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野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放了他?”
徐彪道:“張揚留在江城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憋屈病了,還有一種是憋不住爆發出來,瞧他那副身板兒,前者的可能微乎其微,後者的可能很大,真要是再鬧出什麼事,誰都不好收場。”徐彪這句話可不是危言聳聽,張揚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
杜天野嘆了口氣,他低聲道:“讓我想想,再讓我好好想想”
徐彪離去之後,杜天野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內,他從和張揚結識開始回憶着,想起張揚對自己的幫助,想起自己在四面楚歌身陷囹圄的時候,正是張揚挺身而出,不惜爲他隻身犯險力挽狂瀾,杜天野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慚愧。他拿起了電話,想給張揚打過去,可中途又掛上,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先打給了蘇小紅,低聲道:“晚上幫我請張揚出來吃飯,南湖農家菜別說是我”
傍晚的時候,張揚如約來到南湖農家菜,他看到了蘇小紅的那輛奧迪車,將皮卡車和奧迪並排停好了,蘇小紅站在船頭,向他招了招手道:“快上來,就等你到了”
張揚笑了笑,來到岸邊一個箭步就竄了上去,落在船頭之上,船身被他震得一晃,蘇小紅哎呦一聲慌忙抓住船身,張揚哈哈大笑起來,這廝存心的。
蘇小紅罵道:“這麼大人了還這麼調皮,信不信我把你給踢到水裡餵了王八。”
張揚此時已經看到坐在船艙裡的杜天野,他的笑容依然不變,向蘇小紅道:“裡面還藏着一條大魚呢”
蘇小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張揚的事情她多少聽說了一些,不過作爲一個局外人來說她並不適合過問,杜天野既然開口了,她只能勉爲其難的充當這個和事老的角色。
杜天野起身走了出來,望着張揚,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笑意,低聲道:“是我請你吃飯”
張揚沒好氣道:“你請我吃飯不會自己打電話?”
杜天野道:“我怕請不動你”
張揚哈哈笑道:“你杜書記請客我敢不來嗎?”
蘇小紅怕他們兩人又嗆起來,慌忙道:“開船了,咱們在湖裡吃飯。”
小方桌擺在甲板之上,夕陽西下,整個南湖被晚霞映照的紅彤彤的,蘇小紅點了不少的特色菜,還把她家窖藏的美酒帶來了一罈。
杜天野拍開泥封,在小黑碗內倒滿酒,低聲道:“給你送行”
張揚沒說話,端起小黑碗,目光和杜天野相遇在一起,他知道杜天野想說什麼。
杜天野此時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在新機場的事情上,他的確愧對張揚,可是他沒有其他的選擇,新機場建設是平海五年重點工程,更是江城未來城市發展的重中之重,他必須有所放棄,不過這次犧牲的是他最好的朋友。
張揚道:“乾杯”說完將小黑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杜天野也喝完了那碗酒,低聲道:“其實你可以留下”斟酌再三,杜天野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他從沒有想過對張揚要永不錄用,只是想過了這陣子,等風頭過去,再給張揚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可事情的發展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張揚道:“老在一個地方呆,我厭了。”
蘇小紅還不知道張揚要走的消息,聽他們這樣說,顯得頗爲詫異。
杜天野道:“人在官場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張揚微笑道:“我明白,其實這次新機場的事情我是咎由自取,我沒怪你。”
杜天野道:“可你那天分明在怪我”
張揚笑了起來:“我那天是故意表現出生氣的樣子,沒理由你說把我拿下就拿下,連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說,你是我領導不假,可過去,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我的老大哥,我的好朋友。”
杜天野面露愧色,他真摯道:“我仍然是你的老大哥,好朋友,永遠都是。”
張揚爲杜天野把酒倒上,然後給自己滿上,低聲道:“其實你比我更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杜天野望着他,等着張揚下面的話。
張揚道:“身在官場就不該有朋友”
杜天野抿了口酒,默默體味着,品味着酒,也品味着張揚的這句話。
張揚道:“過去我始終認爲真正的朋友之間不該有太多的經濟牽扯,可現在發現,政治上的牽扯其實比經濟更加可怕,政治利益會讓朋友變成仇人,也會把仇人變成朋友。”
杜天野道:“新機場工程對江城很重要,我不得不這樣做。”
張揚微笑道:“我理解,所以,我並沒有真生你的氣。”
“我們還是朋友嗎?”
張揚反問道:“你覺着我又沒有錯?”
杜天野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搖了搖頭道:“你沒錯”
張揚端起酒碗和杜天野碰了碰道:“我們還是朋友衝着你剛纔挽留我的那句話,你還是我朋友”
杜天野道:“我沒想過你會走。”
張揚道:“我也沒想過,一切來得很突然,可是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如果我繼續留在江城,你的工作仍然無法順利開展,我們之間還會有矛盾。”
杜天野道:“你幫了我很多,我真的想你留下來。”
張揚搖了搖頭道:“只要我留在江城,還會有麻煩找到我,還會有人給你壓力,這種刀時刻懸在脖子上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我想得很明白,我要離開江城,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杜天野道:“真沒生我的氣?”
張揚笑道:“如果我們兩人換個位置,可能我也會做出和你同樣的決定,說不定比你還過分”
杜天野啞然失笑。
蘇小紅和張揚喝酒的時候,終於有了問話的機會,她輕聲道:“張揚,你真的要走?”
張揚點了點頭道:“南錫,市體委主任周大年生病了,夏市長請我過去幫忙。”
杜天野道:“體委倒是一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蘇小紅充滿失落道:“爲什麼要走呢?這邊那麼多的親人朋友你扔的下?”
張揚道:“樹挪死人挪活,現在我是個犯了錯誤的幹部,留在江城只有閉門思過的份兒,還不如去南錫好好幹點事情。”
杜天野道:“到哪兒都一樣,只要在體制中就得受到規章制度的約束。”
張揚道:“放心吧,這次新機場的事情讓我明白了不少,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這次去南錫,我一定儘量低調,能不招惹麻煩一定不會去主動招惹。”
杜天野還沒有說話,蘇小紅卻不能置信道:“可能嗎?”
杜天野道:“聽說夏市長要幫你解決正處的事情?”
張揚笑着點了點頭道:“他倒是這麼說過,我現在對官職已經看得很淡了,只要有事可做就行,什麼正處副處,我也沒看在眼裡。”
幾杯酒下肚之後,杜天野居然有了幾分醉意,他低聲道:“張揚,好好幹,以後機會合適,再調回來。”杜天野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他對張揚始終抱有一份歉疚。
張大官人並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在江城呆了這麼久,他第一次有了離開江城的強烈慾望,他沒有成熟,杜天野也和他一樣,他們兩個就像兩個沒有成熟的孩子,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可時勢已經不容許他們繼續下去,政治上的壓力迫使杜天野必須要做出抉擇做出放棄,而張揚雖然甘願犧牲,可是他卻無法容忍長久的犧牲下去,他們之間必須要面臨單飛的一天。
張揚越來越發現,政治上的任何關係都不可靠,在體制範疇內,任何的關係都是建立在政治利益的基礎上,因政治需求的不同而發展出種種的關係,因爲秦萌萌的事情,他得罪了秦家,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纔會面臨今天的窘境。
張揚的坦然讓杜天野感到驚奇,杜天野發現張揚忽然就成熟了許多,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又或是張揚因爲機場的事情和他之間已經產生了無形的隔閡?
張揚在九點多鐘告辭離去,杜天野上了蘇小紅的汽車,他沒有說話,在夜色中靜靜看着皮卡車遠去的尾燈。
蘇小紅望着杜天野,芳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憐惜,她伸出手,小心地覆蓋在杜天野的手背之上,杜天野反轉手掌,將蘇小紅的纖手握在掌心,他的內心無比孤獨,握住蘇小紅溫軟的小手,他感覺到一絲安慰,他低聲道:“我很難過……”
蘇小紅點了點頭,她歪過螓首枕在杜天野寬闊的肩頭,小聲道:“張揚的胸襟很寬,不會因爲這件事記恨你。”
“我知道,可是……”杜天野感覺內心中一陣刺痛,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的頻率:“我不想失去一個這樣的朋友。”
蘇小紅望着杜天野的眼睛,柔聲道:“人活在世上,就要不停的面臨選擇,無論你情不情願,你處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能只憑着個人的意氣用事,你要照顧到整個江城的利益,這麼簡單的道理,我都能夠想到,張揚也一定會明白。”
杜天野忽然展開臂膀緊緊將蘇小紅摟在懷中,蘇小紅內心深處想要抗拒,可是她並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動作,她沉浸在杜天野充滿男子氣息的懷抱中,她一直活得很孤獨,而杜天野和她一樣,兩個孤獨的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回到家中,張揚靠在沙發上,想起晚上杜天野和他的對話,他明白杜天野想表達什麼,如果他留下,杜天野肯定會想盡辦法來補償他,不過張揚已經把事情想得很清楚,正是他的存在才讓新機場建設遇到了麻煩,他的存在已經觸及到杜天野的政治利益,作爲朋友,他不想杜天野難做,就算是爲自己考慮,他勉強留在江城,也沒有太多發展的餘地,剩下的只有離開。
張揚把自己決定前往南錫的消息告訴了秦清,此時的秦清仍然沒有睡,聽說這件事之後,秦清也顯得頗爲詫異,她並沒有想到張揚的事情這麼快就得到了解決,就在剛纔她還考慮是不是幫情郎渡過難關,把他調來嵐山工作,想不到南錫市市長夏伯達已經捷足先登了。
秦清笑道:“我早就說過,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你這麼年輕,又有能力,別人都看在眼裡,放着你這種幹部不用,是一種政治資源的浪費,是國家的損失。”
張揚知道秦清想逗自己高興,他笑道:“等我去了南錫,咱們離得就近了,以後我的資源就不愁浪費了。”
秦清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輕聲道:“夏伯達這次幫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原因?”
張揚道:“我也正考慮這件事呢,我和他的交情一般,什麼年輕有能力這都不是理由,體制內遇到年輕有能力的幹部,踩都來不及呢,哪還顧得上提拔?”
秦清道:“難道是顧書記出手幫忙?”
張揚低聲道:“我也這麼想,可是這件事又不方便問。”
秦清笑道:“你啊,還是別問了,如果別人幫了你真的想讓你知道,早就說了,既然不願說就證明人家不想讓你知道,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調整一下,以飽滿的精神狀態來迎接嶄新的工作。”
張揚道:“哪有這麼快,單單是調動手續就得辦理一陣子。”
秦清道:“反正事情是往好的一面在發展的,你要從這次的事情中吸取經驗,在這個社會,做人還是低調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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