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過後的陸剛變得沉默寡言,無論是對好朋友還是妻子,他的話都很少,而且說話的時候還模糊不清,大約是開顱手術影響了他的語言功能,因爲在病牀上躺了太久,他不復往日的矯健,動作變得笨拙,眼神也很呆滯,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不過他終究是醒來,沒有變成一個一輩子都只能躺在牀上的植物人。
陸剛醒來的第二天,蘇梅留下照顧,她讓孫浩和姚初晴先回帛州,畢竟他們倆都還有事業,不可能長時間留在省城,而且過幾天陸剛就可以回帛州修養,到時候再來看他也是一樣。
送走孫浩和姚初晴,陸剛向守在病牀邊的蘇梅問:“小梅,我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陸剛說話突然流利起來,蘇梅驚訝地看着他,他不是語言功能有障礙嗎?說話怎麼突然流利起來?
不過蘇梅很快就明白過來,陸剛之前不想和朋友交談,但是礙於情誼又不好一直保持沉默,只能裝着語言功能有障礙,以此敷衍朋友。
他只是不想說話而已!哪怕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
陸剛的態度讓蘇梅隱隱有些擔心,以前的陸剛可不是這樣,他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對朋友都是誠心相待,從來不會敷衍朋友。
可是現在他怎麼了?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陸剛心裡可能有傷,但是現在他必須先養好肉體上的傷,蘇梅微笑着說:“你放心,你沒事,醫生說你不會留下後遺症,修養一年又能恢復到以前的模樣。”
事到如今,蘇梅也只能說一個善意的謊言,好讓陸剛安心養傷。
陸剛看着蘇梅,輕嘆一聲:“小梅,你知道嗎?你從來不會說謊,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的傷在什麼地方我自己能感覺得到,老實說吧!我到底會怎麼樣?”
蘇梅沉默,她不知道該如何給丈夫說,丈夫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如果讓他知道他的下半生只能和輪椅爲伍,還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陸剛悶悶地說,“我的傷在脊柱,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下半身應該會癱瘓吧!”
一行清淚從蘇梅的眼中滑落,她低聲說:“剛子,你不要亂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剛輕輕搖頭:“小梅,別自己騙自己了,不會好起來的對不對?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對不對?”
更多的眼淚從蘇梅眼中流出來,她抓住陸剛的手,哀求道:“剛子,求求你不要說了好嗎?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
看着痛哭流涕的妻子,陸剛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他嘆了一口氣,把頭扭到一旁,默默地掉眼淚,自從當兵之後,他流過汗,流過血,可是就是沒有流過淚,無論遭受怎麼樣的失敗,他都不會哭,但是他現在哭了,哭得很傷心,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廢人,失去了所有翻盤的機會。
看着丈夫傷心的樣子,蘇梅也是一陣心疼,誰能想到昔日鐵骨錚錚的緝毒大隊副隊長,如今竟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良久,陸剛在枕頭上擦乾淚水,扭過頭看着妻子,低聲說:“小梅,我們離婚吧!”
蘇梅如遭雷擊,失聲大呼:“什麼?剛子,你在說什麼傻話?”
陸剛低聲說:“小梅,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我不能給你幸福,不能害你一輩子,趁着現在還年輕,你還可以重新開始,你別守着我這個廢人,你去重新找一個人過一輩子吧!”
“不,我不會離開你。”蘇梅拼命地搖頭,“我們發過誓的,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生老病死,我都不會離開你,求求你不要說傻話了行不行?”
“小梅,你理智一點!”陸剛勸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在病牀上這段時間你看起來老了十歲,我不能毀了你一輩子,我不能拖累你,我不能……”
說到這裡,陸剛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聲音有些哽咽。
蘇梅死死地拉住陸剛的手:“你不是廢人,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的,我要一輩子都守在你身邊,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
蘇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陸剛甩開她的手,吼道:“走啊!我讓你走啊!”
見陸剛發怒,蘇梅知道現在和陸剛沒有什麼道理可說,她站起來,眼裡噙着淚花,輕聲說:“你剛剛做了開顱手術,不能激動,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言罷,蘇梅掩面離開。
來到外面,蘇梅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姚初晴的電話,陸剛的心理明顯出現了問題,她需要姚初晴的幫助。
現在的蘇梅已經心力交瘁,已經沒有能力勸慰陸剛,她需要朋友的幫助。
此時姚初晴和孫浩正在出城的路上,一邊走,兩人一邊討論基因研究的問題,準備共謀大計,大幹一番,電話響起的時候姚初晴正在開車,於是她讓孫浩幫忙接電話。
接通電話,孫浩的耳中立刻傳來蘇梅的哭泣聲:“小晴,你們能回來幫我勸勸剛子嗎?”
孫浩說:“嫂子,你不要急,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浩子啊!”蘇梅說,“浩子,剛纔剛子說要和我離婚,他說不能拖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們能回來幫幫我嗎?”
孫浩眉頭一皺,勸道:“嫂子,你千萬不要急,你要保持冷靜,現在剛子說的話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現在馬上趕回去。”
掛了電話,孫浩對姚初晴說:“掉頭,我們回去。”
“怎麼回事?”姚初晴有些着急。
“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孫浩嘆了一口氣,“醒來的剛子性情大變,他剛纔說要和小梅離婚,他們倆現在的情緒都很不穩定。”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姚初晴無奈地搖頭。
半個小時之後,孫浩和姚初晴便回到了西南醫院,並且在醫院的大廳找到了蘇梅,短短一個多小時不見,蘇梅似乎更加憔悴了,她在大廳裡走來走去,完全沒有主意。
看見兩人,蘇梅連忙上前,着急地說:“浩子,小晴,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說着,蘇梅的眼淚又掉落下來,陸剛受傷的這這段時間她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嫂子,你不要着急。”孫浩勸慰了一句,“我瞭解剛子這個人,我去和他談談,放心,我不會讓他做傻事的。”
言罷,孫浩對姚初晴說:“小晴,你陪着嫂子,我去看陸剛。”
姚初晴扶住蘇梅,微微頷首:“你放心去吧!”
來到陸剛的病房,陸剛正用被子蓋住自己的,房間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昔日的硬漢現在躲在被子裡哭泣。
孫浩悄悄地來到病牀邊,開口道:“剛子,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啊!居然能看見你偷偷哭,還真是見了西洋景,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你哭過,今天這是怎麼了?一點點小挫折就能讓你哭成這樣,看來你變了啊!”
掀開被子,陸剛看着站在牀邊的孫浩,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孫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說:“我聽說有人在發瘋,所以回來看看瘋子長什麼樣子,我以前還沒有見過瘋子長什麼樣呢!可惜我沒有看見瘋子,只看見一隻把腦袋埋進沙子裡,把屁股露在外面的鴕鳥。”
陸剛說:“我沒有發瘋,我只是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而已,我的選擇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小梅都有好處。”
“正確的選擇嗎?”孫浩冷笑着說,“懦夫的選擇從來不會正確,陸剛,你現在就是一個懦夫,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懦夫,小梅是你的妻子,對你不離不棄,她爲你傾注了所有感情,你卻要和她離婚,爲了一個狗屁的理由,你不是懦夫又是什麼?”
孫浩一番話讓陸剛痛哭流涕,哀求道:“浩子,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求求你不要勸我好嗎?這可是我下了很大決心才做出的決定。”
“別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事情。”孫浩嚴厲地說,“我認識的陸剛從來不會輕言放棄,也從來不會服輸,可是現在在我面前這個人,他已經被徹底打敗,從肉體到心靈,敗得一塌糊塗。”
“對,我的確被打敗了!”陸剛痛苦地吼道,“我是一個廢人,孫浩,我現在成了一個廢人,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陸剛了,我沒有翻盤的機會,我徹底失敗了……”
陸剛聲淚俱下,痛苦萬分。
孫浩騰地一下站起來,指着陸剛的鼻子吼道:“對,你的身體是廢了,但是你他媽還活着,一個人只有死了纔沒有翻盤的機會,只要人活着,就有機會,就有翻盤的希望,可是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自暴自棄,我看你不但身體廢了,連你的心也廢了,以前那個打不倒的陸剛在你心裡已經死了,心死無藥醫,你這樣自暴自棄地活着還有什麼意思?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真是後悔當時救了你,因爲那樣的話你至少還能給我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
陸剛怔怔地看着對自己咆哮的孫浩,他這才發現以前那個熟悉的發小變了,從一個謹慎小心的書生變成了一個鐵骨硬漢。
一個任何苦難都打不倒的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