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的書房裡擺滿了書,而少爺也是一個愛讀書的人。老爺給他新配的丫頭小蝶在旁邊伺候着。
少爺看着書,書里正好讀到了那“莊周夢蝶”的故事。腦海便想起了那一天飛入自己書房裡的“蝴蝶”。記得它飛入自己的書房,落到了自己的筆筒上,它還盯着自己看了好一會,然後便飛走了。其實那隻蝴蝶並不是很好看,它沒有那絢爛的顏色,它卻別有一種韻味。而後它飛走了,自己忽然想出去,便遇到了那範府新來的丫頭彩香。
還是記得那一天,自己第一次遇到那丫頭,便有了想要她做自己丫頭的想法,現在想想卻有些後悔,也許自己當時要了的話,那麼就可以每天見到她了。而後又想到了那一天的擁抱,記得那一晚很冷,他的心更冷。而她的身體卻是那麼溫暖,自己擁抱了她,而她給了自己力量和溫度。也許她便是那隻蝴蝶,她飛入到自己房裡,是告訴自己她來了,然後自己在花園遇到了她。想着想着他合上了書,再沒心情看下去。其實他看着書,但早已把那“子曰詩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小蝶,彩香昨天還好嗎?”耀祖道。小蝶心想這是不知第多少次問自己關於孟彩香的問題了。小蝶被賣入範府三年,自三年前見到這位少爺,便喜歡上了他。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求能和少爺在一起,只要每天能看到少爺就可以。哪知就像上天恩賜一樣,她被老爺點名去伺候少爺,讓她心花怒放,當時差點沒高興死。終於等到了可以留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了,可是他卻老是問自己另一個女人的事情。而且從少爺的眼睛裡那發光的眼神,她就已經猜測出少爺是喜歡彩香的。這讓她有了微微醋意,雖然自己得不到,但還是不喜歡他想其他女人,尤其是那個女人還是和自己一樣出身低微的丫頭。
“彩香昨天也挺好的,三太太又賞賜給她一個玉戒指,搞得下人們可羨慕了。”小蝶笑着說道。其實她這話並沒有說完,因爲得到的多了,失去的也總會多。賞賜拿的多了,那麼總會招人嫉妒的,尤其是那四太太房裡的小娟。四太太現在極爲受寵,而小娟也變得趾高氣揚起來,但是拿到的賞賜卻是極少的。而彩香則不然,三太太雖不受寵,但是彩香得到的賞賜卻是極多的,因爲三太太本就是很有“料”的。張府本就很有錢,看三房裡的“擺設”就知道,這讓小娟心裡極不平衡。總也是有事沒事的給彩香“穿小鞋”。兩個人以前是朋友,如今倒成了“冤家”似的,真是諷刺。這些是不能告訴少爺的,因爲小蝶不希望少爺因爲一個丫頭再出事端,也許還因爲女人本身的一種醋意。
耀祖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說道:“今天天氣不錯啊,應該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耀祖笑着說道。他的笑是一種幸福的笑,小蝶看着他那陽光的笑容,心道準是又想那孟彩香了。
“嗯,天氣是很好,少爺應該出去走走,這樣對您的身體也好,小蝶來陪您出去走走吧”小蝶道。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尤其是那一笑,在她眼裡,那簡直是帥呆了。
“你留在房裡吧,我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耀祖對着小蝶說道。小蝶聽到這話,卻是心裡一涼,因爲她最喜歡和耀祖在一起,如果少爺要與她分開,這是她最不喜歡的。但是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只能聽話,這是範府的規矩。
小蝶“是”的一聲,耀祖便也推開了書房的門,一個人出去了,只留下那小蝶略帶幽怨的眼神。
三太太的房裡傳來了幾聲咳嗽聲,三太太又病了,這次病得有些嚴重,經常嘔吐,而嘔吐物中竟還帶了血。幾天前找來了大夫。大夫開了一些藥,但還是不大管用。
彩香看着三太太的病容,也是一陣擔憂。丫頭擔憂主子,一般是主子如果有難了,那麼下人的地位也會下降。而彩香則不然,她已經把三太太當成自己的親人了。因爲三太太這段時間很照顧自己,在三太太身上,她感受到了關懷。三太太是個蠻橫小氣的人,這是府裡的共識,一直以來,彩香也是這麼認爲的,可是時間一長,她發現並非如此,三太太其實是一個“孩子”,她怕孤獨,怕冷漠,也討厭欺騙。她要的是“關懷”,就像自己一樣。自從她嫁入範府,就沒了“關懷”。離開了“關懷”很久了,她真的很想要“關懷”兩個字。
“彩香,你會離開我嗎?”自從病了以後她已經不知多少次問彩香這個問題了。記得有一次自己病了,彩香讓三太太覺得自己被照顧着,因爲她的盡心盡力,還有她看自己的眼神。和以前自己生病時,其他丫頭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從她的眼睛裡,自己真的讀到了“關懷”兩個字。
從那時起,她就真的把彩香當成自己的“依靠”對待。陰鬱的房間裡,也許彩香便是自己的一點光,她要抓住光,因爲自己討厭黑暗。
“太太,不會的,彩香不會離開太太的。”彩香望着她道。病榻上,三太太躺着,而彩香則是蹲下了身子,握着三太太手道。那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道讓三太太覺得那是真誠的,是能抓住和握到手心的。三太太忽然笑了,那是一種幸福的笑。
三房的門外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三媽,耀祖來看你了。”耀祖在外面說道。
三太太聽到是耀祖的聲音,對於他的到來,她略感驚訝,因爲少爺從未來過自己的房間。三太太坐了起來。又讓彩香簡單地給自己弄了一下妝容便說道:“你進來吧!”
在外等待良久的耀祖有些不耐煩,但聽到這話,想到馬上能見到彩香,又高興起來。進門以後,首先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然後看到的便是那些“死物”,那些精美的擺設,再然後便是那“死物”後面的人。三太太坐在自己的牀上,彩香站在她的身邊。三太太雖然進行了簡單的妝容,但那張臉還是顯得異常蒼白,蒼白的臉上如果沒有化妝就會發現那白色的臉上還泛着青。彩香看着自己略帶微笑,這是範府裡的下人見到主子都要保持的面容。
“三媽,耀祖聽說您最近不常出門了,所以過來看看您。”耀祖道。說着這話,但是那眼睛卻有下沒下地瞅着彩香。
聽到這話,尤其是叫着“三媽”兩個字,心上倒是一陣苦笑。其實自己也只比耀祖大八歲而已,但到底還是做了他的三媽。
“你有心了。我從未給過你什麼,咱們娘倆以前也不怎麼說話,難得你還能過來看看我。”三太太面帶慈祥地說道。那耀祖的眼神又怎能不被三太太發現,他能來,大概也是託彩香的“福”。
“三媽說笑了,範府是書香門第,儒家也是講孝的,您是長輩,做晚輩的過來關心一下您也是應該的。”耀祖笑着說道。
“三媽的氣色好像不是很好,要不要請個大夫瞧一瞧啊。”耀祖說道。這話一出口,三太太卻是笑了,心道如果你小子真的關係我,這個宋大夫前些天進門來給自己看病,他是應該知曉的纔對,想來這個小子還是說着場面話。
“已經看過了,大夫說不打緊,吃些藥就好了。”三太太道。
“如此,那麼耀祖就放心了。”耀祖說道。
隨後他又看了看彩香,發現彩香還是略帶微笑着着他。但只是笑着,也不和自己說話,讓他有些略微失望。他說道:“彩香,我那裡有些人蔘,都是好貨色,你跟我去我房裡去取吧,這些也許治好三媽的病。”
“不用了,那些是大太太留給你補身體的,你從小身體就不好,應該用那些來補補纔對。”三太太拒絕道。也不待耀祖要繼續說些什麼,便又開口說道:“耀祖啊,我累了,你要是沒其他的事就先回吧。”
被人下了逐客令,倒是讓耀祖覺得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道:“那耀祖就走了,三媽您好好歇息吧!”他說完這話還是看了看彩香。彩香看着三太太,眼裡寫滿了擔憂。少爺心想自己要是那三太太該多好,最起碼彩香可以這麼關心自己。
彩香把少爺送走以後,三太太忽然嘔吐了起來,而那嘔吐物中依舊帶了血。
“太太,您沒事吧!”彩香焦急道。說着便跑到三太太的身邊,用手扶着她的背。“怎麼會這樣,那宋大夫真是個庸醫,太太吃的藥都不管用,我要去稟報一下老爺。讓老爺請個好大夫。”
三太太的氣色更差了,那之前白白的臉,青色更加的凸顯。
“不要告訴老爺。”三太太艱難地道。說完這話,又咳嗽了幾聲。
“太太。”彩香擔憂地道。“耀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他不像老爺那樣冷血。只可惜他有個那樣的母親,更重要的是他是範府的少爺。”三太太抓着彩香的手說道,那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其實三太太很擔心彩香,最怕她也對耀祖有意,從而犯了範府的規矩。
“太太說的話我懂,我對少爺只有主僕的關係,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彩香道。這話說完,三太太的手也鬆了下來,彷彿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又繼續道:“不要告訴老爺,因爲告訴他也沒用,我對於他,有和沒有都一樣,因爲他已經是張府的女婿了。”說完躺在了牀上。
“範府是個監牢,自從我嫁入這裡,它就鎖上了我。彩香,你知道嗎?我有時在想我如果死了也是一件好事,因爲我解脫了,但是我就有點放心不下你。”
彩香看着三太太,眼角流了眼淚。三太太看着那眼淚,是一陣感動,也留下了眼淚,因爲範府到底是有人關心自己的。以前的那些丫頭要麼是大太太派來監視自己的,要麼就是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所以她也總是脾氣不好,於是範府便添油加醋地傳了開來,尤其是那些曾伺候過她的丫頭。
夜裡,其他房的丫鬟都開始回房睡覺了。而彩香還是照顧着三太太,直到很晚,等三太太睡下了,她纔開始回屋。深夜中的範府總是那麼寧靜。府裡沒有值夜班的,一片地安靜。而彩香的心卻是忐忑着,因爲三太太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
“彩香。”深夜之中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倒是把彩香嚇了一跳,彩香回頭卻看到了耀祖。
“給少爺請安。”彩香看到耀祖便給他行了禮。耀祖急忙道:“彩香不要這樣,以後在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我希望你不要再給我行禮,也希望你以後叫我耀祖就可以。”
“這怎麼行,少爺是主子,彩香是下人。”彩香說道。
“你!我就是想你這麼叫我,我就是不想你給我行禮。”耀祖忽然生氣道。那表情很像小孩子耍脾氣一樣。也許男人在女人面前,其實就是一個孩子。
彩香看着少爺生氣,便開口說道:“少爺,那麼彩香以後就在私下裡叫您耀祖,少爺就不要生氣了。”
耀祖聽到這話,便笑了。看着他那多變的表情,彩香心裡也是一笑。耀祖繼續說道:“彩香,這段時間我老是見不到你,特想知道你最近怎麼樣了。”
“少爺,哦,不,耀祖,我現在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您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回了。”彩香說道。這句話一出,耀祖的心立刻涼了起來。自己爲了能單獨見她,一直在等,等到了夜晚,等到了深夜,可最後還沒說上幾句,居然就被草草結束了。
“孟彩香!”耀祖忽然加重了音調。彩香有些心驚,想到自己也許真的過分了。也許自己太冷漠了,但是他是少爺,理智告訴自己要和少爺保持距離。
“我真的讓你這麼討厭嗎?”耀祖失望地說道。
“您說笑了,我怎麼可能討厭您呢。”彩香說道。
“我討厭你叫我‘您’。以後我不准你叫我‘您’。”耀祖此時又像個孩子一樣的叫道。
彩香看着眼前的耀祖,忽然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都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現在怎麼樣了,無盡的想念又襲上心頭,愁容又布上她的臉龐。在月光下,耀祖看得很清楚。
“彩香你怎麼了?”耀祖急道。耀祖以爲是自己讓彩香傷心了。
“沒事。”彩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繼續說道:“耀祖,天色晚了。該回去了。”
耀祖有些不甘,因爲自己真的等了她好長時間了,終於盼到了她,不想那麼草草了事。“彩香,我等你半天了,我其實就是想問你…”說到這裡,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想此刻能夠多看看她,剛纔本來準備了好多話,可是現在卻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彩香,如果我也像三太太病得那麼重,你也會像照顧三太太那樣照顧我嗎?”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連耀祖自己都感到意外,也許自己看到彩香這麼照顧三太太,自己竟也吃醋了。
“耀祖說笑了,耀祖病了,自有小蝶來照顧,輪也輪不到我的。”彩香微笑道。
而耀祖卻是不滿意這回答,心道:“孟彩香,你真是氣死我了。”又再次說道:“如果沒有小蝶,父親叫你來服侍我,你會好好照顧我嗎?”
“那時候耀祖是我的主子,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主子。”彩香說道
“如果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再說我的下人呢?”耀祖幾乎要着急道。
“會。”彩香望着這個少爺,卻越發覺得他有時蠻可愛的。在會與不會之間,她徘徊了片刻。說“不會”也許可以擺脫耀祖的糾纏,但她說不出口。
耀祖聽到“會”這個字心花怒放,就像天上掉了一塊餡餅,而被他撿到了一樣。他又問道:“爲什麼。”
“因爲我會把耀祖當成自己的弟弟。”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想當年,自己的弟弟也問過自己這樣的傻話。“姐姐,如果我病了,你會關心我嗎?”“姐姐,沒有我的話,你會孤單嗎?”“姐姐,你會疼我嗎”這樣的話忽然間襲上了她的心頭。
“我討厭你把我當成弟弟!因爲我比你大,我也討厭做你的哥哥。”耀祖今年22歲,而彩香確實也只有19歲。其實耀祖想說:“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或者哥哥,而是想做你的丈夫。”但終未說出口。
“因爲你是我的朋友”彩香立刻改口道。
“那我在你心中分量有多重?”耀祖繼續說道。耀祖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過分了,看着彩香,他總是想既然得寸了,就直接進尺。
“耀祖,今天真的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彩香道。對於他這樣的繼續追問,自己有些累了。
“我不要,你回答我,你回答完這個問題,我就去休息!”耀祖一定要知道這個答案。因爲他太看重這個問題了,因爲他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個什麼位置。
“很重。”望着那有些倔強的耀祖,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回答得令他滿意的話,他還會問其他問題,於是便說了這兩個字。會很重嗎?也許吧!因爲範府裡,他畢竟是個好人。而且也是真的關懷自己的人。範府裡如果說是否有朋友的話,那麼他也許算一個。
耀祖聽到“很重”兩個字,他又笑了,這一次是大笑,而且是有些沒心沒肺的那種笑,那笑容很陽光,很燦爛。彩香頭一次見到他那樣笑。事後,連耀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笑得那麼燦爛。
“孟彩香。”耀祖忽然說道。
“嗯?”彩香道,心想這個少爺又想做什麼呢。
“謝謝你。”說完這話,耀祖微笑着離開了。彩香則是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也是微笑了,心道:“真是一個大孩子。”便也離開了。
耀祖回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小蝶睡在自己的房間的椅子上。耀祖走到她身邊,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蝶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他。
“少爺,你來了,我等你半天了。”小蝶從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說道。
“你等我?都這麼晚了,你該回去睡覺了。”耀祖道。
“不,我要伺候少爺洗腳,一直到少爺睡覺,我纔可以走。”小蝶堅決地說道。
“不用了,這些我自己也行,太晚了,你去睡吧。”耀祖說道。
“不行,我要伺候少爺,讓小蝶侍候一下您吧”小蝶道。
耀祖看着她的臉,他在想如果她是彩香的話,那麼自己肯定會高興死。
“好吧,不過下次就別等我那麼晚了。”耀祖微笑道。小蝶笑着道:“少爺,小蝶以後要好好照顧您,每天等少爺睡了,小蝶纔會離去。”
耀祖聽到這話,也是一陣感動。因爲之前自己也配過丫頭,但沒有這麼體貼的,再後來文娟嫁入範府,自己就沒有了丫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