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笑道:“全寶兄。做生意要想發大財,心裡首先就要想着能讓別人發財。若是光想着自己,所有好處心機都要佔盡,路就會越走越死,最終一分財都發不了。”
劉全寶身子微顫了一下,雙目異彩紛呈低頭沉思起來,陳燁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片刻,劉全寶低沉道:“東家金玉之言,全寶受教了。”
陳燁愜意的伸了個懶腰:“天下有發不盡的財,窮盡一生你也不可能將天下的錢都收入你的囊中,但若是你能讓天下的錢都爲你所用,圍着你的手轉,爲你服務,全寶兄,那纔是財富之道的最高境界!”
“全寶敢問東家的理想是什麼?”劉全寶滿是好奇的問道。陳燁嘿嘿一笑,雙目又瞧着駑馬輕輕擺動的馬尾。
馬車經過一個衚衕口前行了不久,劉全寶指着左側一間青磚屋牆,飛檐斗拱,造型頗有幾分清靈之氣的建築。笑道:“東家,應該就是這裡了。”
馬車在街上又劃了個半圓停在了門前。門前停着一頂四人擡綠色錦絲鑲着金邊透着富貴氣息的轎子,四名抱着肩膀叉着腰的轎伕邊說笑着邊斜睨着望向馬車,打量了幾眼藍布車廂,又瞧向陳燁和劉全寶,臉上都露出不屑之色。收回目光,又接着說笑起來。
陳燁下車,瞧着四人擡綠色錦絲鑲金邊的轎子也是一愣,又瞧了一眼那四名神情倨傲旁若無人的轎伕,眼中全是狐疑之色。四人擡轎子,又是在京城,最少也是三品以上官員纔可以。按規制,應該是綠呢官轎,而且應有護轎兵丁。可這個轎子不倫不類,四人擡卻不是綠呢藍呢蒙帷,要說是王孫公子乘坐的暖轎,四人擡的規制又太低了。
劉全寶下了車,瞧到陳燁眼中的疑惑,忙低聲道:“東家,這不是官轎,八成是京城哪家豪富附庸風雅充面子弄出這麼個轎子來。”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笑意,低聲道:“這樣也行,難道順天府和巡城御史衙門就不管嗎?”
劉全寶低聲笑道:“東家,這是京城,天子腳下方方面面相互勾連錯結,很多事都不能用常理揣測。”
陳燁點點頭,收回目光。擡眼瞧着斗拱處掛着的泥金匾額,上面寫着四個剛勁有力的隸書大字,浮生醫館。匾額落款寫着半日叟。
陳燁微微一笑,不消說這匾額上的字一定是高啓自己的墨寶。目光望向門前懸掛的油光閃亮的黃梨木豎匾對聯,上聯,求醫不如求己。下聯,藥補不如食補。
陳燁撲哧笑出了聲,微搖着頭邁步走進醫館內,甫一進入,一股上等的檀香氣息撲鼻而來,還沒等陳燁打量醫館內的佈局擺設,兩名年約十三四歲眉清目秀道童打扮的童子走了過來,攔住陳燁的去路,一名童子稚嫩的小臉全是肅穆之色,白嫩的小手打了個稽首:“館主正在診病,請公子門外等候。”
陳燁又差點笑出聲,高聘君裝神弄鬼在搞什麼,怎麼還弄兩個小道童在醫館內?
瞧着攔路小道童青稚小臉上的肅穆,臉上露出捉狎笑意,低聲道:“兩位小童,請去回覆半日叟道友。就說他師兄鉅鹿子云游到此,讓他趕快出迎!”兩個小道童都是一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全是懷疑和震驚瞧着陳燁。
陳燁輕咳了一聲,微眯着眼道:“該打的小童,還不快去稟告,否則老夫拂袖而去,半日叟這一生都不用想着長生了。”
“神仙?你、你是神仙?”那名答話攔住陳燁的小道童驚駭的尖叫道。
“靈風,何事喧譁,擾老夫診病,真真該打!”高啓不悅的聲音從右側紅木雕花隔牆內傳出。
兩名小童後退一步,靈風低聲道:“靈雲師弟,我去稟告館主,你、你攔着他。”
話音剛落,靈風轉身飛奔向右側紅木雕花隔牆,推開閣門,跑了進去,片刻,閣門內傳出高啓驚喜的大叫聲:“當真?!快、快請他進閣。”
不待靈風從閣內走出,陳燁衝小臉透着白色,滿是驚懼恭敬的靈雲捉狎的一笑,邁步走了過去。
陳燁邁步進入閣門內,又是一愣,心裡萌生一股錯覺,自己這一腳踏進閣內又穿越回了春秋戰國時期。閣室內右側一尊半人高跪着的青銅仕女油燈,在它身旁是一尊展翅欲飛的青銅仙鶴,鶴嘴同樣叼着一盞油燈,燈內都浸滿清油,探出油燈的燈芯閃動着清虛的火苗。
閣室的左側則擺放着各種大小不一的方鼎,三足圓鼎。以及一排一人高的紫檀架櫥上擺放着各種圖案造型大大小小的玉璧和青銅飾物。
“鉅鹿師兄,師弟有禮了,師兄一向可好?”
陳燁晃了一下神,眼神終於從滿屋子的青銅器和玉璧內拔出,望向閣室正中一張紫檀長條矮几,矮几上擺放着一小尊上古怪獸造型的三足圓鼎,青虛虛的檀香從怪獸的微張的嘴裡緩緩飄出。
靠近陳燁的矮几一側盤膝端坐着頭戴純陽巾,身披葛麻道氅,微閉雙目,一派仙風道骨模樣的高啓。
陳燁微笑走了過去,也盤膝坐在高啓身旁。高啓微擡眼皮瞟了一眼陳燁,眼中閃動着喜悅和狡詐之色。
陳燁臉上浮動着玩味的笑意,望向矮几對面雙膝跪在蒲團上的胖子,年約五旬,頭戴員外方巾,臉如滿月,鼻子、眼睛、嘴像包子褶向裡擠着,頜下無須,只有上脣長了兩撇稀疏花白細長的鼠須,身穿上品湖綢長衫,渾身上下透着濃烈的富貴氣息。
胖子身旁還跪着一名年紀相仿,身穿上等藍布直裰,渾身精瘦沒有四兩肉。手裡拿着泥金紙扇殷勤的爲他扇風的男子,看樣子像是這名胖子的管家之流。
胖子臉色青白,額頭上的汗水如下雨一般將眉毛、睫毛都浸溼了,一臉敬畏的偷眼瞧向陳燁。
與陳燁的目光相碰,胖子如山般的身軀輕微一顫,急忙畏懼的躲開陳燁的眼神,儘管累的嗓子眼像在拉風箱一般呼呼喘着粗氣,可臉上一點不耐都沒有,微垂着頭,規規矩矩的跪在對面。
陳燁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仔細端詳着胖子的面色。剛纔和胖子的對視,清晰地瞧到胖子的雙眼密佈血絲。
高啓輕吁了一口氣,睜開雙眼,一副莫測高深的做派,慢聲說道:“老夫診病的規矩,不需老夫再對爾等贅舌了吧?”
胖子忙咧嘴強笑使勁點頭,喘氣聲越發如風箱了。跪在身旁的管家急忙諂笑着從袖內掏出一張錢票,恭敬的放在矮几上:“這是五百兩錢票,除卻鐵定診金一百兩,剩下的全做藥費,若是不夠,小的馬上再補上,高聘君,求您老救救我家老爺吧。”
高啓瞟了一眼錢票,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淡淡道:“你家老爺有福啊,竟遇到老夫的師兄下仙山來京城,老夫有意與師兄共同爲沈老爺診病,不知沈老爺意下如何?”
胖子目露驚喜,使勁點頭,費力的轉頭瞧向管家。管家嘴角輕微抽搐,猶豫着陪笑道:“高聘君,您老看這樣成不成,您給個數,小的這就回去取。”
高啓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冷笑道:“算了,老夫原本是好意,老夫師兄醫道已達通玄境界,真真的活神仙,尋常人若非大機緣,就是萬兩黃金做診費,也休想求得老夫師兄出手診治。哼!沈老爺善財難捨,看來是不想讓自己一次診治就病體痊癒呀,倒是老夫多事了,也罷,就由老夫單獨瞧治吧。”
胖子臉色一變,直起身子。擡起豬蹄一般胖乎乎的手狠狠的抽了管家一耳光,將瘦的皮包骨頭的管家險些抽飛起來,翻滾出了兩米遠,又連滾帶爬回來,半邊臉腫起半寸高,四道指印已呈紫黑色,連聲道:“老爺息怒,小的知錯了,小的這就掏銀子。”
慌不迭的從袖內又抽出一張錢票,顫抖着放在矮几上:“這是五百兩銀票,權作是這、這位老神仙的診金,高聘君您老人家這會滿意了吧?!”說到最後一句,管家的聲音都透出哭腔。
高聘君瞧了一眼管家被打得走了形的臉,微微一笑,伸手將矮几上的兩張銀票揣進自己的大袖內,淡淡道:“你臉上的傷,老夫會免費給你一貼膏藥,十二個時辰後就會消腫無事了。靈風,拿貼老夫秘製腫疼膏藥來。”
閣室外傳來靈風清脆的應答,片刻,小靈風拿着一貼化開冒着熱氣的狗皮膏藥走了進來,放在矮几上,一雙黑白分明透着靈氣的大眼睛閃動着懷疑驚懼瞟了一眼陳燁,又急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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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燁目露一抹狐疑,瞧着矮几上黑乎乎微冒熱氣化開的膏藥,高啓剛說拿貼膏藥,小童子就這麼快化好膏藥拿來了,我怎麼感覺好像是事先知道一般?
“多謝高聘君!”管家含糊不清的說着,慌不迭的拿起桌上的膏藥貼在又木又疼的臉上,突然尖厲的慘叫一聲,從蒲團上蹦起,捂着貼着膏藥的腮幫子在閣室內亂蹦起來。
高啓嘆了口氣,說道:“燙!”
陳燁差點笑出聲,臉色有些漲紅強忍着笑意瞧向高啓,你這老傢伙夠缺德的,人家貼上了你才虛情假意的提醒。
高啓眼神的餘光閃過一抹開心的笑意,稍顯即逝。彎腰從矮几旁拿起兩個一掌長晶瑩剔透的白玉脈枕放在矮几上:“請沈老爺將雙手放上,老夫師兄弟爲你診脈。”
胖子急忙將雙手放在玉枕上,高啓按右手,陳燁按左手,陳燁的手指甫一搭上左手寸關尺,就立時感覺到了關脈候肝洪跳如鼓,尺脈候腎浮而數,睜眼瞧了一眼胖子蒼白的臉色和密佈血絲的雙眼,胖子滿是敬畏哀求的望向陳燁。
陳燁沒有說話,又微閉雙眼靜心診脈起來。片刻,高啓和陳燁幾乎同時收手,睜開雙目,互相瞧了一眼,僅是一瞥,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瞧出病症已知的默契,相視一笑。
陳燁望向已停止慘嚎,捂着腮幫子,眼淚吧差的管家,淡淡道:“沈老爺是從什麼時候不能說話的?”
管家雙目驚服的瞧着陳燁,瞬間醒過神來,慌忙跪倒,目光畏懼的瞟向胖子,含糊不清道:“昨晚酉時。”
陳燁瞧了一眼蒼白的臉浮起絲狀紅暈,臉上的肉不受控制跳動的胖子:“病不諱醫,敢問你家老爺是受了什麼刺激才突然不能發聲講話的?”
管家膽怯的望向胖子,胖子羞惱的低垂下頭,使勁點了一下。管家這纔敢道:“昨晚我家老爺回府,發現新娶回不久的五姨太不在房內,就覺不妙,忙命小的關閉府門,帶領府內僕役仔細搜查,渠料剛請回教小少爺識字唸書的喬秀才也不見了蹤影。小的回報,老爺就臉色大變,快步返回自己的書房,片刻,就、就聽到老爺淒厲的大叫了一聲,驚得小的急忙撞開書房的門,老爺直愣愣站在書案前,雙眼瞪得滾遠猙獰的瞧着書案上擺放着的一口打開的紅木小箱。”
“箱內都有些什麼?”高啓迫不及待問道。
“小的也不知曉,老爺早有嚴令,書房除了他不許任何人進入。”管家說道。
高啓望向胖子,有些肉疼的吧嗒一下嘴,低聲嘟囔道:“不消說,一定都是價值不菲的好寶貝了,真是可惜!”
陳燁嘴角綻起玩味的笑意瞧了一眼高啓,又望向臉色猙獰滿是憤怒的胖子,心裡暗笑道,看起來這胖子是遇到仙人跳了,那小妾和教書先生是一夥,合謀進府就是爲了謀財,如今財寶到手,就逃之夭夭了。
管家拱手作揖道:“老神仙,高聘君,求你們可千萬要治好我家老爺啊!”
高啓站起身來,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說道:“師兄下針,師弟我開藥。”說完,面帶詭異笑意,甩着大袖,邁步出了閣室。
陳燁微露苦笑,搖搖頭,老滑頭,你收銀子,讓我做苦力。從懷裡拿出針盒,拿起銀針,走到半人多高的青銅仕女跪燈前,將銀針放入火內炙烤了片刻,又走回矮几旁,從針盒內拿出一小撮棉花擦拭了一下,說道:“將左手放在几上,將他的鞋襪脫下。”
胖子急忙將左手放在矮几上,管家也急忙快速脫去胖子的鞋襪。陳燁輕捻着銀針刺入手腕心包大陵穴內,提捻着入針半分,松針的瞬間,陳燁出手如電突然彈了一下銀針。
胖子感覺仿若一股電流從左手腕直衝而上,緊接着心臟一麻,腦子忽悠眩暈了一下,陳燁伸手按住胖子的肩膀,微笑着輕拍拍,胖子有些驚駭的望向陳燁,突然覺察原本有些發花的雙眼似乎清亮了許多。
陳燁又從針盒內拿出三根銀針,又在仕女跪燈上炙烤了片刻,走回來,用棉花擦拭了一下,蹲下身子,雙手輕輕一頓,兩隻銀針各刺入胖子左右腳的太沖穴內。
入針一分上下提捻着,微笑道:“沈老爺五姨太從箱子裡拿走的珍寶內一定有什麼是不能見光的東西吧,要不然沈老爺爲何怒中有驚,怒傷肝,可驚恐則會傷腎。”
胖子身子劇烈一顫,滿是血絲的雙目全是驚恐之色望着陳燁,臉色已從蒼白變成煞白,積壓在胸口仿若巨石一般的濁氣突然失去了控制直衝而上,耳膜立時鼓脹疼痛難忍,感覺似乎隨時都能炸開一般。
陳燁鬆開刺入太沖的銀針,右手蜷縮的小指慢慢張開,露出了最後一支銀針,瞧着胖子,臉上露出陰險的微笑:“我猜測這件寶貝若是萬一見了光,會對沈老爺有所幹礙吧!”
隨着後面的話音,陳燁手裡的銀針準確無誤地刺進大鐘穴內,銀針剛刺入,胖子就聲嘶力竭的淒厲大叫道:“不!你這是污衊!”
陳燁微微一笑,伸手將銀針依次拔出,放入針盒內。胖子喘着粗氣,驚怒的瞪着陳燁。
管家驚喜的大叫道:“老爺,你、你開口說話了!”
高啓吹着箋紙上的墨跡邁步走進閣室內,盤膝坐在蒲團上,將藥方隨意的扔在矮几上:“你的病老夫的師兄已治好了九成,按方抓藥再服一劑就痊癒了。”
胖子呆愣的瞧着矮几上的藥方,好半天,纔回過神來,雙手伏地,激動的說道:“多謝老神仙,多謝高聘君,沈某終於能重新開言說話了。”高啓望向陳燁,捉狎的眨了一下右眼,嘿嘿笑了起來。
“高聘君放心,您藥方上所列明的藥材,沈某一定會在令公子的醫館抓藥,藥資付三倍,不,五倍!”胖子滿臉激動的諂笑道。
高啓微微一笑,沉聲道:“靈風,靈雲,送客!”
兩名小童子走進閣室,齊打稽首:“沈老爺,請!”管家攙扶着胖子千恩萬謝的離去了。
陳燁將針盒揣進懷裡,愜意的伸了伸懶腰,站起身來,慢悠悠來到紫檀櫥架前,腳步慢移欣賞端詳着櫥架上大小不一的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