟曼森兄弟之間的聯繫,缺少直接證明。另外那些家族跟曼森兄弟之間的,姑且稱爲合作——”
“合作個屁。”喬說,“勾當差不多。”
“——缺少重量級的人證物證。”顧晏繼續說完後半句。
“只少這兩樣?”林原詫異道。
“只?”喬直搖頭,“聽起來好像只有兩樣,其實不止。比如問題基因跟曼森兄弟的聯繫,零散的信息很多,用腳趾頭猜猜都知道誰幹的。有用嗎?沒有。法庭上可不讓猜人有罪,人家都是疑罪從無。”
燕綏之抱着胳膊倚坐在空的試驗檯邊,聽他講。
喬差不點兒以爲自己又回到了選修課上,下意識拱了顧晏一手肘,“沒說錯吧?”
顧晏:“……”
“至於其他家族跟曼森兄弟的勾當——”喬又對林原簡單解釋道:“有哪些家族哪些人蔘與了那些齷齪事,自願合作還是被逼無奈,參與得有多深,瞭解得有多少,這些都挺重要的。斬草要除根,拔蘿蔔要帶泥,免得日後又鬧出新花樣。但這些哪能簡簡單單問出來?況且真上了法庭,什麼物證、書證、間接證據、直接證據……證明力度不同,挺講究的。對吧?”
他說着說着,又要去拱顧晏確認一下,卻一肘子捅了個空。
就見原本在他旁邊的顧大律師,已經一聲不吭一臉麻木地轉移到了某院長身邊,同樣靠着桌沿抱着胳膊看他。
喬想指控他“重色輕友”,但話到舌尖,他想起來“色”指的是誰,又咕咚一下嚥了回去。
“所以埃韋思先生想?”
“我爸打算在中間挑一下,讓曼森兄弟跟合作方起嫌隙,最容易挑的就是克里夫。他對這種大家族不爽很久了,面上笑嘻嘻,心裡不定在琢磨什麼呢。”喬說着,又不知想到了什麼,面露遲疑。
燕綏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笑了一下道:“你好像有些別的主意?”
“你又知道啦?”喬愣住。
“我剛好不瞎。”
“……”喬訕訕道:“其實也不是有別的主意,我只是覺得這種方法有點慢,老狐狸耐心很足,佈置陷阱也能佈置很多年,但是我沒有。我一直在想有沒有更直接的方式。”
他剛說完,就見燕綏之偏頭湊在顧晏耳邊低聲問了一句什麼。
顧晏側傾幾分,垂着眼睛聽他問完,點了一下頭,又在燕綏之耳邊低聲答了一句。
喬:“……院長,你們這是在商量着給我打個分還是怎麼?”
燕綏之直起身體,“那倒不至於,我只是怕記錯了一些事,問問清楚再開口。關於更直接的方式,我倒是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
“建議你去一趟天琴星的看守所。”燕綏之說。
喬:“???我做錯了什麼?”
他反應了一下,猛地想起來天琴星的看守所有誰。
喬:“院長你是說……趙擇木?”
燕綏之點頭。
喬:“可是……”
“如果之前的一些細節我沒記錯,並且——”燕綏之朝顧晏擡了擡下巴,對喬說:“你這位死黨也沒記錯的話,那位趙先生也許能算一個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