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嬋玉點點頭:“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一個弱女子出手殺人。”
陳燁搖頭道:“這說不通,第一,是她下手的時機掌握的非常好,恰好在江林和那幫刺殺錢有祿的鎮撫司高手們剛離去,我們的心剛鬆下來之際,突然出手。慢說是一個女人就是一個男人未經專業訓練也絕做不到心思如此縝密。”
“也許、也許就是碰巧了。”花嬋玉有些含糊道。
陳燁搖頭接着道:“第二,宋小小出手狠毒,一擊未取到性命,行事敗露後,絕不糾纏,立時遠遁,這絕不是一個心裡光有恨的女人能做到的。這必須是經過極其殘酷的殺人訓練才能造就出狠準忍的豺狼心性。”
花嬋玉美目閃動着震驚:“你是說這不是宋小小第一次殺人?”
陳燁點頭道:“一個身懷如此驚人的殺人技藝的女子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在青樓做妓女,除非她是懷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什麼樣的秘密能讓她如此?難不成她、她是廠衛的密探?”花嬋玉震驚的說道。
陳燁冷笑道:“胭脂樓是京城四大風月之所,每晚往來無不是鉅富商賈和微服尋樂的京城以及外地達官貴人,還有比這裡更利於刺探天下間那些不可告人的齷齪之事的地方嗎?當今天下,廠衛的無孔不入已是公開的秘密。”
花嬋玉俏臉煞白,渾身不寒而慄,心裡已相信陳燁所說十之八九就是事實。
陳燁冷笑道:“也只有廠衛纔有這樣的資本和實力將苦心培養數載甚至十幾載才坐上當家頭牌的粉頭如此隨意地處死。”
“你是說宋小小是因爲未完成刺殺錢有祿的任務因此才?!”
陳燁點點頭:“除此,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花嬋玉白着俏臉,沉默了片刻,突然目露疑色。猶豫着低聲問道:“宋小小會不會不是被滅口,而是被、被錢有祿?”
陳燁心絃一顫,宋小小是在樓下的妓女聽到動靜才上樓發現被殺死在牀榻上,照此推斷,宋小小當時應是剛被滅口不久,錢有祿也是在後半夜突然離開的半論堂,難道當真會是他所爲?
陳燁緩緩搖搖頭:“不會是錢有祿所爲。”
“爲什麼?”花嬋玉驚疑道。
陳燁瞧向花嬋玉:“先不說錢有祿有沒有這個本事查出來,就算宋小小行刺之事,被錢有祿查出,錢有祿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去殺廠衛的密探?!再退一步講,他錢有祿當真吃了雄心豹子膽,他也會直接殺了就是,他的爲人也絕不會做出這麼下作齷齪之事來。”
“他不會,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會。”花嬋玉羞紅着臉,反駁道。
陳燁微微一笑:“看起來這次進京,你對錢有祿的印象可是有天壤之別啊!”不待花嬋玉羞紅着臉出聲反駁,陳燁微笑道:“就算你說得對,但有幾點疑問,不知嬋玉能否解釋?”
“什麼事?”花嬋玉美目羞怒的瞧着陳燁,一顆心慌亂的砰砰亂跳,我什麼時候對、對錢有祿有天壤之別了?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請問嬋玉,宋小小是否被捆綁,嘴裡塞着東西?”
花嬋玉搖頭道:“沒有。”
“那手腳是否有捆綁的痕跡?”花嬋玉又搖搖頭,不解的瞧着陳燁。
陳燁微笑道:“鎮撫司那些刑名驗屍的高手們是否說過宋小小被人下過什麼藥?”
花嬋玉搖頭道:“沒有,他們驗屍時,我和小觀音都在場,他們並沒說宋小小被下過藥。他們只說宋小小是被掐死的,我也瞧到了宋小小脖頸上黑漆一般的指痕。”
陳燁微笑道:“那就是說宋小小直到被殺死前,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
花嬋玉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陳燁擡了一下眉梢,說道:“如果宋小小是被錢有祿帶人堵在瞭望月樓,就算宋小小右臂有傷,無法反抗,喊兩嗓子總是可以的吧,她竟然任由他們擺佈,直到死都沒喊一聲,嬋玉你不覺得這太奇怪了嗎?”花嬋玉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陳燁。
陳燁沉聲道:“更何況宋小小可是廠衛培養的一流密探,就算到了無路可走時,咬舌自盡的勇氣我相信一定會有的,又豈會這般任人羞辱完再乖乖讓人掐死?!”花嬋玉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陳燁冷笑道:“能讓宋小小這樣到死都不敢出一絲聲音,只有讓她覺得有比死還可怕的存在才能做到。除了廠衛我想不出在大明朝還有其他更可怕的衙門。”
“可、可是,我看今天給她驗屍的鎮撫司那幫人臉上也全是驚疑之色,這又如何解釋?”花嬋玉反駁道。
陳燁瞧着花嬋玉,悠悠道:“那就說明昨晚或者今早在宋小小房裡有一個東廠或錦衣衛裡更有權勢的大人物在場,親眼瞧着宋小小被處死。既然是滅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們不知道很正常。”
“大人物?!”花嬋玉震駭的喃喃重複了一句。
陳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涼茶。又將茶碗放在桌上,笑道:“三刀這壺水燒的時間可是有些長。”
花嬋玉玉手顫抖着端起茶碗,仰脖將碗內的涼茶一飲而盡,顫抖着放下,小臉蒼白着,輕輕喘着粗氣,美目內全是複雜之色,下意識的躲避着陳燁的眼神。
陳燁微笑道:“你在擔心我?!”
花嬋玉嬌軀一顫,微垂着頭,低聲道:“我、我,對不起,要不是我,咱們也不會住進半論堂,就不會沾惹上這天大的麻煩,大掌櫃,要不咱們還是,還是到別家客棧住吧。”
陳燁靜靜的瞧着花嬋玉,伸手過去輕輕握住花嬋玉冰涼的小手,花嬋玉慢慢擡起頭,精緻俏媚的小臉全是歉疚懊悔之色,美目溢動着淚光,哽咽着低聲道:“對不起。”
陳燁搖搖頭,溫柔的說道:“傻丫頭幹嘛要說對不起,我謝你還來不及呢,這一次進京,要不是你介紹住進半論堂認識錢有祿,也不會這麼順利就找到柳蘭兒。”
“可是我也讓大掌櫃捲進了深不可測的漩渦內,沾上了廠衛這天大的麻煩,咱們可如何是好?都是我害了大掌櫃!”兩行晶瑩的淚水滑落下來。花嬋玉失聲哭泣道。
陳燁溫柔的說道:“莫名其妙的沾上他們是很麻煩,但是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嬋玉你想想,他們不是也沒有將咱們抓進鎮撫司詔獄嗎?咱們依舊好好的坐在這裡,這說明咱們沾上的這所謂麻煩是不能見光的,既然是不能見光的,那最後的結果還亦未可知。說心裡話,我還是低估了錢有祿,從昨晚到現在,我反覆想過發生的這一切,先是鎮撫司內的某些人暗裝殺手偷襲,後是宋小小突然行刺,無所不用其極只爲了想要錢有祿的命,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錢有祿絕不是一個在京城地面吃得開玩得轉的鉅富商賈那麼簡單。”
花嬋玉一愣,淚眼模糊的美目閃出驚疑之色瞧着陳燁。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今天一天你我都瞧到了,半論堂依舊高朋滿座,沒有任何事發生。看起來錢有祿絕不是躲出去避風頭了,若是我猜測的不錯,錢有祿不顧傷勢一定是去找他背後的靠山,接下來結果無非兩個,一是雙方繼續暗中較勁廝殺,可是這是京城天子腳下。這一套江湖黑道的把戲可一不可再,否則不用他們分出強弱,就會有更加可怕的強大勢力甚至是皇權將他們雙方捏成齏粉。不過我想這個結果雙方背後的主子都不願看到。因爲這是自掘墳墓的最蠢法子。”
花嬋玉信服的點點頭,迫不及待的問道:“那第二種結果呢?”
陳燁笑道:“第二種結果就是他們背後的主子出面,雙方坐下好好聊聊嘍。扯皮爭執半天,最終一定會談出個雙方都接受的結果,偃旗息鼓,該幹什麼幹什麼。”
“這麼簡單?”花嬋玉瞪大美目,不敢置信的望着陳燁。
陳燁笑道:“古人不是說過嗎,天下熙熙皆爲利趨,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所謂大人物的那一套政治。無非利益二字。既然利益已經再次分配或確定,沒人會無聊的再搞出什麼事來影響發財。”
花嬋玉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問道:“那咱們怎麼辦?”
陳燁點頭道:“問得好,他們雙方平息後,難保不會殃及咱們這些池魚,因此咱們要想盡一切辦法自保。首先要搶在他們達成和解前,不惜一切代價救出柳夫人母女,今日我去了錢正義的府邸……”陳燁大致講述了一下今天去錢府的經過。
花嬋玉心裡暗暗升起一股子帶着酸意的鬱悶,輕撇了一下小嘴,淡淡道:“大掌櫃覺得錢小姐的話有幾分可信?”
陳燁微皺眉頭道:“說心裡話,相比她的母親韓茹繡,我覺得錢靜姝的話倒是可信的。不過我想爲了十萬兩銀子,韓茹繡不管將柳夫人打發到哪去了,都會在我走後立即將柳夫人重新弄回府內。”
花嬋玉沒有說話,輕輕吁了一口氣,雖然陳燁的話表面上說的條理清晰,無可辯駁,但花嬋玉依舊敏感的覺得陳燁似乎對錢靜姝有一種其他感覺在心裡,因此心裡依舊覺得悶悶地不舒服。
陳燁眼前閃過錢靜姝那張精靈般梨花帶雨哀求的絕美小臉,心裡暗自苦笑了一下,抱歉,陳燁實在是不想再招惹麻煩了。
陳燁輕咳了一聲,將思緒收了回來,沉聲道:“柳夫人明日一定要救出,剩下的就是柳蘭兒了。雖然昨晚我已與小觀音初步達成購買胭脂樓的口頭協議,但由於宋小小的死,咱們暫時已無法和小觀音籤轉讓協議,但是我想現在最着急的應該不是咱們,而是小觀音。”
花嬋玉冷哼了一聲:“大掌櫃說的沒錯,今早我離去時,小觀音神情緊張的不住求我,讓我在大掌櫃面前多多美言,並信誓旦旦的說,最多三日,胭脂樓就能重新開張,請大掌櫃務必安心。她是怕人財兩空。”
陳燁淡淡一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將她心裡的貪婪全都勾出來了。她清楚能讓我出這麼一大筆銀子買她的胭脂樓,全是因爲柳蘭兒,只要柳蘭兒依舊在她手裡,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就跑不出她的手心。”
花嬋玉不解的看着陳燁:“那她做出這副嘴臉給我看是爲什麼?”
陳燁微笑道:“因爲她怕!”
“怕什麼?咱們死活都得買她的胭脂樓,她又怕什麼?”花嬋玉疑惑的問道。
陳燁臉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胭脂樓咱們是無論如何都要買的,但至於是不是她的胭脂樓就不好說了。”
“大掌櫃是說,胭脂樓會因宋小小的死查封充公?這不太可能吧。”花嬋玉搖頭道。
陳燁笑道:“若是沒有柳蘭兒應該不太可能,可是因爲胭脂樓有柳蘭兒,這一切就變得在小觀音心裡非常有可能了。”
“爲什麼?”
“因爲她怕一個人。”
“誰?”
“錢有祿!”
花嬋玉一愣,美眸閃動着恍然和疑惑交織之色:“大掌櫃的意思是不是說,小觀音怕錢有祿借宋小小的死大做文章,利用其他手段先查封充公胭脂樓,然後再低價接手過來,與咱們重新談轉讓協議?”
陳燁點頭笑道:“昨晚可是錢有祿陪同咱們一塊去的,所談的轉讓價格錢有祿聽得清清楚楚,你說小觀音心裡能不擔心害怕嗎?!”
花嬋玉笑道:“看不出這老鴇子心眼倒是挺多的。”
陳燁笑道:“若不如此,她又豈能在京城這龍蛇混雜之地撐起偌大的產業。”
花嬋玉笑着問道:“大掌櫃,您說錢有祿會動這個心思嗎?”
陳燁沉默了片刻,笑道:“若是咱們與錢有祿不相識,他聽聞到這個消息,就是沒死人,錢有祿也會給小觀音下套的。輕巧賺取數倍乃至十幾倍的利潤,錢有祿雖不是正經商人,但追本求利的商人心性他可是一點不少。”
花嬋玉笑道:“說心裡話,換作是我,我也很難保證會不會這麼做。”陳燁靜靜的瞧着花嬋玉,嘴角又綻起玩味的笑意。
花嬋玉心裡一跳,俏臉立時緋紅,心慌意亂的囁嚅道:“你、你別誤會,我、我……”
陳燁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突然說道:“嬋玉,你變了,我很喜歡現在的你。”
花嬋玉一顫,怔怔的瞧着臉上浮動開心笑意的陳燁,突然間感覺鼻子有些酸酸的,一股想哭的感覺從心底慢慢涌出,慌忙醒過神來,低下頭。
陳燁瞧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突然說道:“嬋玉,要是咱們剛纔的話能適當傳進小觀音耳中該有多好,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擺平宋小小的死帶來的一切後果。”
花嬋玉慢慢擡起頭,美眸溢動着柔情,輕聲道:“這有何難,我一會兒就去和她說。”
陳燁擺手道:“胡鬧!你好不容易從胭脂樓抽身,怎麼能再跳進去,要是你也被扣住,我可真要喊頭疼了。”
花嬋玉一愣,撲哧一笑:“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從胭脂樓偷跑出來的?”
陳燁也是一愣,脫口問道:“不是偷偷溜出來的,難不成你還是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花嬋玉咯咯嬌笑道:“大掌櫃還真猜對了,我正是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怎麼可能?”陳燁吃驚的看着嬌笑得意的花嬋玉:“鎮撫司的人怎麼會讓你如此隨便就離開?”
花嬋玉的一雙明眸彎成了月牙,得意道:“人又不是我殺的,我爲何就不能離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燁驚喜的問道。
花嬋玉笑道:“嬋玉只是回來報信,我可從沒說過我們被扣在了胭脂樓。”
“那劉全寶和廖僕?”
“他們是我讓他們留在那保護蘭兒妹妹的,回來報信一個人就能說得明白,何必都回來。”
陳燁大喜過望,猛地站起身來:“當真?!這麼說他們都沒被扣在胭脂樓內?”
花嬋玉笑着搖搖頭:“說出來大掌櫃都不信,鎮撫司那幫人對我們可是都尊敬有加,驗完屍後,他們中一個自報叫趙十四看打扮像是個鎮撫司千戶的傢伙就一臉笑容對我說,宋小小的死與我們一點干係都沒有,是走是留悉聽尊便。”
陳燁愣住了,狐疑的瞧着花嬋玉,喃喃道:“這怎麼可能?!文明執法,難不成這位趙十四剛從現代穿越回來?”
花嬋玉沒聽清,疑惑的問道:“大掌櫃剛纔說什麼剛回來?”
陳燁醒過神來,笑了一下,問道:“那這麼說,胭脂樓內的一干粉頭茶壺豈不是都已經洗去了嫌疑。”
花嬋玉搖頭道:“恰恰相反,除了我們三人,胭脂樓內所有人都不得亂走亂動,隨時聽候審查,胭脂樓的大門不僅上鎖還貼了封條。耳門也有鎮撫司的錦衣衛把守。”
陳燁心裡升起了濃濃的疑惑,若非親耳聽花嬋玉說,真以爲是聽到天方夜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