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姐!你在做什麼?”醫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餘白的意圖,瞳孔漸漸放大。
“如果你們還想讓我活着的話,就扶我到輪椅上,推我去一樓,現在!就去!”餘白開始歇斯底里。小護士有些不知所措,“餘小姐,您別……別激動!這個,我需要徵求一下您家人的意見。您稍等!”
餘白賭氣式的扭過頭,無法平復內心涌動的波瀾,她在口中呢喃着那個名字。她突然聽到腳步聲臨近,努力伸出頭,瞥見吳秘書憔悴的臉龐和青澀的鬍渣,她心疼又激動地叫了聲,“小吳哥哥!”
“餘白,我的小祖宗哎!真是拿你沒辦法!董事長吩咐我送你過去。來,坐好了,腳收起來,小心點!”
餘白眼中噙滿淚水,“小吳哥哥,謝謝你!也替我謝謝爸爸!”
吳秘書無奈道,“你個沒良心的小傢伙,真不該隨隨便便拋下我們!你這個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董事長日日夜夜守着你,公司的事務都堆積成山了;夫人之前一直在哭泣,昨個兒病了纔回家,守了你兩天的易塵也進了急救室。看看你意氣風發的小吳哥哥,也都臉色憔悴、形容枯槁了。餘白,生命誠可貴,無論發生什麼,請善待自己,好嗎?”餘白沒能看見身後吳秘書疲倦的眼睛中真誠的光芒,卻依舊點了點頭。
吳秘書輕輕推動輪椅,“走!我帶你去見他!見你易塵……哥哥。事事難如願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哪,不能總想着逃避現實,既然醒了,就和他一起去面對命運吧!”
在易非和白依訝異的眼光中,餘白被推進病房,吳秘書把她推至牀邊,然後默默道,“我去外面等你,有什麼事叫我。”餘白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病牀上的易塵,他安靜得彷彿沉睡的王子,不見了嘴角那抹壞壞的笑;他的面容煞白煞白,不見了平日裡的紅潤光澤;他的眼睛緊緊閉着,不見了笑時眼眸中的星光。
“易塵……哥哥,幾天不見,你怎麼在這裡了?如果不是你睡着,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叫出口。當我翻開那份DNA鑑定報告,當我看到那不容置疑的白紙黑字,當我知道你是爸爸的兒子的一剎那,我覺得我的世界天崩地裂,崩裂到我再也無法用我的手中的線去縫原的程度。我曾說,你是我黑暗生命中僅存的那束光。如果有一天那束光熄滅了,那比從未出現過那束光要更加殘忍。”
“我,不能接受爸爸對媽媽的背叛,雖然他們兩個早已貌合神離。我更不能接受你是我哥哥,因爲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易塵,不諳世事、不解風情、被叫做‘書呆子’的我,有一天居然會勇敢地說出‘愛’這個字啊!是你教會我要勇敢表達的……我早早就被你深深吸引了啊!你的笑彷彿能融化我內心堆積的堅冰。我羨慕你的灑脫不羈,明淨的眼眸似乎看淡了塵世的一切。也許當時萌發的就是純粹的‘喜歡’吧……我在散夥飯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時候想要求助的是你,在畫板上塗塗畫畫的時候勾勒出的是你,在寫寫算算的時候不經意想起的還是你……因爲你,我不再是爸媽想要一手塑造的完美女孩,也不再那麼在乎爸爸的漠視和媽媽的嘲諷,我只是你的餘白。”
“這些話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你快醒醒啊!要是你不在我身邊,我又能說給誰聽呢?要是你不在我身邊,我又是誰的餘白呢?我不過是天地間一縷漂泊無依的孤魂罷了。”
“易塵,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如果我不輕生,是不是你現在也不會躺在冰冷的病牀上?只要你能醒過來,我答應你從此不再做傻事了。我們都要好好活着,易塵哥哥……”
“關掉廣播,關掉廣播……”易塵開始囈語。
“廣……廣播嗎?你知道嗎?我在FM101.2的交通廣播電臺點播了一首‘一千年以後’,用它來告別這個世界。一定沒有人在意吧。易塵,那首歌說的就是我們吧。我在荒涼的廢墟里,消磨了數十載光陰,終於等到你向我走來。可是,我註定無法深情挽着你的手,淺吻着……你額頭。就讓所有人都遺忘我吧……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我註定是要孤寂千年吧。”
餘白愛憐地摸了摸易塵的額頭,條件反射般收回手,她衝着門外叫道,“小吳哥哥,讓護士過來一下吧。”
護士來得很快,餘白着急道,“護士姐姐,易塵他的額頭怎麼這麼燙?他發高燒了嗎?”
護士嘆了口氣,“昨晚上被送來急救的,家裡人也是,他有心臟病,還讓受那麼大的刺激!”
心臟病,易塵嗎?樂觀陽光、活蹦亂跳的易塵嗎?怎麼可能?餘白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他什麼時候能醒?”
“小姑娘,你是他女朋友嗎?你怎麼也生病了?哦,我想起來了,昨天送他來的那個家屬說‘自己是他女朋友爸爸的秘書’。”
“不,我只是他高中前任同桌。”餘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護士說的是誰,心下疑惑道,“陸媽說易塵陪了我兩天,然後是小吳哥哥送他來的醫院?”
“那你們關係一定很好吧!”護士對餘白笑笑。
關係很……好嗎?那又能怎麼樣呢?餘白聽到自己內心的嘆息。
“餘白,你總算是醒了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嚇死我了!”易塵緩緩睜開眼睛,見到一旁的餘白,感受到她手心真實的溫度,充滿驚喜地說。
餘白慌亂地鬆開握住易塵的手,故作鎮定的模樣,“嗯,是啊!”
一旁看護的小護士忍不住偷笑,“易同學,你先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呃,我去幫你拿個冰袋!你們聊!”
“你……”餘白和易塵目送着護士離開,異口同聲道。
“嗯,還是你先說吧?”餘白和易塵停頓了一下,又幾乎同時開口。
“你聽到我在你牀邊說的話了嗎?”易塵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呃,沒有。我大概睡得太死了。抱歉!”餘白尷尬地笑笑。
“那你呢?你聽到了嗎?”她緊張地反問道。
“你也說了很多嗎?”易塵有些激動。
“沒聽見再好不過了。”餘白冷冷道。
白依慌慌張張地闖入病房,“塵塵!塵塵你嚇死媽媽了!”易非緊跟其後,眼裡含着淚花。
“爸爸,我想吃滑蛋牛肉飯,您能給我買一份回來嗎?”易塵一臉期待地望向易非。
易非點點頭,“我這就去啊!塵塵你等着我,很快回來。”
病房裡只剩下易塵、白依和餘白,他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時,房門卻突然被推開,餘暉探出半個頭,似乎是發現易非不在,他慢吞吞地邁入病房,“易塵,你醒了就好,注意身體啊!白白,我們回去吧,你出來很久了。”
餘白沒有應聲,餘暉便用手扶住輪椅,想推着她離開。餘白沒有回頭,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咬字清晰,“易,塵,哥,哥,如果你發病是爲了我,大可不必。因爲我恨你,恨你媽媽,恨我爸爸,恨你們三個!好了,現在你醒了,我也不欠你什麼了,各自珍重!”
“小吳哥哥!”,聽到餘白大聲的呼喊,門外的吳秘書慌忙進來,“你快推我回去!我不想看見他們!”
吳秘書一臉驚訝,心想,幾個小時前,明明是你拼死拼活要過來看易塵一眼的好嗎?餘暉猶豫地退後了一步,吳秘書便走到輪椅後面,他緩緩推動着輪椅,發現餘白正擡頭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強忍眼中的淚水。
吳秘書伸出一隻手輕輕拍着她的背,“餘白,不要再故作堅強了,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餘白走後的病房裡,餘暉佇立着,彷彿一尊沒有感情的石雕,白依坐在易塵牀邊,眼底盪漾着無盡的溫柔。
“媽媽,我都知道了。”易塵突然攥緊自己的手,“我們面前的這個人,纔是我的親生父親吧。你是打算瞞我一輩子嗎?”
“塵塵,你……”白依蹭的一下站起來,走到餘暉面前質問道,“你都對我兒子說了什麼?”
餘暉似是答非所問,“白依,過去的事都是我的錯。在處理易塵和餘白的事情上我也有錯。現在,我不能一錯再錯了,我不會破壞你們的家庭。聽塵塵說,他把你們照顧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只希望孩子們能夠健健康康的,希望易塵能夠……離他妹妹遠一點!”
“易非他也快回來了吧!我……先走了,被他看見不太好,塵塵長得真的和我很像……”餘暉躡手躡腳地溜出了病房。
易塵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媽媽,你也出去吧!我想靜靜。”
那些刺耳的話語輪番在他腦海裡盤旋。
“哥哥,如果你發病是爲了我,大可不必!”
“因爲我恨你,恨你媽媽,恨我爸爸,恨你們三個!”
“我也不欠你什麼了,各自珍重!”
“我只希望易塵能夠……離他妹妹遠一點!”
“離他妹妹遠一點!”
他痛苦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一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