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皇位傳承充滿着疑問。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南宋的皇帝們的生育能力普遍很弱。從宋高宗趙構之後的多個皇帝沒有子嗣。這就爲皇位傳承提供了許多“可操作的空間”。如果皇帝沒有繼承人,朝廷都要從宗室中尋找血緣親近、品德優良的子弟繼承皇位。挑選的制度再完備,因爲畢竟是人來做的,總是會出現一點奇怪的事情。
榜樣趙構
一
宋高宗趙構的前半生和後半生命運因爲靖康之變的發生,變得截然不同。
趙構是宋徽宗趙佶的第九個兒子,而且是庶出。宋徽宗確立了趙構的哥哥趙桓爲皇太子,也就斷了趙構進軍皇位的道路。內心之中,趙構對命運的如此安排是接受的。自己不僅生得比趙桓晚,而且各方面能力也比不過趙桓,太子的位置的確輪不到自己。趙構安心地在首都汴梁過着安逸的皇子生活。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1125年年底北方強大的女真軍隊南下,嚇得宋徽宗趙佶讓位給太子趙桓。趙桓就是宋欽宗。而趙桓又打不過女真大軍,導致了1126年到1127年間的靖康之變。汴梁城被攻破,宋徽宗、宋欽宗父子和京城的所有皇室成員都被俘北上。趙構在事變發生的時候,受命前往北方議和,滯留途中,僥倖避免了被俘的命運。
塵埃漸漸散去,趙構驚喜地發現自己成爲了倖存的唯一一位皇子。宋王朝羣龍無首,正需要推舉一位新皇帝。趙構是唯一的選擇。1127年中,趙構毫無懸念地被推舉爲新皇帝,成了宋高宗。命運是在太惠顧自己了,趙構也沒有辦法。
南宋政權初建,面臨着金軍的嚴重軍事威脅。趙構放棄中原,從南京應天府逃到揚州,貪圖避難東南享樂。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金兵奔襲揚州,趙構狼狽渡江,經鎮江府逃到杭州。也就在從揚州逃亡杭州的過程中,趙構得了所謂“痿腐”的疾病。這個“痿腐”就是現代人所說的陽痿。
趙構得陽痿的具體過程是這樣的:二月間金兵長途奔襲揚州,迅速攻陷天長,前鋒距離揚州城僅有數十里。趙構完全沒有預料到金國進軍如此迅速,疏於防範。金軍進城的時候,宋高宗趙構正與宮中與女子在牀上行雲布雨。突然宮外大呼“金兵到了”,宋高宗大驚失色,慌忙從牀上爬起來,帶着少數幾個隨從乘馬出城渡江而逃。趙構在牀上時,異常興奮,可在瞬間情緒從定點跌落到冰冷的谷底,經歷了巨大的反差,進而對趙構的生理產生了影響。這次突如其來的驚嚇,使得高宗患上了嚴重的陽萎,並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趙構得了此病後,徹底喪失了生育能力,沒有辦法再生下任何男嗣了。慶幸的是,趙構之前已經有了一位皇子——趙旉。趙構將趙旉就帶在身邊。只要有趙旉在,宋王朝的皇統就能傳遞下去。
上天的不測風雲還真多。趙構一路跑到杭州以後,也沒有消停下來。因爲內部矛盾,禁衛軍將領苗傅、劉正彥等人趁南宋小朝廷立足不穩發動兵變。趙構被逼退位,被軟禁在顯忠寺。苗劉二人以孟太后的名義稱他爲“睿聖仁孝皇帝”,只留十五個內侍供差遣。才三歲的趙旉被推上帝位,由孟太后垂簾聽政。
趙構千辛萬苦地通過依靠在外的韓世忠、劉光世、張俊等將領起兵討伐,好不容易纔平定了兵變,重新做了皇帝。可是,更大的打擊來了。趙構唯一的兒子趙旉在兵變中死了,宋朝直系皇室從此絕後了。
趙旉這個小娃娃也真是可憐,出生在顛沛流離的亂世,基本上沒有過過一天安穩日子。苗劉二人擁他做皇帝的時候,趙旉只是一個道具而已。政變中環境亂哄哄的,三歲的趙旉缺乏照料,得了重病。趙構復位後,趙旉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一天晚上,有宮女不小心把宮內一個大銅爐碰撞倒地。“咣噹”的一聲響,竟然使趙旉驚悸而死。趙構盛怒之下,下令處死當值宮女、太監和保姆,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趙構本人已經失去了性能力,近支皇室之前被金國連鍋端了,現在唯一的皇子又死了,宋王朝的血脈傳承面臨着巨大的挑戰。
二
從此,趙構特別忌諱別人提接班人的話題。
除了沒有兒子這樁傷痛外,趙構內心深處還有一塊心病。
趙構的皇位是僥倖得來的,是天下臣民沒有其他選擇,在混亂中臨時推舉他坐在了龍椅上。從法律角度來說,被女真人俘虜的父皇宋徽宗趙佶還是太上皇;同樣是俘虜的哥哥、宋欽宗趙桓還好好活在東北冰天雪地裡。只要趙桓沒有宣佈退位,他就依然是皇帝。趙佶、趙桓的政治權威都在趙構的上面,而且從法理上仔細探究的話,趙構只能算是個“代理皇帝”。
趙構特別害怕父親和哥哥突然從北方回來。一旦父兄出現,趙構的地位就動搖了。相應的,趙構也特別害怕聽到別人議論自己的皇位傳承問題。
南宋穩定後,宋金展開和談。趙構頂住重重壓力,就是不向女真人要求放回父親和哥哥兩個皇帝,狠心地讓他們倆繼續在冰雪地裡挨凍。三十多年後,宋徽宗合宋欽宗的靈柩才被運回南方。趙構都這麼絕情了,羣臣只好三緘其口,不敢在皇位繼承問題上多嘴。
有一個叫做岳飛的將領,出於爲國家早立儲君的公心(當時是戰爭狀態,早再確定接班人對國家來說是好事),拐彎抹角地向趙構稱讚某個寄養在趙構身邊的孩子聰明好學,暗示可以立爲太子。結果岳飛遭到趙構的當面訓斥。從此,趙構對岳飛這個人有了成見。這也間接推動了日後岳飛冤案的發生。
暗地裡,趙構特別在意接班人問題。面對斷子絕孫的嚴重問題,趙構比任何人都緊張。他得陽痿的時候,20歲出頭。之後很長時間裡,趙構都寄希望於自己的病情能夠緩解。爲此,趙構日常生活的很大內容就是尋醫問藥,試圖治好不育症。他不斷訪醫問藥,求神拜佛。古時迷信,求子須禮敬高神。臨安知府曾上奏說:“高禮去年二月,於築壇去處嘗有紅、黃瑞氣,光徹上下,每至日出方收,前後非一。又修壇興工日,有六鶴自東而來,盤旋壇上,移時而去。實應今日親祠之祥,以兆萬世無窮之慶。”原來他報告了一個求子壇的祥瑞。壇倒是修了,但是兒子還是沒求來。後來又有洋州上奏:“真符縣百姓宋仲昌妻一產三男,緣本人姓同國號,其妻產子之日,適值天申節(宋高宗生日),實足昭皇帝紹隆景命,子孫衆多之祥。”這回彙報的是一個趙姓女子在宋高宗的生日生下了男子。宋高宗都鄭重其事地下詔將這些事情都記載入史書。願望是美好的,辦法也想了不少,趙構的病始終沒有好。
隨着歲月推移,皇帝無後的問題日益成爲帝國政界不敢接觸又不得不觸及的大問題
三
趙構當了將近四十年皇帝。在位的後半期,他一直在苦苦思考繼承人的問題。
如果無後,皇室通常的做法是從皇室旁支中尋找血緣最近的人選。現在,宋朝的近支皇室成員都被金軍一鍋端了。趙構如果要找,只能從皇室疏宗家族中尋找合適的人選。
問題是趙構自己不說破,不動手,大臣們都不敢動。
隨着趙構的年紀越來越大,生兒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大臣們就開始旁敲側擊了。同知樞密院事李回上書說:“自古爲君的人,只有堯、舜二帝將天下讓給賢人,而太祖皇帝(指趙匡胤)也不以大位傳其子,聖明獨斷,實在是發於至誠。陛下遠慮,上合太祖遺風,實可昭格天命。”李回的旁敲側擊非常藝術,表面上是說宋朝的往事,實際上直指核心。
這裡所謂的宋朝往事,值的是宋朝開國時皇位從宋太祖趙匡胤手中,傳給弟弟、宋太宗趙匡義的事情。趙構就是弟弟趙匡義的後裔。趙匡義這一系的子孫除了趙構,都成爲女真人的俘虜,但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子孫後代還在南宋轄境內生活的好好的。趙構無子,皇位不能在趙匡義一脈中流傳下去了,可以轉回到趙匡胤一脈中。李回表面上稱讚趙構有趙匡胤的遺風,不就給趙構指出了一條路子嘛?這是明褒暗促。況且傳說當初趙匡胤和趙光義之間有過“兄終弟及”的“金匱之盟”。開國的兩兄弟皇帝既然約定皇位可以兄終弟及,現在後代執行起來,也算是了了祖先的心願。
另一個大臣張守說得更直接:“太祖的子孫都沒有失德的言行,太祖舍子而傳位給太宗,高風亮節,勝過堯、舜數倍。”
但真正把窗戶紙給挑破了的,是一個叫婁寅亮的小官。趙構在紹興的時候,上虞縣的縣丞婁寅亮上書,先說了一通皇統相傳的往事,然後指出:“從徽宗皇帝崇寧年間以來,太祖皇帝的後裔都不被朝廷認爲是近屬宗室了。臣以爲他們都是同姓宗室。但是因爲奸臣的迫害,太祖的後代如今寂寞無聞,竟與庶民一般無二,於情於理均不相合。太祖皇帝的在天之靈不免顧歆惆悵。臣愚昧,不避忌諱,乞求陛下遴選太祖諸孫中有賢德的人,作爲親王,作爲皇嗣的候選人。這樣可以上慰在天之靈,下系人心之望。”
婁寅亮上書後,惶惶不可終日。儘管奏摺措辭委婉,但畢竟指出的青年趙構的生理疾病。生理上的變態,趙構自己說是可以的,但是大臣多嘴,弄不好不是撤職查辦,就是申斥。更大膽的是,婁寅亮竟然提出了將皇位傳回太祖皇帝一系的主張!誰都知道,當初太祖和太宗皇帝“兄終弟及”的時候,大臣們就議論紛紛,朝廷上下血雨腥風,沒少掉腦袋。此後一百多年來,婁寅亮還是第一個公開要求皇統循環的人。
趙構看到這道奏章之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是感慨萬千。他連說了好幾個“忠臣”,下令將婁寅亮擢升爲監察御使,並立即派人把“敕牒”(委任狀)送往上虞縣。婁家突然聽說聖旨到,婁寅亮以爲必是大難臨頭,不禁與家人抱頭痛哭,一一惜別後,再去接聖旨。結果來人取出的是升官的詔書,婁寅亮才破涕爲笑。
紹興元年(1131年),婁寅亮被召覲見皇帝,和趙構一起就此問題進行專題研討。婁寅亮更直白地指出:“臣去年曾經狂妄地上奏,請陛下內選太祖子孫中有賢德者,以備他日之選,誤蒙採聽,赦而不誅。臣現在依然希望陛下能夠向大臣宣告此事,挑選‘伯’字輩的宗室入住後宮。如果將來陛下有皇子誕生,可以將事先選定的這位皇子請出後宮,退處他處,授予清暇職位。這樣對朝廷來說不過是增加一個節度使而已,但是陛下以太祖之心,行章聖之慮,自然能感動上天,使兩宮回蹕,澤流萬世。”
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於是朝廷正式下令由管理皇室事務的宗正官趙令疇爲趙構選嗣。
皇帝選兒子
一
皇帝選兒子,之前還從來沒出現過。趙構算是趕上了第一遭。
挑選的標準其實就是兩條:一是輩分要恰當,總不能挑一個輩分和趙構一樣,甚至和趙構相差很多的吧。不然談起繼承關係來還不亂了套了;二是年齡要合適,不能和趙構的年紀相差懸殊。最後決定挑選建炎元年(1127年)出生的、“伯”字輩的宗室子孫。
符合標準的趙匡胤一支的人選很多。趙令疇將初選選中的孩子都集中起來由趙構自己決定。第一次挑選上來的四五個小孩子送到趙構跟前的時候,趙構一個都看不上,覺得全都資質平庸,命令打發回家。紹興二年(1132年)夏天,趙令疇又挑選了一批孩子,送給趙構親自決定。
第二批孩子的名單中,列在第一的是一個叫做趙伯琮的孩子。
趙伯琮來自於秀州(今浙江嘉興),建炎元年十月生,血緣出自趙匡胤次子秦王趙德芳一脈,是趙德芳的第六世孫。趙構第一眼看到趙伯琮的時候,並不太喜歡這個孩子。趙伯琮瑗長得很瘦小,相貌普通,沒有一點富貴相。其它候選人的相貌都比趙伯琮光鮮。趙構正想把趙伯琮剔除出去的時候,突然從宮中竄出一隻貓來。趙伯琮旁邊一個胖胖的孩子兇狠地踢了貓一腳;趙伯琮卻充滿愛心地抱起小貓,安撫起來。這一舉動使趙伯琮獲得了在場官員的稱讚。趙構對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觀,決定將趙伯琮也留下撫養,收爲養子,當作皇位候選人之一。第二年二月,進宮的趙伯琮被封爲和州防禦使,皇帝賜名趙瑗。
人雖然入宮了,但並不等於說只要趙構不生兒子,趙瑗就鐵定是皇位繼承人了。趙瑗只是走入了皇家,開始面向皇位的長途跋涉。
二
孩子是選好了,可馬上又面臨着由哪位娘娘來撫養趙瑗的問題。
誰來撫養皇位候選人,誰就能在後宮權力結構中處於有利地位。大臣們事先就問趙構:“若選皇子養在宮中,可將皇子付託給誰養育呢?”趙構早就想好了人選。趙瑗被收進宮後,由正得寵的張婕妤負責養育。趙構後宮的情況也非常複雜,對於張婕妤得寵就有很多人妒嫉。因爲宮中有齟齬,所以無奈的趙構只好再收養一個孩子,平息後宮的紛爭。就在張婕妤負責養育趙瑗之後不久,得寵的吳才人就力爭說她也要養育一個,以備將來皇上再加挑選。於是,另一個名叫趙伯玖的孩子也成爲了趙構的養子,收入宮中,由吳才人撫養,賜名趙琢。這樣一來,趙瑗和趙琢便就皇太子的地位展開了競爭。