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快樂,也是裝出來的吧?
“我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啊”,陸媽有些懊喪。
陸媽下樓的時候,林落梅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陸媽例行檢查一下大門是否關上了,她步履蹣跚地經過院子,那一片應該是白色的梔子花,那片是白色的茉莉花,那片是白月季,夜色中的它們似乎更迷人了。陸媽鎖好門,習慣性地望向餘白的窗戶,出乎意料地看見餘白正倚在窗邊,視線停留在遠方某處。
“終於寫完了啊!”餘白回頭瞥一眼書桌,右邊的那堆沒做完的作業已全部被挪到了左邊,她露出一抹短暫的欣慰的笑容。
“好了,現在有時間來理理我自己了。委屈自己成全別人,哼,她倒是火眼金睛。我爲什麼要裝作很快樂的樣子?我究竟快不快樂,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我可能……已經麻木了吧。”
夜風涼的刺骨,餘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怔怔地想,“我的心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不在乎再添一道、兩道新傷。我剛過十歲的時候,躺在牀上,就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蒼老的像八十歲了。都說紅顏白髮是人生大悲,可捧着一顆捂不熱的、涼透了的心的我,又有誰來同情與悲憫呢?我對於他人沒有過高的期望值,因爲我生怕自己又一次失望啊!我記得我笑着對許多人說,‘答應我的事,你竟然做到了’,所以常態是——他們口口聲聲答應了我卻做不到,我不爲他們的食言感到生氣,不爲他們的藉口感到動容,只是頻頻想起當時的保證,怨怪當初的承諾。”
唉……餘白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她並不怎麼嘆氣,尤其是當着林落梅的面。“小孩子有什麼好嘆氣的,你有什麼可煩惱的呢?你倒是說說看,啊?”
我的煩惱,只有我自己懂吧。你說……他會懂嗎?
餘白猛地瞥見院子裡站着的陸媽,發現她的目光正投向自己,似乎是在窺探。陸媽捕捉到餘白冰冷的眼神,趕緊走進開了暖氣的屋子,她又一次看見了餘白“背後”的樣子。空調徐徐吹來暖風,餘白卻感受不到背後的暖意,她冷笑道,“陸媽,是你們派來監視我的嗎?她察覺到的可有點多了。我可不想被別人戳穿呵!”
餘白想起陸媽的話,“餘白,你有什麼煩惱,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和陸媽我說”,想起平時自己幫陸媽各種打圓場的情景,想起陸媽慈祥和藹的面容。
“她會把我的事抖給爸媽嗎?”餘白問自己,莫名覺得自己的措辭有點可笑,什麼叫“我的事”?我又沒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只不過是不開心裝作很開心罷了,這又有什麼大錯呢?
餘白心痛地閉上眼睛,“我不相信任何人,原諒我。”
“你怎麼三番五次打擾小祖宗寫作業?”陸媽對於不知何時來訪的吳秘書的問話,顯得有點吃驚。“她是……這麼說我的嗎?”
“董事長得到的理由好像是這樣。你來了這麼久了,難道不知道嗎,餘白平時脾氣特別好,但是你千萬別在她一道題寫到一半的時候打斷她,尤其是那道題她做了很久都沒解出來的時候。學霸的世界我們這種一般人都不懂。”吳秘書苦笑着搖頭,“啊,陸媽,我傻了,你可能聽不懂什麼叫‘學霸’?可是話說回來,給餘白送牛奶、水果這種事,不是夫人自己去的嗎?餘白可不敢讓夫人碰釘子啊。那你總是去打擾餘白做什麼?這下小祖宗發火要趕你走哩!另外,董事長讓我傳達他的抱歉。”
“嗯。我可能就是會經常問她需不需要什麼東西之類的。”陸媽的眼神有些躲閃,“應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會盡快離開的,吳秘書。稍等一下,我有個東西需要託您轉交一下。”
吳秘書在院子裡踱步,陸媽從房間小跑出來,遞給他一個封面平淡無奇的小本子,“拜託你了啊!這個給新來的保姆哦!小夥子別弄丟了啊,不過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東西……”
看到陸媽走進屋,吳秘書按捺不住好奇心,翻開了小本本,陸媽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跡呈現在眼前。
“6月18號,餘白的生日。”
“不要叫她小姐,直接喊她的名字。”
“她喜歡院子的梔子花、茉莉花和白月季,就是白色的那些,要用心照料好它們。”
“不用時常提醒她下雨天要帶傘,因爲她的書包裡會固定放一把傘。”
“喜歡吃西蘭花和胡蘿蔔。”
吳秘書看到有一句話還被打上了很醜卻醒目無比的五角星——
“餘白平時脾氣特別好,但千萬不要在她一道題寫到一半的時候打斷她!她說‘等我做完這道題’的時候,請一定要等上她幾分鐘。”
平時嘻嘻哈哈的吳秘書,眼角驀地溼潤了,他佇立了半晌,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
“咚咚咚!”餘白判斷不出這敲門聲來自何人。
“是誰啊?”她略帶警覺地問。
“餘白,我是吳秘書。”
“啊,是小吳哥哥啊!不好意思我插了耳機,這麼久才反應過來,請進!”
“在聽誰的歌?”小吳發揮搭訕的本領,覺得開門見山提陸媽的事會顯得有些唐突。
“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後’。”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林俊杰有些過時了吧?你小吳哥哥都不聽林俊杰了。現在流行那個什麼蔡徐坤、王嘉爾了?”
“我只是尤其偏愛這一首,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陸媽託我把這個小本子轉交給新來的保姆,但我想你有必要看一下它的內容。”
餘白麪無表情地接過本子,翻到最後一頁,一行字赫然印入眼簾——“餘白是個好孩子,請好好照顧她!”這一句的墨跡還未乾,字跡很潦草,似是匆忙中寫上去的。
上一條——“餘白不吃香菜,記得做菜別再放了。”
再前一頁,再前一頁……直到餘白看到那個她用來趕走陸媽的藉口,“餘白平時脾氣特別好,但千萬不要在她一道題寫到一半的時候打斷她!她說‘等我做完這道題’的時候,請一定要等她幾分鐘。”
餘白拿起桌上的筆迅速寫了幾筆,驀地合上小本本,“她還沒走吧?”
吳秘書苦笑,“應該還在收拾。”餘白破門而出,衝到陸媽的臥室,陸媽驚訝地停住手中的動作。
“我後悔了,是我的錯,您,別走好嗎?”
來餘家幾年了,陸媽還是第一次從這個驕傲的女孩口中聽到“後悔”兩個字。“這個,呃,還給你吧,還有好多空白紙張沒用完呢,怪可惜的。”餘白把小本本塞進陸媽粗糙的大手。
陸媽含淚點點頭,鄭重地握緊小本本。餘白奪門而出,留下一個高冷的背影。陸媽淚眼模糊,“她應該是不想讓我們看到她的眼淚吧?”陸媽翻開小本本,片刻之前寫上去的那行,“餘白是個好孩子,請好好照顧她!”
“請”和“好好”之前,不知何時,多了娟秀的兩個字——“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