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嬋玉臊的俏臉如火。不滿的瞪向劉全寶:“什麼五夫人六夫人的,我不稀罕,劉全寶你說話當心一點,什麼叫矜持自傲?還有我是我,他陳燁是他陳燁,我們沒有一點相干,憑什麼要讓他感受到我對他的情,再敢這麼放肆,可別怪我打你出去!”
劉全寶苦笑着嘆了口氣,躬身施了一禮,轉身走向門口,伸手推門,手又慢慢放下,低沉道:“大小姐,東家雖然認了四夫人,可是大夫人那還不知會不會認可,可是夫人你,大夫人可是認可了,你若真的放棄自己和將來有可能掌家的小少爺,全寶無話可說。這一陣子,全寶能說的該說的都說了。大小姐你自己斟酌吧,全寶告退了。”劉全寶輕輕推開雕花紫檀房門,邁步離去了。
房間內靜了下來,花嬋玉靜默了片刻,偷眼瞟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悄悄站起身來,來到紫檀木茶几前,瞧着茶几上刷着紅漆的造型精美的食盒,撇了一下小嘴,輕聲道:“少吃一頓又餓不死,哼!”
花嬋玉扭頭心虛的瞧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房門,猶豫了一下,手慢慢伸向食盒,在玉指要碰觸食盒時停了一下,如美玉的貝齒使勁咬了一下紅嫩的朱脣,握住了食盒,俏媚的小臉仿若燒着了一般,低頭快步走向房門,推門走了出去。
聽水軒內,李準倚在花梨木躺椅上,一雙眼皮不斷變換着輕微跳動着擡頭仰望着橫樑,喃喃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咱家兩隻眼都在跳,主何吉凶?莫非福禍相伴?”
李準猛地坐起,清秀白淨的臉慢慢猙獰起來,眼中閃爍着絲絲寒光:“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也該是撥開迷霧顯露廬山面目的時候了。咱家拼了!”
李準尖細着嗓子喊道:“老十六!”
聽水軒的門輕輕推開,秦十六邁步走進廳內,躬身道:“李公公,老十六聽候吩咐。”
李準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秦十六面前,臉上的肉輕微抽搐着,靜靜的瞧着秦十六。
秦十六依舊躬身肅立,微垂着頭,連眼眉都沒擡一下,但心卻輕微悸動起來,在李準身邊五年,從沒見李準這樣過,低聲道:“公公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李準咬了咬牙,沉聲道:“放密鴿,告知老祖宗,陳燁要進京了。”
秦十六猛地擡起頭,震驚的瞧着李準:“李公公你要讓陳、先生進京?”
李準陰鬱的瞧着秦十六:“老十六,咱家這個人如何?換個詞,雜家待你如何?”
秦十六急忙躬身道:“公公待老十六恩重如山,當年若不是公公央求老祖宗。老十六恐怕已成了廢人了。”
李準陰冷的笑道:“當年你也是好大的膽子,鎮撫司十三太保都不敢管,你卻冒頭抓了在大興姦殺民女的提刑司掌班馮邦寧,馮邦寧可是提督東廠的馮保的親侄子,你這是在找死!”
秦十六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低沉道:“若非公公搭救,老十六恐怕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準輕吁了一口氣,自失的一笑:“這麼多年咱家知道你心裡一直想不透咱家與你老十六素無交情爲什麼要救你?”秦十六身子微顫沒有說話。
李準眼中射出刻骨銘心的怨毒,咬牙道:“今兒,雜家就幫你解開心裡的這個疑問,咱家救你是因爲恨,雜家六歲進宮,被選派到酒醋面局,從小火者做起,受盡了苦吃盡了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小心活着。因爲咱家的乖巧勤快,被時任酒醋面局總管太監的老祖宗瞧中,收了咱家做乾兒子,主子萬歲爺賞識老祖宗,將老祖宗拔擢升進了司禮監做了第三秉筆。排在了馮保之後,這雜碎瞧到老祖宗受寵,怕老祖宗壓過他去,接了空缺的掌印太監,就趁老祖宗伺候主子萬歲爺打神遊八極坐,買通永壽宮當值太監在宮外報了喜,驚擾了聖駕神遊,主子萬歲爺問詢並無喜報,勃然大怒,將怒火發泄在了老祖宗身上。
將老祖宗鎖拿詔獄,是咱家冒死在永壽宮外哭訴,說是咱家瞧見白日永壽宮外老槐樹上喜鵲抱了窩,怕驚擾到聖駕清修,就捅了喜鵲窩,可不成想喜鵲沒了窩,不僅沒走,反倒在夜裡亂叫了起來,驚擾了主子萬歲爺仙修,這都是奴才該死,奴才的乾爹是代奴才受過。永壽宮內主子萬歲爺沉默了片刻,下旨放了老祖宗,將咱家抓進了詔獄。老祖宗放出來後,聽聞是咱家救了他,就在主子面前哭訴,求主子放過我。主子已看過了司禮監呈遞的日報,知曉雜家並沒去捅什麼喜鵲窩,而是在司禮監值房外規矩當差,這麼說完全是爲了救老祖宗。主子沉默了足有一日,臨近子時時,突然說道:‘李準這奴才有良心,倒也難得。’老祖宗欣喜若狂,忙口頭謝恩。服侍主子躺下後,就一刻沒停闖進東廠詔獄。”
李準清秀的臉跳動猙獰着,眼中閃動着淚光,咬牙說道:“馮保恨咱家壞了他的事,親自在詔獄折磨提審咱家,將咱家折磨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要不是老祖宗趕得及時,也許咱家這條命挺不到天亮了。”
秦十六沉默,身爲鎮撫司掌刑千戶,東廠詔獄的酷刑,他閉着眼都能變着花樣折磨犯人。
李準望向秦十六。冷笑道:“咱家說出來不是讓老十六你感激咱家,咱家只是想讓你心裡明白,馮保雖然不再提督東廠,但掌管京師禁軍的御馬監總管卻讓他兼了,他依舊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是你我二人的敵人,心腹大患。”
秦十六身子一震,眼中閃過濃濃的畏懼不安之色,低沉道:“公公,馮保不除,咱們恐怕?”
李準嘴角綻起一抹冷笑:“馮保這雜碎心思都用到了天上地下去了。他如今和裕王的李妃往來的很密切啊。”
秦十六眼中露出吃驚驚疑之色:“這麼說裕王當真和馮保?”
李準冷笑道:“裕王當然想,所幸裕王府的總管太監李芳還算有些眼光,沒敢讓裕王與馮保走得太近,裕王如今只是讓他那個素有智囊美譽的李妃與馮保眉來眼去,不過咱家料斷,裕王忍不了多久,他一定會屈節交好馮保的。”
李準瞧了一眼神色陰晴不定的秦十六,微笑道:“主子萬歲爺仙修多年,修爲通玄,一定會修得仙道,長生不老,永駐我大明的。”
秦十六臉色大變,脫口問道:“這麼說主子萬歲爺的身子……”
“身子怎麼了?”李準陰冷的瞪着秦十六。
秦十六一激靈,忙道:“主子萬歲爺的身子、身子一定已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
李準冷哼了一聲,陰冷如冰的瞪着秦十六:“人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咱家怎麼覺得你似乎長不大啊!”
秦十六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忙翻身跪倒,擡手剛要抽自己耳光,李準冷笑道:“要抽出去抽!”
秦十六的手立時僵住了,忙伏地道:“屬下該死。”
李準陰冷道:“你記住了,主子萬歲爺是仙體,他老人家如今正在破生死關,過了這關,他老人家就會與天地同壽了。”
“是,老十六多謝公公教誨。”
李準冷笑道:“可笑那幫子肉眼凡胎的傢伙,竟以生老病死凡人的道理揣測主子。其心可誅。尤其是這個馮保,更該死!京城如今暗潮涌動,就連素有仁厚美譽的裕王也爲流言所惑,有些蠢蠢欲動了。”
秦十六露出恍然之色:“因此您纔不阻止先生進京,老十六明白了,是要給那些宵小之輩一個當頭棒喝了!”
李準沉默了,秦十六跪伏在地,悄悄偷眼打量着李準,難道我又說錯了?
半晌,李準嘆了口氣:“老十六,你起來吧。”“謝公公。”秦十六站起身來,躬身肅立。
李準靜靜的望向他:“你對咱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的野心是什麼?”
秦十六臉色微變,忙抱拳道:“老十六是個粗人,但老十六這輩子幸運,跟對了人。老十六最大的野心就是能一輩子爲公公牽馬墜鐙。此言若有絲毫虛假,萬劫不復。”
李準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擡手輕拍拍秦十六的肩頭:“咱家沒看錯你,你是有良心的。”
秦十六忙笑笑,可是李準接下來的話,又驚得他臉色一變,身子劇烈一震。
“老祖宗老了,他不會是馮保的對手。”李準彎身又坐在躺椅上,伸出二指從紅木茶几擺放的棋盤上夾起一枚黑子,隨着自己的話音,棋子從兩指間滑落,掉在了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在地上不斷地跳躍着。
秦十六震駭的瞧着地上跳動的棋子,棋子,棄子?!李公公這、這是想要自立門戶?
李準眼神微眯,瞧着秦十六。秦十六瞬間恍然,此時若不當機立斷,表明立場,恐怕聽水軒就是自己的葬身之處。
秦十六再次翻身跪倒:“老十六說過此生唯願爲公公牽馬墜鐙,但有差遣,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李準滿意的點點頭:“起來,咱家不是白眼狼,乾爹的恩情你我都要永遠記在心裡,咱家這不是背叛,而是爲你我能否有後半輩子在自救!”
“自救?”秦十六茫然的看着李準。
李準點頭,冷笑道:“兩王剩一王,裕王終於按捺不住了,他以爲所有的變數都消失了,馮保也將寶全都壓在了裕王身上。裕王也領了他的情,如今他們已成一體。可是沒想到這周天三百六十卦算盡,竟然否極泰來,硬生生造化出這個變數來,一舉扭轉了乾坤。如今這乾坤掌握在咱們手裡,若是咱們將這乾坤變數交給老祖宗,你說他會怎麼做?”
秦十六沉吟了片刻:“老祖宗對主子忠心,爲人又仁厚,恐怕他不會有這個膽量做出選擇,最佳的結果,依舊是維持現狀保持平局。”
“平局?”李準冷笑道:“如今爻爻生變,已打破了平衡,人心已經躁動,這個平局如何重建?老祖宗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可是李公公,上面還有主子萬歲爺,他老人家洞幽燭照,乾綱獨斷,憑無上法力難道不會讓這一切重歸於平衡?”
李準點頭道:“會,若是他老人家出手,一定會是這個結局。可是要真如此,你我的結局,嘿嘿,我問你,以你我今時今日的權勢,讓出了這扭轉乾坤的變數,對抗馮保,有幾成勝算?”
秦十六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苦笑道:“一成都沒有。”
李準笑道:“從司禮監到內閣,昔日兩王並立時,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站錯隊,毀了前程不說,會害了滿門家小。可是如今兩王只剩一王,內閣六部九卿中,已有大半站到了裕王那裡,剩下的不過是怕惹起主子猜忌,不敢明表忠心而已。一旦裕王真的,老祖宗連同你我就活到頭了。咱家剛纔說老祖宗老了,就是爲此,說心裡話,在老祖宗心裡向着裕王也是多些,而對這個突然再次出現的變數一直心有芥蒂。”
秦十六臉露尷尬,李準笑道:“說實話,他的變化也讓咱家嚇了一跳,若不是張祿是從小呵護他長大的大伴,咱家又親眼得見他身上的胎記,咱家也以爲他只是一個相貌酷似的外人而已。老祖宗讓咱家借他失憶順水推舟將他隱於民間。咱家一開始照着做了,可是做着做着,咱家就覺得這裡似乎做錯了什麼,今天咱家想了一下午,終於想明白了,老祖宗的心思咱家猜到了,他是不想讓這個變數再回去。”
秦十六吃了一驚,變色道:“公公是說,老祖宗想淹了王爺?”
李準微笑搖頭道:“淹了王爺,老祖宗不會也不敢,接到咱家得到確實結果的密報,老祖宗就一刻也沒敢耽擱稟明瞭主子,主子聽完後,只說了兩句話。”
“公公是哪兩句話?”
“確是景王?奇怪,他是怎麼跑出景王府的又怎麼會獨自跑到那麼荒僻之處,還摔壞了腦子。”李準笑着說道。
秦十六愕然,微垂下頭,雙眼急速閃爍,半晌,擡頭問道:“照公公這麼說,老十六奉公公之命保護王爺是老祖宗的命令而不是主子的旨意?”
李準嘴角浮動着玩味的笑意,點點頭:“主子的心思咱們肉眼凡胎的俗人是猜不透的,但是老祖宗卻動了小心思,他藉着主子無旨意對景王,讓咱家好生保護景王,切不可泄露半點消息。咱家如今想明白了,老祖宗是想借機將王爺雪藏在民間,爲裕王暗中造勢。”
“老祖宗糊塗!”秦十六失聲喊道。
李準臉上的笑容猛地一收,冷冷的瞪向秦十六,秦十六驚覺自己又說錯了話,驚得剛要再跪倒在地,李準冷哼道:“不是糊塗,是愚蠢透頂!”秦十六驚愕的看着李準。
“將扭轉乾坤的變數棄之不用,反將自己的命和你我的命都拱手交給馮保,任其宰割,真是讓咱家對老祖宗無話可說。”
李準冷笑道:“造勢?!好啊,咱家就給你們一個最大的勢!咱家倒想看看,你們如何接着造下去!”
“妙!公公好一手破局!”秦十六興奮的說道。
李準站起身來,走了過去,秦十六急忙躬身,李準拍拍秦十六的肩膀:“老十六,咱家這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說出口,從此你我和王爺可就是真正的同舟共濟了,贏,我爲掌印,你爲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輸……”
秦十六打斷李準的話,眼中爆閃着兇光:“咱們不會輸,老十六這就去吩咐密璫放密鴿,我會親自護送王爺進京。”
李準皺了一下眉頭:“糊塗,咱家說了這麼多,你怎麼一點都沒開竅。”
秦十六一愣,驚疑的瞧着李準:“十六愚昧,請公公明示,十六錯在哪裡?”
“要在王爺最多還有一天路程就到達京城時你再讓密璫放密鴿,還有過了子時,咱們就悄悄離去,王爺進京的事咱們就當作從未知曉聽聞,明白嗎?”
秦十六恍然道:“公公的意思是還要做戲給老祖宗和……”李準眼中射出陰冷,秦十六急忙噤口。
“豬腦子!”李準撲哧一笑,笑罵道。秦十六忙嘿嘿乾笑起來。
“說了會子話,我真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了,你去瞧瞧可有什麼酒菜,咱們喝上兩盅。”
“是。”秦十六咧嘴笑着,興奮的離去了。李準瞧着掩上的房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清秀的臉陰沉着,眼中閃動着濃濃的殺意,聽水軒正廳大堂內竟變得有些陰冷起來。
秦十六滿面笑容興沖沖的離了聽水軒,頂着漫天璀璨耀眼的星辰,沿着青石板道來到拱門前,望了一眼拱門內百十米外,門廊下懸掛着兩盞大紅燈籠的翠竹軒院門,臉上露出開心的笑意,抱拳衝着聽水軒拱拱手,正要沿着拱門前另一條通向園子外的青石板道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