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老夫算服你了。讓你說兩句好聽的求求老夫就這麼難嗎?”高啓氣的嚷嚷道。陳燁咧嘴一笑,好整以暇的重新坐下,笑眯眯的瞧着高啓。
“你小子怎麼不走了?走啊,文常送客!”高啓瞪眼道。
“父親!”高文常尷尬的低聲道。
高啓氣呼呼的瞪着陳燁,半晌,咧嘴自嘲的一笑:“行!無怪葉仁宣能將葉家老藥行都送與你,你這娃娃確實有一套。好了,老夫就對你說了吧。今天你還真來巧了。上午刑部尚書申時行打發他府上的管家來請老夫過府,爲他的剛出世的孫兒瞧病,老夫雖未回絕但也未答應他。”
陳燁奇怪的問道:“爲何?”
高啓老臉一紅,道:“申時行的兒媳今早誕下一子,可這個孩子自生下來就有毛病。”
“哦?”陳燁眼中的疑色更加濃了,是什麼病竟然連高聘君都心存猶豫不敢輕易接診?
高啓輕咳了一聲,不自然道:“聽申府管家道,這孩子生下來就渾身無皮,血肉模糊,凡見者無不欲嘔,申時行有心將這孩子丟棄,可老來得孫又十分不捨,因此這才悄悄打發管家請老夫爲他孫子治病。”
無皮症?我好像在哪裡讀到過此病,陳燁微皺眉頭。腦海中飛快的閃過自己曾翻閱的葉家老藥行密室內的醫書典籍,半晌,微微搖頭,不是葉家珍藏醫家孤本典籍,那是在哪裡看到過?沉聲問道:“申時行位列九卿,他怎麼沒請太醫院太醫進府診治?”
高啓不滿的瞪了一眼陳燁:“臭小子,你是說老夫的醫術比不過太醫院那幫子廢物嘍?”陳燁微笑着欠欠身。
高文常忙陪笑道:“父親,小叔並沒有這個意思?”
高啓瞪眼道:“多嘴,爲父還要你來教訓嗎?”
“父親,兒子可沒有這個意思。”高文常驚得忙站起身要下跪,高啓鬱悶的擺了一下手:“要跪滾回你房裡跪去。”
陳燁撲哧一笑,站起身來,深施了一禮:“小子口出無狀,還請聘君老前輩恕罪。”擡頭,笑眯眯道:“若是還不消氣,晚輩也只好下跪賠禮了。”
高啓嘿嘿一笑:“這還差不多。”陳燁笑着坐下,端起茶碗,輕呷了一口。
高啓道:“申時行之所以沒請太醫過府,是怕家醜外揚,淪爲同僚笑柄,因此才密請老夫過府診治。”
高啓得意的望向陳燁:“臭小子你若有本事治好申時行孫子的無皮病,申時行必會感激涕零,到時不僅順利探知柳夫人母女的下落,就是關在刑部死牢內的柳湘泉在秋決前也會過幾日舒服日子的,只是就不知你可有這個本事嗎?”
陳燁站起身來:“事不宜遲,前輩,咱們這就過府治病吧。”
高啓立時目瞪口呆的瞧着陳燁。半晌,纔回過神來,口吃道:“你、你有把握能治好那孩子的無皮病?”
陳燁沉聲道:“有沒有把握,要看過患兒才知道,不過有聘君前輩的妙手施治,只要沒勾了生死簿的病患,應該都不在話下。”
高啓苦笑道:“娃娃你可別耍笑老夫,說實話,老夫之所以沒敢應允,就是實在沒有把握能醫治好這小兒的病。老夫知曉你救人心切,可你也莫害老夫啊,老夫還想多享幾年天倫之樂呢。”
陳燁笑道:“聘君前輩放心,您若是心有餘悸,就請令公子文常兄爲我們引路,小子自去敲門,毛遂自薦就是了。”
高啓登時臉紅脖粗,站起身來:“臭小子,你當老夫是什麼人,老夫豈是……”話音噶然止住,高啓打量着陳燁。嘿嘿笑道:“你這娃娃該不會是想到醫治之法了吧?”
陳燁點頭道:“不瞞聘君前輩,晚輩確曾在一本典籍上讀到過曾有醫家成功醫治過小兒無皮症。”
高啓眼光一亮,驚喜的問道:“老夫敢問小友是從哪位名醫家醫案典籍中讀到過此病?”
陳燁笑道:“準確的說不是在醫案典籍內讀到的,而是在一部詩文集內讀到的。”
“詩文集?!”高啓瞠目結舌道。陳燁點點頭。
“請問小叔是何人的詩文集?”高文常狐疑渴盼的問道。
陳燁心裡苦笑,這是後世清朝時的詩文集,你讓我如何回答。可是瞧着高啓父子如飢似渴的神情,陳燁狠狠心道:“小倉山房詩文集。作者姓名、生平以及年代,晚輩都記不起來了,也許聘君前輩和文常兄曾讀過文集。”
高啓父子互相瞧了瞧,都搖搖頭,眼中全是迷茫之色。高啓老臉微紅,尷尬的捋了捋頜下的鬍鬚:“小友博學,老夫實在是佩服。”高文常更是用仰慕的神情瞧着陳燁。
陳燁實在有些受不了高氏父子望着自己的曖昧眼神,忙強笑了一下,將眼神快速挪開,心裡苦笑道,我這還真不是謙虛,確實有很多書,你們父子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看到。
“也罷,老夫就隨你走一遭,不過老夫可要警告你,臭小子,你最好真有這個本事醫治申大司寇孫子的病,不然,老夫的一世英名可就毀在你手裡了,到時,可別怪老夫跟你沒完!”高啓站起身,發狠地說道。
陳燁深施禮,笑道:“晚輩多謝聘君前輩成全。”
高文常有心也想去。嘴脣輕動了幾下,終是不好意思開口,突然轉身來到書案後堆滿書籍的紅木書架旁,從書架上拿起裝訂精良鑲着金邊的冊子,快步走回,雙手奉交給父親高啓:“父親,請你務必……”
高啓打斷兒子的話,接過冊子揣進懷裡:“我兒放心,爲父會瞪着眼將這小子醫治病兒的過程一絲不落全記錄在案的。”轉而瞪眼道:“小子,你不用這麼看着我們父子,老夫全家可是冒了很大風險的,因此記錄你診病全過程的醫案也算是一點補償,這可絕不是偷藝!”
陳燁苦笑着連連點頭,瞧着高啓父子冒光的雙眼,深知自己若是有絲毫拒絕,這對醫癡父子非立時抓狂不可。
“前輩,請!”高啓和陳燁等人快步離了正廳,站在廳外的僕人忙舉着燈籠引着衆人沿着羊腸小徑來到醫館,高啓接過燈籠:“無需備車,老夫就坐這小子的車去紗帽衚衕。”僕人應了一聲,忙拉開醫館大門。
高啓和陳燁等人邁步走出,陳燁攙扶着高啓上了馬車。自己和劉全寶也依次挑簾進入車內,鄭三刀和廖僕坐在車駕上,廖僕剛要抖動繮繩,突然雙眼一眯,射出兩道冷冽的寒芒飛快地掃視着夜幕中一片靜寂的街道。
鄭三刀一愣,低聲問道:“兄弟怎麼了?”
廖僕掃視了片刻,微眯的眼中流露出驚疑之色,低聲問道:“刀哥,我感覺有些不對,似乎有人在黑暗中窺視着咱們。”
鄭三刀的手按住刀柄,瞧着黑漆靜寂的四周。低聲道:“兄弟,你不會這兩日沒睡好,有些虛,才疑神疑鬼吧?”
廖僕搖頭:“絕對不會,刀哥您雖在太行山落過草,但那都是明火執仗,一刀一槍憑真本事吃飯,這與兄弟我不同,兄弟這前半輩子都是抽冷子打悶棍白紅刀子的營生,走的全是黑路,能活命靠的就是這從死人堆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嗅覺,不會錯的。看來是有人盯上東家了。”
鄭三刀信服的點點頭,狐疑的低聲道:“你說會不會是衝着高老頭來的?”
廖僕嘴角綻起一絲獰笑,搖搖頭,乾脆道:“絕對不是。”
車廂內傳出輕輕的敲擊聲,廖僕使勁抖了一下繮繩,沉聲喝道:“駕!”駑馬拉着馬車前行了起來,鄭三刀和廖僕的雙目都如鷹隼獵食一般陰冷的掃視着四周。
車簾掀起,劉全寶挑簾出來,擠在兩人中間,笑道:“沒我給你們引路,咱們明早也到不了紗帽衚衕!”鄭三刀和廖僕都咧嘴一笑,可眼中的神色卻沒有一絲放鬆。
一個多時辰後,駑馬踏着碎步拉着馬車拐進燈市口大街,燈市口大街離紫禁皇城東角門不過一箭之地,透過繁星滿天的漆黑夜幕望去,紅牆碧瓦的皇城仿若俯臥隱藏在黑暗中冷漠注視着塵世滄桑的太古巨獸一般,透射着強烈的令人不敢逼視的陰冷和威嚴。
劉全寶擡手指着剛進入燈市口大街沒多遠的一條幽深衚衕,低聲道:“那就是紗帽衚衕。”廖僕抖動了一下右側的繮繩,駑馬甩動着馬尾向右拐去,拐進了紗帽衚衕內。
行了片刻,高啓挑簾探頭道:“到了,停車。”廖僕急忙拉住繮繩,馬車穩穩的停住了,劉全寶三人下了車,劉全寶伸手依次攙扶着高啓和陳燁下了車。
自從心態擺正以後,陳燁已不再在心裡做那種古代和現代京城相比較的無聊遊戲。因爲說實話。兩者幾乎沒有絲毫的可比性,除了紫禁城這麼個依舊存在於後世的偉大建築外,整個京城對陳燁陌生到了極點。
不過對於紗帽衚衕,還是讓陳燁的心悸動了一下,打量了一眼面前飛檐斗拱,青磚朱門,高懸兩盞仿若大鼓般大紅燈籠,氣派不凡的刑部堂官府宅。突然問道:“國子監司業張居正大人的府宅好像也在這條衚衕內吧?”
高啓一愣,搖頭道:“老夫未聽聞,小友與張居正相識?”
陳燁醒過神來,忙笑道:“晚輩只是聽聞其名而已,與張大人並不相識。”
“哦?小友在何處聽聞張居正這個名字,又如何知曉他是國子監司業?”高啓饒有興趣的問道,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陳燁笑道:“晚輩曾數年前偶然拜讀張大人的《論時政疏》深爲他憂國憂民匡扶社稷之心所動,對這位張大人神交已久,可是一直無緣得見。”
高啓恍然,隨意一笑:“國子監出清流狂生之處,想必這個張居正在這篇《論時政疏》中也有一些驚人之語,才讓小友對之念念不忘,呵呵,小友血氣方剛,青春年少,這等文章最易打動小友了。不過這位張大人就是再狂妄,恐怕也不敢和刑部堂官住同一條衚衕吧。小友,他當真是住在紗帽衚衕嗎?”
陳燁笑道:“那就是晚輩記錯了,不過聽前輩話中之意,對這位張大人語多貶意?”
高啓笑道:“小友不要誤會,老夫只是對那些滿腹牢騷,誇誇其談,總自認才華本事無人能及,可對江山社稷天下蒼生卻無絲毫建策的清流狂生之徒不屑而已,並不單針對這位張大人。”
陳燁笑笑,沒有說話,心裡暗道,不知道這位生活在歷史出現偏差的大統年間的國子監司業張居正會不會同樣成爲那位歷史上實施一條鞭法,銳意改革,成就隆萬盛世的大明朝第一首輔?
高啓瞧着陳燁的神情,搖頭笑笑,邁步走向申府府門。此時已是酉時,申府府門關閉。高啓來到門前,擡手叩打紅漆大門上的獸頭門環。
片刻,大門左側的耳門開啓,一名年約四旬的門房挑燈探頭,沒好氣的瞪着站在府門前的高啓和陳燁:“你等何人敢夜叩刑部堂官府門?不要命了!”
高啓微笑道:“你速去稟告申大人,就說高啓應診來了。”
那名門房一愣,急忙挑燈仔細瞧瞧府門前的高啓,態度立時一變,忙陪笑道:“小的真是吃屎迷了眼,竟沒瞧出是高聘君,請聘君稍候,小的這就去稟告。”耳門輕輕關閉。
高聘君面露得意的瞧向陳燁,眼神透射着,小子,怎麼樣,看到老夫的氣派了吧!陳燁微微一笑。站在馬車前的劉全寶三人都目露警惕小心謹慎的觀察着四周。
過了片刻,申府朱門開啓,管家申豹滿臉堆笑,抱拳施禮道:“謝天謝地高聘君您終於應診了,這下小主人有救了。聘君請。”
高啓笑着衝申豹拱拱手,扭臉道:“小友,請!”
申豹一愣,瞧向陳燁:“這位是?”
高啓笑道:“這位小友是高某的忘年交,乃是當世神醫,若不是有他相助,說實話,老夫還真不敢登府應診。”
申豹吃了一驚,震驚的瞧着面前這位身穿藍布長衫,相貌俊秀,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神醫?!除了已死的李時珍,當世誰敢再稱神醫?還、還這般年輕!
說實話,要不是這話是從高聘君嘴裡說出,換一個人,申豹早就讓府內護衛軍校將他們打個半死扔出衚衕外了。
可這話偏偏是從高聘君嘴裡說出,申豹的臉色一變再變,瞬息間已強嚥下不知多少句要脫口說出的騙子二字,心裡儘管再不相信,但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急忙抱拳深施一禮:“不知神醫駕臨,申豹有失禮數,還請神醫不要見怪。”
陳燁忙笑着還禮道:“不敢,後學末進陳燁見過申管家。”
申豹嚥了一口唾沫,強笑道:“高聘君,神醫,請!”引着高啓和陳燁進了府,府門內,兩名身穿橙色軟甲橫跨腰刀的黑靴小校將紅漆府門關閉了。
申豹引着高啓、陳燁穿過轎廳門房,經過枝條吹拂,鮮花翠草的過廳,進入前院門廳。陳燁和高啓隨着申豹穿過一道道堂廡,又通過插着燈籠火把的嶙峋假山通道,打量着周圍雕樑畫棟的參差殿閣,陳燁心裡真正領略到了侯門深似海這句話的含義。
管家申豹引着兩人來到後院正廳,三極臺階上正廳門前,左右各站立着兩名俏麗的婢女和兩名年約二十出頭透着精明強幹的僕人。
申豹回身陪笑道:“高聘君和神醫請稍候,申豹進去通稟。”說完,邁着小碎步快步走上臺階進入廳門大開的正廳內。
正廳內亮如白晝,透過宣紙雕花窗櫺投射的人影,正廳內站着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之人在廳內不停的來回踱着步,坐着之人頭戴的紗帽輝映到窗櫺上,變得既誇張又滑稽。
陳燁低聲道:“你搞什麼鬼?”
高啓不示弱的瞪眼低聲道:“是你逼着老夫來的,老夫要不說你是神醫,豈不成了老夫爲他孫子瞧病。你想讓老夫難堪嗎?嘿嘿,小友的醫術老夫是佩服之至,老夫可是心甘情願稱你神醫的!”
陳燁苦笑道:“前輩,你不覺得你有些卑鄙嗎?”
高啓翻了個白眼:“卑鄙?!你記住了,老夫可是你逼來的,你可別害我!”
申豹的身影出現在正廳內,廳內不斷踱步之人停住腳步,申報躬身說着什麼,忽聽得廳內傳出驚喜之色:“高聘君?!神醫?在哪裡?你這狗才,還不趕快請進來,慢!老夫親自出迎!”
高啓嘿嘿笑道:“聽到了吧,申大司寇要出來迎你了。”隨着一陣大笑聲,申豹引着兩人快步從正廳內走出,頭前之人頭上戴着明陽巾,身穿一身大袖翩翩的上等杭絲道氅,年約五旬開外,相貌清癯,身材高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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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跟隨一名頭戴烏紗官帽,身穿緋色小花公服,胸前正中一塊孔雀補子,圓潤的臉上皮膚白的有些像敷了一層白粉,英俊中透出幾分陰柔,頜下無須,脣邊兩撇八字鬍,年約四旬有餘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