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禮物

李沛然這邊, 滿心鬱郁地回家,覺得自己像個玩物似的,被冉冉玩過就丟了, 是的, 閱人無數的李沛然, 居然被生澀的趙冉冉玩弄了。

回到家裡, 別墅裡的每個角落都好像被冉冉燙上了烙印, 哪兒都有她的身影。他從沒如此重視自己的手機過,擱在茶几上、牀頭櫃上,每隔幾分鐘就要瞟一眼, 看是否有指示燈閃亮,然而, 除了那些個日復一日的局、亦或是幾個狐朋狗友相邀, 再就是公司裡的人這樣那樣的事情向他彙報、請示, 再沒有別的了,冉冉像把他忘了。

隔了一天, 他不能忍了,縱使分別時潑冷水的是冉冉,他只能騙自己,那個心眼極小、臉皮又極薄的女孩兒,一定窩在家裡忐忑, 覺着自己已經失了身, 已經和他有了這樣親密的接觸, 正擔心他一走了之, 卻又不敢找他呢。於是不管不顧打了電話過去, 然而一連三個,都是無人接聽, 他只能像十五六的青春期少女一樣,自欺欺人,定是她忙別的,手機不在邊上。

其實冉冉的手機就握在手裡,看到是李沛然來電,心裡有點解脫似的喜悅,卻又不敢接,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他的熱情是有盡頭的,和那些女伴兒比,她多出的不過是長度,放在漫長的一生裡,多出個十天半個月或是一季半年的,又算得上什麼呢?

然而谷裕已經徹徹底底變了個人,眼前哪怕是個火堆,只要能讓她動心,她好像也要往下跳,奮不顧身。懷孕了,就是這樣奇奇怪怪。她再三告誡冉冉,遇到個喜歡的,可不要猶豫。

手機又震了,李沛然改發信息,“你考慮得如何?”

心跳劇烈地跳動,難以自持,打下“ing”三個字母,冉冉還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李沛然捧着手機,如獲大赦,久久望着那三個字母,以及趙冉冉三個字,像看到她柔軟的長髮、淡淡的笑靨。他喜歡她,也喜歡這樣的自己,像是二十出頭的時候,一切都是乾淨的、陽光的。

手機又響起,未知來電,他手快點了接聽,腦中卻在盤算,北京,北京號,心裡一緊。

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沛然,是我。”又沒了聲音,好久,他不說,李沛然也聽得出來,“是容復【注】。”

在英國上中學的時候,某一天,聽說低年級又來了箇中國學生,桀驁不馴的李沛然在走廊上遇見同樣桀驁不馴的容復,李沛然頗具侵略性,而容復卻是滿腹心思,兩三次聚會之後,反倒惺惺惜惺惺似的,兩人居然成了好朋友,這朋友一做就是十年還多,不是那種天南海北,兩三年一聚的朋友,而是球場上的隊友、泡吧時的搭檔,每週五晚上聚在一起看球賽的極親近的兄弟,所以在馬里蘭的豪宅,也比鄰而居。這樣的朋友,往他的心口捅刀子。

“沛然,幫幫我,我想清明的時候和家人一起祭祖掃墓,你幫幫我。”用近乎祈求的聲調小聲在電話裡說。

李沛然對他很不屑,這個富有的孤兒,搬出了給父母上墳的理由,他有了點動容,四年來的頭一次,他動了原諒他的念頭。

“對不起,不求再做兄弟,只求能原諒。”那邊沉默許久,遲遲得不到他的迴應,只能掛了。

李沛然坐在沙發上,只覺得頭腦裡嗡嗡直響,那些不去想的過往,這會兒像要蜂擁而出。他用指尖掐了掐鼻樑,既然要和冉冉認真地開始,就要正視過去,那些不好的自己,那些好的自己,都要清點好,理順了,才能和冉冉好好的,那麼先從容復開始吧。

他重又拿起手機,撥通了個號碼,“你安排下,下週約容家的人吃個飯。”突然渾身輕鬆,寬恕,原也是件簡單的活兒,只因爲他想起冉冉軟軟靠在自己懷裡的樣子,心裡很暖。

**

休息了九天,週一到公司上班,冉冉心裡還有點不情願,人的惰性實在可怕。她嘲笑自己。坐下沒多久卻接到電話,讓她去前臺拿花。

一大捧格桑花,五彩斑斕的,仍舊包在張泛黃的舊報紙裡。捧回座位上的時候,四周的同事都圍了過來,“冉冉呀,男朋友送的吧?”“哪一位啊?”

她刻意沒有笑出來,只淡淡地點頭,一邊往敞口的花瓶裡倒水,養着那捧高原上的絢爛,看着看着就笑了,確實是很喜歡李沛然的。

消聲室裡,陳杰和搭檔的售前工程師走出來,陳杰手上還拿了個長方形的小音箱,見着冉冉站着,衝她招招手,像是有話要說,她忙走了過去。

“新產品?”她眼尖,“Tiny007。”語調裡很歡快,情不自禁伸手拿過癲了墊,“果然又小又輕便,聽說低頻聲超常發揮?”

陳杰點頭,“體積、低頻和價格的最佳性價比產品了。”

“多少錢?”冉冉挑挑眉。

“三萬。”

“嘶”,冉冉吸了口涼氣,經手的好音響無數,上百萬的也不在少數,但這小東西要三萬,撇開內行人的身份,她還是不能接受,她不禁自嘲:“我堂堂一個揚聲器設計工程師,居然一個好音響也買不起。”

陳杰被逗笑了,“現實就是這樣,那些建築工人,吭哧吭哧地幹活,買得起房子嗎?”

“哎喲,你要不要這樣啊?”冉冉有點想起,陳杰以前是多麼討嫌了,熟悉了才覺得,不過是嘴損而已。

“告訴我谷裕對我印象如何,我就不這樣了。”陳杰的單刀直入讓冉冉又是一陣咂舌,冉冉有了一瞬的落寞,陳杰換起目標來真快,可馬上釋然,自己和他着實不合適,他又是深諳投入產出比的銷售,見着個喜歡的,有什麼不可呢。

“挺好的吧。”他確實表現不錯,可谷裕註定和他無緣,她咧嘴笑笑,掩飾了下尷尬,卻又不完全掩飾,就讓通達事理的陳杰去猜。

果然他臉上微微失望,卻仍然笑着,“新品福利,員工價對摺,趕緊去登記。”

冉冉心中直嘆,若是能像陳杰這樣豁達,倒也是幸事。趕緊回座位去發郵件,這個小音箱着實可愛,她想到一個地方可以用上。

**

高原上的格桑花,希望和光芒般絢麗,就像星空之下熱情洋溢的冉冉。總以爲靈與肉能分得極清楚的是男人,是自己,而現在看冉冉對自己似乎有這樣的苗頭,李沛然覺得受了折辱,送出去的花也杳無音信,她說在考慮,難道和自己慣用的“以後聯繫”爲客套是一樣的?這是懲罰?

李沛然坐在總經理室,看落地窗外夕陽,又一天過去,冉冉那頭沒有答覆。他苦笑一下,拿起外套,正要走,秘書捧着個盒子走進來,“李總,你的包裹。”

他有點納悶,很少網購,即使買東西,也是直接寄到靈谷公館的,見到Carman的logo,心中一熱,拉開抽屜,拿出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劃了開來。

一條煙大小的音箱,全黑色只有金屬拉絲的光澤,背面一行工整的小字Carman Tiny007。音箱算是他一個愛好,知道這是最近很熱的一款號稱體積最小的低音炮。盒子裡還有一張帶公司標記的禮品卡,冉冉規矩的水筆字,車裡、廚房裡、牀頭櫃、洗臉檯,讓你處處都享受高品質的音樂。

李沛然拈着那張卡片,彷彿看到冉冉彎腰在桌邊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寫,心一動,想到一句極輕挑的俏皮話,對着紙片低聲道一句:“”我也讓你處處都享受。”

於是坐在地鐵上的冉冉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這個禮物是她見着那輛A6纔有的,原本以爲是個過度車,沒想到他居然打算一直開,可是車載音響卻太普通。她對車載沒有研究,總覺得還得去4S店裝,太麻煩了些,這個音箱倒是很便攜的,隨便往哪兒一擱,都有高質量的音質。

陳杰看到了購買清單上的冉冉,還跑去和她開玩笑,說她對自己公司的產品是真愛啊,冉冉聳聳肩,“我這種不追求質量的人,自己還是八百塊的音箱用用算了,送人的。”陳杰沒有再追問下去。

李沛然在辦公室又磨蹭了會兒,試了試這音箱,果然不凡。細細打量小方盒子,沒什麼繁複的雕飾,卻極細膩的美感,小小的身體,卻蘊藏了寶藏似的。指尖在金屬板上劃過,這正和她一樣。掏出手機發了個“謝謝,我太喜歡了!”,雖然沒有迴音,可心情和方纔大不相同,她對自己很上心,不禁笑了起來。

她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突然送這份禮物,搞得李沛然慚愧起來,細細盤算送過她的東西,圍巾、杯子、還有海產品?符合他李沛然作風的只有那個圍巾,可實在太輕太輕。

他也想了好久,想送個像樣的禮物,本來是件極簡單的事情,皮包、鞋子、項鍊,信手拈來,都是姑娘喜歡的,卻因爲喜歡的姑娘太多,他又不敢送出去,哪一個都顯得不夠精挑細選、哪一個都不能體現他幾乎要跳出來的一顆心。

熬了一個晚上,李沛然又發來信息:“晚上賞臉出來吃飯好不好?下班我接你。”

冉冉看着手機,坐在辦公桌前笑出來。

“男朋友吧?這麼開心?”旁邊的同事看到也忍俊不禁。

陳杰又拿來材料找他們幫忙了,正巧看到冉冉笑得合不攏嘴,“喲喲喲,人家標準露六顆牙,你是一排全露。”

冉冉緩慢地將看着他的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以示不想搭理他。

“全露可愛啊,全露爽朗啊!”陳杰討好似的走到她桌前,將那文件夾一放,“我按規矩在SD系統裡提了case的,分給你了,你幫我看看吧。”相互理解之後,幹起活來也順利許多。

冉冉“哼”了一聲,還是接過那文件夾,對面一個男同事招呼左右去他電腦上看什麼八卦新聞,還猥瑣兮兮地瞟了一眼冉冉,沒有叫她。

“哇塞,尺度這麼大?”

“身材不錯啊。”

“你說男的女的?”

“都不錯呀,看着還挺配。”

冉冉遞了個略顯嫌棄的眼神給陳杰,他衝對面聚在一起的三個人招呼,“你們這些設計部的太不像話了吧,我們銷售在外面跑業務累得要命,你們就在辦公室看黃色圖片?”

“看看更健康,別急,我鏈接發給你,讓你跑業務路上不寂寞。”

男人抱團猥瑣起來,真是無敵。好在冉冉早已適應這樣無傷大雅的猥瑣。

手機突然響起來,是谷裕。冉冉眉頭一皺,兩人都很少在上班時間給對方打電話,誰知道會不會惹什麼不好的事情呢,可她居然上午就打了電話,陳杰也看到名字,立在她身邊沒有動,好像在等她接電話。

剛一接起來,就覺得對面格外混亂,很多人的聲音,嘈雜異常。

“裕裕,裕裕!”連叫兩聲,都沒有人應,疑心是屏沒有鎖,不小心打了出來,可是她要麼在銀行,要麼在家,電話那邊的聲音顯然都不是該有的常態。

“怎麼了?”陳杰見她臉色嚴肅起來,也擰了眉。

冉冉轉過身,想隔開那三個一驚一乍的同事,用力去辨別電話裡的聲音,費力的聽到一些破碎的片段“打你怎麼了?”“這是周鼎的房子”“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夾雜在各種憤怒的謾罵裡。

“組長,我有點急事。”冉冉看看電腦上的時間,也近中午,“下午請半天假。”她匆匆奔過去請了假,拿起包就走。

“冉冉?谷裕出事了?”陳杰追了上來。

擡眼看看他,也滿臉關切,想想未知的電話那頭,不想帶上他,怕他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可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不知道,有點奇怪。”她衝向電梯間,走過去太遠,也不知這會兒出門能不能打到車,要不還是地鐵。

“我送你,車剛好在樓下停着。”陳杰說起話來很乾練。冉冉看了他一眼,多個人壯壯膽子也是好的。

坐在車裡,她盤算既然是周鼎那邊的事情,李沛然應該能有點法子,給他打電話,卻又沒有人接,心裡一陣焦急。

殊不知,李沛然坐在電腦前,如墮冰窖,手機放得遠遠的,他絲毫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