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太孫而言,那一瞬間的選擇,不足以讓他想出任何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爲。
就像是腦子裡有個不同於往日的人,在那一刻也沒有別的想法,冷靜地對身體發出一種號令——不要讓身邊的人受傷。
箭入胸口的那一瞬間,他甚至也沒感受到疼痛。
在那個場合之下,他連叫疼的想法都不能有,一直硬撐到最後暈厥過去。
再醒過來之時,太孫就發現自己躺在了皇帝的寢宮裡。
皇帝也每日也正常上朝與處理政務,在得知太孫醒了之後,就連忙往寢宮裡來。
太孫看着頭髮又白了許多,人也更加衰老的皇帝,心中有些難受。
他知道得到皇位的不易,然而卻沒想到會如此慘烈,連平日裡最溫和無爭的人最後都會拿起武器相逼來,不顧父子情義,也不顧兄弟之情。
“祖父。”太孫有些心酸的叫道。
皇帝坐在牀邊,摸着太孫的頭,“阿吳醒了?”
太孫點了點頭,也到了此刻才感覺到了胸口的疼痛,真的是很疼,疼到都不知該如何來形容。
當初蕭安受傷比自己還嚴重,太孫都不敢去想蕭安會有多疼,反而因這麼一想,好似全身都有了力量,竟也沒那麼疼了。
皇帝並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撫摸着太孫的頭,滿臉的慈愛,是太孫以往從來都未見過的。
以往皇帝的臉上總是帶着威嚴,再多的慈愛裡都能讓人警醒自己面前之人是一國的帝王。
太孫還看見了皇帝有些渾濁的眼,眼角滲出了一點點的溼意。
皇帝的悲傷,太孫好似覺得感同生受一般,也覺得眼睛有些酸。
他的皇祖父失去了一個兒子,而他失去了一個王叔。於皇家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這也不是一個好的開年。
皇帝一直不說話,心裡卻是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來。
平王的生母,並非無可取之處,不然皇帝當初也不會臨幸她,就是她生下平王,作爲自己的第二個兒子,表示自己的子嗣許能更加昌盛下去,他也一直喜愛。
平王逼宮,說他從小就無視他,甚至打壓他,對他並無對太子和景王,甚至是四皇子的一半有心。
這樣誅心的話,皇帝不明白那個劣畜是怎麼說出口的。
他不關心平王,然而給他找的老師卻是比給太子找還要操心。每年給平王的賞賜,都是平王喜愛的。給他娶妻,比太子娶太子妃還要耗費他的心思,甚至是自己定下的並未讓皇后挑選。就是喜愛平王世子,讓平王世子跟着太孫一道讀書,暗自下令讓大儒們認真教導不可忽視,爲的也是給他的孩子日後的前程鋪路,而不是當一個無所事事的郡王。
然而這些,他以爲平王都明白,卻到底也沒能夠明白。
他有四個孩子,太子是嫡長,自幼聰慧懂事,就是長大之後,做事也沉穩可靠,按照祖訓,嫡長子繼承皇位,故而他沒有理由不立爲太子。
就是他偏心,難道還能把太子位越過嫡長子給次子去?
皇帝是從皇儲之爭裡活下來的人,他太明白皇儲不正會給朝廷帶來多大的亂子。他有了嫡長子,親自教導,爲的就是不讓自己的孩子有一日跟自己的父親伯父們一樣的下場。
然而人生之事,總有那麼多不如意。
許誰也不知道,其實在皇帝的心裡,他最放在心上的是平王。
平王的出身和他太像,都是生母不顯,甚至生母的孃家還是自己的拖累。然後這樣身份的他,後來就被朝廷裡的勢力選擇來做了傀儡,好讓他們可以正大光明的操控朝廷,糊弄天下。
先皇當年也立有太子,先太子處事公正,爲人和善,對兄弟仁義,對朝臣也足夠敬重,就該繼承皇位,可這樣的太子卻被污衊至死,造成了先帝末年之亂。最後皇子死得七七八八了,臣子們終於消停了,選出了一個沒有外戚可與朝臣爭權的人來。
不是他不喜愛平王,也不是他不想讓平王涉政,只是他想起自己這幾十年的艱辛,若有半分軟弱,只怕都活不到現在。
平王的心性並不如當年的他,他如何敢賭朝廷裡的臣子不會對待他一樣對待平王,將他苦心經營的江山又禍害一回?
況他受過的苦,何以讓自己的孩子還繼續去受?
所以他早早就立了太子,不讓那些朝臣有機會在爭儲上站隊,禍害他兒子又禍害朝廷禍害江山。
他的次子生來就是王爺,只要不做糊塗事,就是太子上位,爲了安撫宗室,也會示好與自己的兄弟,平王的一輩子富貴安穩並不成問題。
等着太孫當了太子,平王世子在一旁輔佐,到時未必不會再晉升親王,平王府自然與別的王爺不同,還能富貴一朝。
這些滿心的打算,皇帝都不敢與平王明瞭說,只怕平王知道了生出不該有的野心。
可即便是這樣,平王還是往他不想的方向走了。
皇帝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一步一步跟着朝臣爭權下來,最後沒想到還是沒能護住自己的子嗣,便覺得內心裡荒蕪得緊,又一片悲傷。
有太監在一旁道:“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太孫醒了的消息傳得極快,平王逼宮之事再隱瞞着外面,其實也是瞞不住的,不過是無人敢四處議論罷了,太子也在收拾此事收尾,聽聞太孫醒來,自然是趕了過來。
皇帝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冷淡,“讓太子進來。”
太孫是太子的兒子,之前給皇帝檔的那一箭,雖是有心疼,然更多的是歡喜,有太孫如此,也是與東宮有利。
“父皇。”太子進殿來拱手道。
皇帝起了身,道:“阿吳剛醒,你也莫要多叨擾他。”
太子道:“是。”
皇帝便走出了寢殿,重回勤政殿去了。
太子坐在了皇帝之前的地方,也伸手摸了摸太孫的額頭,輕輕嘆了口氣。
他也總不能說太孫傻,便只能問太孫感覺如何,傷口疼不疼的話。
太孫嘴有些渴,連嘴皮都有些幹得起了死皮,太子叫人送了參茶來,扶着太孫的頭給他餵了兩口,才道:“你好好在這養傷,別的都不要想。”
太孫的底子薄,這麼一箭挨下來,就是太子心裡也有些愁,可這點愁緒,跟皇帝對他的冷淡來比,也算不得大事了。
如今太子還僅剩一個兄弟,必然要仔細護着的,也幸好還年幼,否則就皇帝如今冷淡的態度,也怕是個變數。
太子讓太孫留在皇帝的寢殿裡養傷,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太孫才醒過來,精神氣不是多好,又心思重想了許多,陪太子說了些話,也累了,便又重新閉了眼。
太子見狀,便起身離開,囑咐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照顧好太孫便要離開。
離開不過幾步,就遇見了與太子妃一同前來的皇后,太子就行禮道:“母后。”
皇后點了點頭,待太子妃與太子行了禮後,才道:“阿吳怎麼樣了?”
太子道:“之前醒了一會兒,這會兒又睡了過去。阿吳醒來之前一直有御醫守着,這會兒應當是無礙了。”
皇后點了點頭,“既然又睡了過去,那便算了吧。”
太子妃雖是很想見一見太孫,想知道自己孩子如今面色如何,應皇后此話,也只得跟皇后一道。
太子跟在太子妃旁邊,護送皇后往回走。
皇后走着,問道:“平王的事情,可查得如何?”
太子低聲道:“還在查,這裡面還有許多地方讓人摸不着頭緒。只怕一時半會兒的也難了結。”
皇后點了點頭,“那麼平王呢?”
太子無言。
皇后便知道了結果,也並未說什麼,只是道:“也好。他到底是你弟弟,又無子嗣留下,也不用太過刻薄。”
太子自然不可能刻薄平王的,說實話,在平王沒有出事之前,幾個兄弟裡面,他最喜歡的也是平王,因爲平王從未對他的太子位露出過想法來,而且又孃家不顯,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
就是如今平王逼宮,說出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話,太子還是願意往好了裡想他,覺得他是被人挑撥所害,否則何以做出逼宮這種糊塗事來。
“是。母后。”太子低聲道。
太孫底子薄,便恢復得慢,等着傷口結痂,裡面的肉也長和之時,已經到了三月。
三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平王的事情基本也到了結尾之時。
那些跟着平王逼宮的禁軍,連同家族,全被收押判刑處置,流放往三六九關的苦寒之地。就是與平王走得近的人家,也被牽連了不少,盡數被舉家流放。
平王的岳家,倒因平王妃臨死前的一封信,得以避過這場禍事,其中曲折,令人唏噓。
當然,這封信,除了帝后與太子,旁的人誰也不知曉。
京城裡歷經三月的風聲鶴唳,也終於平靜了下來。
就是朝廷裡空出的位置,也以極快的速度補上,以往守孝完畢等待補官的往日官員們也有了各自的去處。
然而皇帝的身體,卻還是一點一點敗了下去,朝廷裡也都明白,皇帝時日只怕就在今年了。
而身體越來越不好的皇帝,脾性也越加古怪起來,在後宮裡也有些荒唐,太子每每也被訓斥,唯有太孫還能得皇帝一個好臉,更何況下面的朝臣。
皇帝脾性不定,下面的人自然心思更異。
何況皇帝明顯即將仙去,朝廷總是有些人心浮動的。朝着太子去的,朝着四皇子去的,朝着太孫去的,肯端端正正上朝的,反倒是極少。
南魏倒是一支,不過這幾年南魏科舉入仕的也大多才出京外歷練,對朝中之事就是有心也怕是無力。
不過以南魏之人的沉穩,必然也不會參雜進這些事情裡面來。
畢竟皇帝罵太子罵得厲害,人人都看得出不喜了,然而四皇子一個弱年,連上朝的資格都還沒撈到,又有什麼好指望的。
然而還有人願意去奉承四皇子,那也不過是心裡的野望壓過了理智。
唯一可控的是,邊關裡各處都不曾有異動,就是皇帝有個萬一,想來太子也能順利登位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皇帝長命的少,基本就平均四五十的壽命了,然後太子他爹還有個吃丹藥的癖好,年老亂吃藥,又受刺激,基本就早嗝屁的命。
皇帝屬於每個兒子都疼愛的,但是基本以江山爲重,太子天然的繼承人,又不是智障也不是蠢貨,不可能換別人來當太子,皇帝也不允許朝臣以換太子的藉口來攪亂朝廷,然後平王就悲劇了。
按照皇帝給平王的安排,兩代富貴都有,只可惜平王想得到太多……天下至高權勢的誘惑,也不是誰都抵擋得了的啦。
也就唐朝的唐玄宗他哥哥嫡出,把皇位讓給唐玄宗,那是因爲跟他爹李旦一起受過太多苦,野心被磨得一點不剩了,畢竟是在武則天手下混啊,能保命都不錯了。所以唐玄宗對他的兄弟都十分好,對兒子苛刻。
本文裡太子他爹,屬於對兒女都疼愛的那種人,知道皇位誘人,就防範於未然,雖然最後還是沒什麼卵用,但實際上還是有用的,雖然兒子們各有心思,死了兩個,但至少沒禍害到江山。至於年老了麼,臨死之前很多老人的通病還是有的,就是糊塗了嘛,怕死,看誰都不順眼。
PS:爭取下午還碼出一章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