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難得的,蘭君芙帶上四個大丫鬟一起出現在挽月盈香。除了開張那樣的大事,一般她最多帶一個丫鬟過來巡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而今日之所以如此鄭重其事,則是因爲兩個打過交道的熟人——赫連雲淮,赫連雲季。
自從摘仙會那日見識過雙胞胎的蛇舞后,赫連雲季便成了挽月盈香常客,幾乎日日都來。
雖然雙胞胎都只是掛牌表演的主子,但赫連雲季看錶演也願意啊。不管是哪個,每日必到,每到必點雙胞胎之一,哪怕是雙胞胎親自培訓的頭牌也不滿意,讓雙胞胎不生苦惱。不過好處也是有的,一是更加打響了挽月盈香的名聲——好風月的貴族都知道百花叢中過的赫連雲季公子被挽月盈香的蛇腰迷得神魂顛倒,都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小蠻腰。參加過摘仙會的貴族子弟再聲色形象的描述一番,讓愈發多的貴族富商趨之若鶩。而因爲皇孫親自出面,大家都知道皇孫指明瞭要雙胞胎,其他人哪敢打她們主意。也是爲雙胞胎省了不少麻煩,因此莫愁莫憂也不算討厭他。
今日特意過來,赫連雲季的流連忘返是其次,主要的是,他的哥哥,赫連雲淮親自過來了,在天字間宴請中舉的書生。
天字間不在挽月盈香前面的閣樓上,而是在後面的小院,牆壁是青磚石灰,隔音極好,這也是赫連雲淮在這裡宴客的原因。後面的小院都是這樣的天字間,分爲東南西北四個廂房,赫連雲淮在東廂房。
可惜既然挽月盈香是爲了蒐集情報建立的,再厚的牆壁也只是爲了方便蒐集情報建設的。在天字間的牆壁裡是有隔層的,狹長型的隔層密室,長度跟牆壁一樣,寬度兩個人側着身子剛好站滿。此時,這狹窄的隔層密室塞滿了蘭君芙和四個丫鬟,然後是挽月盈香的雙胞胎的姐姐莫憂。
牆壁上有面寬大的匾額型玻璃鏡,這裡叫做琉璃鏡。不過這是琉璃鏡是特殊製作的,此時如透明的一般清晰地看見隔壁赫連雲淮一衆人等的嬉笑消遣。但在赫連雲淮的房間,看到的只是牆磚一樣的青灰色。這是跟現代浴室裝的彩色玻璃差不多,有彩色的那一面看不到裡面,但是透明的那一面是可以看到對面的。然後她讓畫師把彩色的那面僞裝畫成一幅白底黑字的書法,看起來不過是掛着一幅裝飾性的書法。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了,莫憂還是讚不絕口:“這鏡子真稀奇!我們安裝的時候都是自己人來弄得,生怕弄碎了。”
“土部目前只造出這種小面積的彩色的,像這樣一面彩色一面光面可是難得,你這裡也是第一次用。”蘭君芙輕輕撫摸着琉璃鏡,看着這個熟悉的物件,不禁引發了她前世的記憶。這個東西前世她可是沒少用。
收攏思緒,蘭君芙看向莫憂:“這些人都是些什麼人?”
“小姐,這是名單。”莫憂從懷裡掏出一份還帶着體溫的名單,“我們調查過,這些人基本都是寒門子弟。”
“貴族子弟他就不會在這種地方請了。”貴族好臉面,怎麼說也要弄到茶樓那種高大上的場合。“雖說好兄弟就要一起打過架,一起喝過酒,一起睡過女人,不過貴族子弟私底下再怎麼紈絝也不會擺在檯面上來的。只有寒門子弟的書生,自詡風雅,實則放蕩形骸。我們以前有種說法,把這種出身寒門一朝飛黃騰達後驕傲的找不到北的男人叫做‘鳳凰男’,自以爲自己是草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實際上依然是草雞。”蘭君芙打開名單,細細看着。
“小姐形容的真貼切。”莫憂噗嗤一笑,語氣裡帶上些微冷冷地嘲諷,“樓裡這段時間書生多,不少不願意給銀子就給些破詩詞不說,還想拐帶我這兒的姑娘走,來一場名妓書生相愛私奔的故事,真是小說話本子看多了!”
蘭君芙滿不在乎回答:“給詩詞就留着唄,等書生髮達了,就說這是書生的親筆字畫,拿出去賣錢。不過銀子也不能少。下次再有書生賴賬,就讓姑娘們哭窮,沒錢了過冬都買不起炭,是想把自己心上人凍死嗎?看他怎麼回答。”
“小姐高明!”莫憂轉念一想,不錯,是個好主意!
“不過別讓樓裡的姑娘被哄走了。若是有姑娘對書生動心了,安排更漂亮的姑娘去對書生獻媚,看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考慮到大秦跟歷史上的秦國重名,她雖然不能確定最後它會不會成爲一統天下的霸主,但不可否認自己既然嫁過來了,以後的事業中心也會往這邊轉移。雍京的挽月盈香比衛國雒邑的挽月盈香投入的精力更多,不管是損失誰她都會心疼死的。
“是。”莫憂點頭,眼裡露出一股狠意。
看完了名單,蘭君芙再次看向琉璃鏡,看着裡面書生和赫連雲淮兩兄弟的相處模式有些疑惑,這可不像平民子弟對待皇族的態度。“對了,他們知道赫連雲淮身份嗎?”
這種密室是聽不到聲音的,因爲密室過於狹窄,若是聲音傳過來了擔心會產生迴音讓那邊的人聽到響動就麻煩了。聲音還是用地下埋得銅管統一匯聚到院中假山下的密室,可以想象,這個龐大的竊聽系統足以跟現代的地下電纜可以媲美了。而如此厲害的大手筆並不完全是蘭君芙的手段,她只是提個主意,將這個設想變爲現實的是土部的能人們,尤其是土部之首,墨家這一代的鉅子墨雪嶺。
“不知道,赫連雲淮是以地方小貴族身份折節下交的。”這是皇族貴族之類上層人士常玩的把戲,莫憂不以爲然。聽到蘭君芙問,有些奇怪,“小姐,怎麼了,有問題嗎?”
蘭君芙若有所思的搖搖頭,盯着赫連雲淮旁邊的另一個熟人,赫連雲季。今日莫憂告病,莫愁一個人必須到前面盯着,這裡的舞女哪怕有挽月盈香的清倌花魁,也激不起赫連雲季的興趣,那些書生酸儒更是滿肚子之乎者也,讓赫連雲季聽得頭大,一個人在左右兩個美人的伺候下嘴對嘴喂美酒鬧着玩。結果被書生頗爲不屑,一個去搭理他的都沒有。
赫連雲季荒唐是荒唐,但又不傻,自然發現了書生們的不屑。來的就是青樓,你清高你就別來啊!裝什麼正義人士衛大夫!
赫連雲季就要發作,被赫連雲淮警告地看了一眼,想起哥哥出門前就說過不能壞了他今日的大事,鬱悶不已,最後只能甩一下袖子,悶着一肚子氣出去放水。
“試探一下。”蘭君芙一直盯着赫連雲季的一舉一動,見此正是好機會,“弄出點動靜。”歌舞昇平怎麼能看出真實性情,她來幫赫連雲淮一把,幫他找出最真材實料的才子。蘭君芙臉上帶上熟悉的笑容,讓熟悉她的搖光不小心看到,暗自咋舌,哎呀,看樣子又有人要倒黴啦!
莫憂點頭,然後拉了拉牆壁上垂下來的看起來不起眼掛着一個紅繩編的中國結,活動的繩子規律性的拉動,蘭君芙看着,數着,這是她教的莫爾斯密碼。繩子的另一頭,是莫憂房間掛着精密製造的金鈴鐺,此時,名義上在前面接待客人的莫愁在那裡親自守着。
“房筱城。”蘭君芙作爲最熟悉莫爾斯密碼的傳授者,莫憂剛敲完密碼她就知道了答案。
敲完密碼,莫憂轉身跟蘭君芙解釋:“房家公子房筱城是房大夫之子,學了他老爹的德性,只會打嘴炮。但是爲人又小心眼,又錙銖必較,極爲記仇。之前幾次來找過我們姐妹,我們都在陪赫連雲季,他對他非常不滿。”
“搖光,該你上場了。”蘭君芙看向搖光,那邊,搖光已經易容好自己,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青衣少年郎。
搖光嘿嘿一笑,最喜歡這種惡作劇了:“小姐你放心,搖光知道該怎麼做。”
“見機行事。別耽誤太久了。”蘭君芙故意沉下臉,這丫頭太好玩了,不擔心她完不成,就怕玩的太過了。
搖光吐吐舌頭,提氣輕身,從密室上方躍出去,然後從屋檐下出去。這裡是黑暗的死角,一般人輕易發現不了。
“現在我們就等她的消息了。”蘭君芙說罷,去看開陽和天璇。她倆把宣紙掛在牆壁上揮毫作畫,專心致志,她們說話的功夫,已經畫了五六張了。
(二)
赫連雲季站在茅坑前放水,旁邊並排站了一個年輕的男人,身上帶着一股胭脂混合酒精的刺激味道,讓赫連雲季忍不住看了一眼,喲,是個小白臉!
比柯雲陽那個小白臉還要白,還要娘娘腔,赫連雲季心裡暗自嘲笑着忍不住再看一眼。
而那年輕公子早發現對方不懷好意地嘲笑自己,心一橫,竟然孩子氣一樣一扭身,尿到對方身上了。
原本打算故意惡作劇一下,道個歉就算完了,實在不行,自己擡出自家老爹身份,不怕對方不從。不料赫連雲季就是個橫的,感覺到鞋面溼噠噠,衣角溼噠噠,低頭一看,簡直不能忍!
“你誰啊?會不會撒尿啊,是不是還要我給你把尿?”
“你誰啊!有沒有教養!說話這麼粗俗!”赫連雲季這麼粗魯的一通搶白,房筱城哪還會道歉,當下也怒了,對嗆起來。
“我粗俗你就高雅了,你高雅你別來這裡拉屎拉尿啊!”赫連雲季也喝了不少酒,平日裡還會顧及一下皇族身份形象,酒勁上頭後什麼都顧不上了,就跟市井刁民喝醉酒沒什麼兩樣。
“你你你,你嘴怎麼這麼臭!”房筱城是家裡獨子,被父母姐姐們寵的確實有些娘,這不,論起男人的粗俗來完全不是對手。
見他這幅慫樣,赫連雲季更得意了:“你有本事,你尿是香的,哈哈哈哈!”
“讓你嘴臭,讓你全身都臭!”房筱城氣急了,看着那個吊兒郎當的公子站在茅坑前,氣上心頭,盯着他背後打量,伸出手去,甚至想要將他推下去。
猶豫着,猶豫着,這時不知哪裡突然背後一個衝勁,他身體往前一衝,直接把赫連雲季給推下糞坑了!
壞了!
房筱城臉色劇變,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明明剛纔自己不想這麼做的,怎麼手腳這麼不聽使喚了!
房筱城見勢不妙,自己怎麼都說不清了,索性腳下一抹油,撒丫子跑了。
遠處,茅廁對面的假山後面,閃過一個青色人影。
“噗咚!”赫連雲季平生第一次游泳,竟然是在糞坑!
“咳咳!”不嗆還好,這一嗆,赫連雲季差點沒把自己薰死過去。連番掙扎幾次,底下的舊屎也被翻上來,赫連雲季腳下一虛,人竟然還在往下面墜,嚇得連忙叫出自己暗衛。
“混蛋!你給本公子等着!來人!來人!把我拉上來!”
“來人!來人!”赫連雲季呼喚終於起了效果,暗衛下來七手八腳把赫連雲季拖上來,渾身惡臭的赫連雲季甚至顧不上換衣服,就憤怒地叫喚:“剛纔那人是誰!給我馬上找到他!”
回到密室後,搖光興高采烈,差點憋不住自己的大嗓子了,被玉衡好一頓瞪才勉強壓下聲音,小聲把剛纔的壞事說出來,還一邊說一邊自己先忍不住的壞笑着。
蘭君芙無奈地搖搖頭,就知道,搖光出手沒有不成功,就怕太成功,這下可好了,小小的試探估計待會不好收場了。“搖光,你做壞事越來越順手了。”
“就是這主意太噁心了。”莫憂只要想想赫連雲季掉入糞坑的畫面就一頓噁心,晚上吃的飯都在往上翻。不過想想如此狹窄的密室,真吐了噁心的還是自己,立刻壓了下去。但還是忍不住鼻子眉毛都皺起來,下定決心一定要提醒莫愁,最近幾天都不要讓赫連雲季近身,不然太臭了!
“哼!效果好就行,管那麼多幹嘛!”搖光撅着小嘴反駁,不過馬上破功,又忍不住笑了。
看她那副惡作劇得逞的小模樣,莫憂眼珠一轉,陡然換了問題:“搖光妹妹,有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啊?”
玉衡最先明白過來,面色微紅,轉過頭去,她什麼都沒聽到。
“什麼不該看的?”搖光先是被突如其來的怪問題問的一驚,接下來意識到了,臉都羞紅了,可又不能大聲反駁,只能氣的鼓着腮幫子像只青蛙,“沒有!沒有!他們背對着我好嗎!你討厭!”
“噗呲!”莫憂捂着嘴撲哧撲哧,憋笑憋得好痛苦!
蘭君芙也是悶笑了好一陣,不過總要有點大局觀嗎,看那邊聽到故事的開陽和天璇都笑得手抖了,畫的線條跟方便麪似得,咳嗽兩聲,回道正題:“接下來我們就是好好看戲了,搖光你待會再出去一趟,幫忙把這把火燃的大一點。混亂之中見人心,到時赫連雲淮真正在意的人就會顯現了。”
“是。小姐你真壞!我變壞都是跟你學的!”搖光撒嬌道。
“嗯?”蘭君芙捏着搖光的臉蛋,故作兇狠,“我壞?”
“你看,還不許我說你壞,就是壞,小姐你最壞了!”搖光不依不饒,還故意吐舌頭做鬼臉。
“小姐你太慣着她了。”玉衡皺眉,扯了一下搖光衣袖,“跟小姐沒大沒小的,每次都不聽話,你這皮啊,欠打!”
“咳咳,好了好了,別鬧了。”蘭君芙放開搖光,“搖光這次是做的過了點,估計不好收場了。所以,你要接受懲罰。”
搖光老老實實低着頭。玉衡這時卻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了。
蘭君芙眼睛直直地盯着鏡子裡的赫連雲淮,笑了:“所以,懲罰你再出去一趟,發揮你的特長,把事情鬧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