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名求醫的男子站起身來,使勁鞠着躬,嘴裡千恩萬謝。那名頭戴員外高冠的男子面有得色,坦然的接受着求醫者的感謝。
求醫者轉身,手裡緊緊攥着剛開的藥方,佝僂着身子,臉上全是欣喜興奮之色,慢慢向前堂走去。
陳燁瞧着求醫者骨瘦如柴,臉色枯黃的樣子,愣了一下,這也算疑難雜症?微笑着搖搖頭。
葉仁宣一直在注意着陳燁,低聲笑道:“賢弟看出這位求醫者是何病嗎?”
陳燁瞧着正在接受前面幾張桌子的醫家祝賀的員外高冠胖子,溢美之詞讓他那張胖的雙下巴的大臉像包子開了褶。
“下一個!”前堂傳來一聲喊聲。
陳燁心裡暗自好笑,葉掌櫃你實在太可愛了,我正琢磨怎麼和你進一步套近乎,你就主動送上門了。望聞問切,就先賣弄一下望功吧。低聲笑道:“剛纔那位求醫的病患其實僅僅是疲勞過多導致營養不良再加上心疑生暗鬼才弄成那副樣子而已。”
“營養不良?”葉仁宣迷惑的重複了一遍。
陳燁急忙解釋道:“就是氣血有些虧耗。”葉仁宣恍然的點點頭。
陳燁低聲笑道:“剛纔那人雖枯瘦羸弱,但他的肩背骨架很寬大,特別是那雙手,指節都比一般人寬,必是經常抓扛重物,再看他的衣着,土布棉襖走動間似乎有土落下,現在雖然已是四月,在田裡勞作,地上的泥土還帶着冬季的潮溼,身上不會沾染上這麼幹燥的泥土,因此不像是務農之人,他身上掉落的倒像是藥材上的藥末和土灰,八成是鎮上哪家藥行的夥計。”
葉仁宣驚歎的看着陳燁:“賢弟好眼力,剛纔求診之人就是石記藥行藥庫的夥計。”
“常年背扛重物,稍有不慎必然傷力,再加上飲食調節不當,體內必然有瘀滯,就會造成肩背痠疼,全身無力,剛纔我看此人眼中泛黃,這必是因爲心疑煩躁自己得了什麼大病,導致心火上炎,灼傷津液。其實治這種病幾貼發散瘀滯的膏藥再加上醫者對其心中所疑進行疏導就可痊癒了。”
葉仁宣聽得連連點頭,雙眼眨也不眨的瞧着陳燁,眼中欣賞之色越發濃了。陳燁拿起桌上的茶碗,掀開蓋碗,輕抿了一口,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名頭髮有些花白的中年婦人揹着一名淚流滿面,滿臉痛苦,年約十六七的少女,快步從前堂走出。在座的所有醫家都停住了笑談,望向這名中年婦人和她背上揹着女孩。
“求各位先生救救小婦人的女兒。”中年婦人揹着女兒跪倒在地。
在座的醫家互相瞧了瞧,幾名醫家走過去端詳了一下女孩的面色,一名醫家伸手搭脈片刻,搖搖頭,望向陳燁這邊,笑道:“真定房子才房兄善治各種風溼痹症,這名病患就有勞房兄一展妙手了。”
在陳燁前面的桌子,一名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醫家揚聲笑道:“房某微末之技,怎敢在諸位面前班門弄斧。”
在座的各醫家紛紛拱手,謙讓溢美之詞不絕於耳……
房子才享受了片刻,這才微露得意,站起身來,抱拳拱手道:“既然諸位仁兄大家如此擡愛,小弟就獻拙了。”邁步走到過道中間的方桌坐下。
那名婦人急忙站起身來,來到方桌前又跪下叩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小心的將揹着的女兒放下,柔聲道:“兒啊,先生要給你瞧病,你忍着疼坐在娘身上。”
女兒痛苦的搖搖頭,低聲道:“娘,女兒能忍得住。”慢慢坐在凳上,屁股剛捱上木凳,眼淚冷汗立時全都流了出來。
房子才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伸手過來。”
女孩貝齒死死的咬着下脣,顫抖着將手伸了過去放在脈枕上,房子才三指按在寸關尺上,閉目診起脈來。
直到女孩臉色煞白,全身劇烈顫抖,快要崩潰時,房子才纔將兩手的脈診完。睜開雙眼,面無表情的瞧了一眼女孩痛苦至極滿是冷汗眼淚的臉,望向中年婦人:“病處在臀胯間?”中年婦人一臉茫然。
房子才眼神掃視看了一下坐着的諸位醫家,無奈的小聲道:“是不是不敢坐?”
中年婦人連連點頭:“是是是,俺女兒說她的屁股就像長了無數的針一般,疼死她了。”
女孩雖然疼痛,可是聽到母親的話,還是羞得低下頭,低聲道:“娘!”
“兒啊,這不是顧及臉面的時候,這是在治病,再難聽也要向先生說明,不然如何能治好身上的病。”中年婦人苦澀的說道。
房子纔拿起筆,邊寫着藥方,邊說道:“她是如何得病的?”
中年婦人趕忙說道:“去年夏日剛進伏,孩子貪涼,就在院子裡睡了一晚,轉天就覺得屁股裡的骨頭有些酸,也沒太在意,可是過了幾天酸得越發厲害,漸漸的就覺得屁股沉,使不上力,入了冬,一蓋被子,就變成如今這樣,感覺就像從骨頭裡長出無數的針來,刺疼難忍。”
房子才放下筆,拿起寫的密密麻麻的藥方,小心吹了吹,遞給中年婦人:“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一次。”
中年婦人如獲至寶的接過藥方:“小婦人請問先生,她的病吃多長時間藥就會好?”
房子才瞧了一眼女孩:“風毒已侵入骨髓,按時服藥,能保住不癱在牀上已是僥倖,痊癒就不要想了。”
中年婦人和女兒如受雷擊全都嚇呆了,中年婦人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咋弄成這樣?這可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啊?”女孩更是哭得泣不成聲。
房子才眉頭一皺,陰沉着臉站起身來,走向自己的座位,同桌和鄰桌的醫家都搖頭衝房子才示意。
房子才尷尬的笑道:“沒想到竟遇到了難治之證,也是房某醫術淺薄,慚愧慚愧。”
同桌的醫家忙說道:“房兄過謙了。房家三代善治風溼痹症,治癒者不計其數,河北醫家無不稱道,古人云,藥醫不死病。房兄就不必過意自責了。”
“不要哭了,趕快拿着藥方治病去吧,不要耽誤了別人診治。”前堂門口站着一名管家打扮的人,揚聲說道。
半晌,中年婦人哭泣着慢慢爬起身來,哽咽道:“兒啊,咱們回家,只要好好吃藥,會好的。”拉着女兒的手,蹲下身子就要將女兒背起。
“慢!老人家請等一等。”陳燁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葉仁宣張了張嘴,又將勸阻陳燁的話嚥了回去,輕捻着頜下的鬍鬚,臉上露出欣賞的笑容。
陳燁的大膽舉動,讓在座的醫家都是一愣,吃驚的瞧着陳燁,紛紛竊竊私語這個年輕人何許人也。房子才更是臉色陰沉的可怕,嘴角露出冷笑看着陳燁的背影。
中年婦人和女兒全都吃驚的望着走到身前的陳燁,陳燁笑着拱手道:“在下陳燁,一個遊方郎中,您女兒的病能讓我瞧瞧嗎?”
中年婦人愣了一下神,正要點頭,與房子才坐同桌的一位醫家站起身來,冷笑道:“一個鑽石坑蒙拐騙的江湖遊醫竟敢在這裡放肆,管事還不快將他轟了出去!”站在前堂的那名管家模樣的人正要邁下臺階。
葉仁宣站起身來:“杏林堂是鹿野各藥行會同鎮上匯合錢莊等商界同仁倡導成立的。其用意一是想爲各地乃至我大明的諸位醫家聖手提供一個交流醫道的場所,二也想爲那些久受病痛折磨的窮苦百姓提供一個免費診治的場所。無論他是在醫館坐堂還是遊方郎中,杏林堂的大門都是敞開的,這裡只交流醫道,不論身份的貴賤。退下!”那名管家停住腳步,躬身施了一禮,又退回前堂內。
那名出言驅趕陳燁的醫家轉身望着葉仁宣,皮笑肉不笑的拱手正要說話。
從二堂敞開的半扇門內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葉掌櫃說得好,老夫就是衝着交流切磋醫道而來,若是杏林堂也颳起門第身份貴賤的腐臭氣,我看杏林堂還是關了的好,省的惹天下醫家恥笑。”
話音剛落,院落內的所有醫家全都站起身來,臉上都露出敬畏之色,衝二堂躬身,齊聲道:“晚輩恭聽高聘君教誨。”院落內的所有醫家全都正襟危坐,再無一人出言反對陳燁診治了。
陳燁心中一震,聘君?!這麼說二堂說話的曾是一位朝廷徵聘而不願去做太醫的醫家聖手?!
陳燁從二堂抱拳施了一禮,轉身微笑望着這對母女。
中年婦人猶豫了片刻,擡起頭激動的看着陳燁:“您、您能治好我女兒的病?”
陳燁笑道:“陳燁願盡力一試。”
中年婦人用力點點頭,又將女兒放下:“兒啊,你再忍耐一下,請先生爲你診脈。”
女兒望着陳燁,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紅色,急忙將頭垂下,低聲道:“娘放心,女兒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