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

剛纔還嫉妒得眼藍的病友老黃勸慰着說:“這可是天賜良機,打着燈籠難找,你缺心眼啊!”

郝景波心若止水一笑,做完血透跳舞似的走了。

周大夫急得直轉圈,一個電話把尹芙蓉調到醫院,告訴她,邢克明和郝景波血型相容、HLA配型驚人吻合,等於大大提高了移植器官存活率,手術沒等做便成功了一半,“這也是醫院優先考慮你愛人的最大原因。”

“做。”尹芙蓉立刻做出答覆。

“可老郝固執得像塊石頭,怎麼說都不行。快去說服他吧,不然做活體移植就來不及了。還有錢。”

“我會讓他上手術檯的。”尹芙蓉且說且走,“錢更不成問題。”

離開醫院,尹芙蓉徑直來到張士貴辦公室,把手術預約單拍在他桌上。

“差多少?”

“20萬。”

張士貴只瞥一眼,並未遲疑,從身後的保險櫃裡拿出了她要的數目。

“不夠再來拿,去吧。”

尹芙蓉離開那間遼闊的辦公室之前第一次主動擁抱了張士貴,含着眼淚。

可是任憑尹芙蓉磨破嘴皮,在家裡做着晚飯的郝景波硬是不開口,聾了一樣。她想到過說服郝景波會很艱難,沒料到他根本無動於衷。該說的說了,無計可施之際,尹芙蓉雙膝跪倒,淚如雨下。

“拖不過一半天,那個大學生嚥氣就什麼都晚了。”她哽咽着,傷心地哭着,“我知道你心裡有結,不能等到手術完再說嗎?不做,你熬不過幾年了呀……”

郝景波給哭得心亂如麻,伸手去拉她。

“你答應了?”尹芙蓉死死攥住丈夫的手。

他的手又鬆開了。

“是擔心手術費吧?”尹芙蓉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中打開帶回來的報紙包,裡面是捆紮整齊的30萬元現金,“都準備好了,一分不差全在這兒,你看,你看啊……”

“對,我是擔心錢,擔心錢的來歷!”郝景波終於開口了,聲線裡透着冷氣。

“早跟你說清了啊。”

郝景波吼着他根本不相信,拖着小兒麻痹的瘸腿在客廳裡轉圈。在郝景波看來,沒受過幾年學校教育的尹芙蓉天資一般,能力尋常,憑一個小小的建材商店經理位子和小聰明能掙到這麼多錢?打死他也不會相信,裡面肯定有名堂。

正僵持着,有人敲門。不速之客是錦荷,嫌學校的飯難吃,照例週末來姐姐家改善伙食。

“姐你怎麼,哭了?姐夫……天哪,這麼多錢!”

郝景波哼着躲到臥室去了,尹芙蓉揩淨眼淚,才向妹妹道清原委。

“姐夫不是傻透腔了,這是在救他的命啊。”

“我是沒轍了,他一句聽不進。錦荷,你幫姐勸勸你姐夫,姐求你了,死馬當活馬醫,去試試吧。”尹芙蓉忽然央求起妹妹。

把妹妹推進臥室,尹芙蓉倏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她知道,不冒這個險是無法動搖郝景波的。

羅正民滯滯扭扭被拉進聚仙閣的包房,裡邊早坐滿了陪客。大家都見過面,也便沒什麼客套,打打招呼又重新坐定。老康以主人的姿態讓服務員先上煙,男士每人一盒。“正民,你抽什麼牌子?”

羅正民拿出自己的煙,表示不要。

“今兒這頓公司開付,不要顯示不出咱國有企業的優越性嘛。”

老康接着沒看菜譜如數家珍點出聚仙閣幾道看家菜,顯出指點江山般的風度。起初大概礙於羅正民的陌生面孔,衆人言談舉止還有些拘謹,等菜一上來,老康打過場子,便風捲殘雲,觥籌交錯,談笑風生起來,不經意間把他們今晚的飯托兒晾在了一邊。羅正民沒誰可嘮,又乏談資,倒樂得在一邊看熱鬧,聽新同事興致勃勃地議論着七百年穀子八百年糠。

“老羅,今後大家都在一個槽頭吃食兒,你就別瞞着了。”舌頭喝硬了的老康忽然一把摟住“飯托兒”。

羅正民對這一突然發問毫無準備,有點蒙門兒,“我……我沒瞞什麼呀。”

“沒人你肯定進不來。”老康洋溢着口臭的嘴巴貼住羅正民耳朵,“說吧,往後大夥好有個照應。別不好意思。”

這回羅正民聽明白了,連忙辯解誰的門子沒走,軍轉辦分配過來的,有培訓考試成績爲證。

“要不就是老羅軍轉辦有人。”老康鍥而不捨地追問。

“我真的誰也不認識……”羅正民急了,急得臉上直髮燒。

旁邊的人跟着打哈哈,說羅正民一看就是老實人,“經過槍林彈雨的英雄,還用扯旁的……哎,正民,該你起杯了吧?”

羅正民借坡下驢,連忙發表一套酒桌上的例行廢話,先喝爲敬。

老康贊助也幹了,然後語重心長地拍着羅正民的肩膀,“沒人咱們就好處了。來,接着滿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又仨一幫倆一夥撿起糠糠谷谷,以公司內部新聞爲主。

“哎,老康,大老闆的相好今兒又來了,上樓兩趟呢。”羅正民右手的女財務科長隔着他跟老康說,“剛纔兩人坐一個車走的,不少人看見呢。”

老康興致盎然探過頭去,“尹芙蓉這回在上頭待多長時間?”

“沒人掐表,好事哪能在辦公室幹。”女科長狎笑着,“聽說游龍戲鳳的地場在公司包租的酒店,好像是麗豪。”

羅正民夾在中央被動灌了一耳朵,到底忍不住了:“你們說的大老闆,是咱們省二建總經理張士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